等车开过来的时候,谭移跟在父亲的身后,呼吸了一口外头空气,突然听闻几米外的人声有些耳熟。
他偏头望过去,看到一个妆容艳丽女人拉扯着中年的男人不许他上计程车,恨声道:“我帮你赔过了钱,这个字你今天必须签掉!”
男人的嘴里骂骂咧咧不干净,大约是觉得丢脸不快,大力地甩开她,拉上了车门。
计程车扬长而去,地陪玩笑道:“估计又是哪里的烂赌鬼,家人来申请隔离的。可惜咯,女人多漂亮。”
澳门法律有一条隔离措施,可以由本人申请,或由亲属申请本人签字,最高两年禁止进入娱乐场所。这样的情况,他们本地人看得都太多。
那个被甩下的女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似乎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咬着唇狠狠抹了把脸,透过人群突然看到站在前排的谭移,那一瞬间或许很长又或只是须臾。她颤抖着唇,别过脸,背身大步走出去。
房萱与谭移私交并没有那么熟。
一开始是因为饭卡事件加过谭移的微信,实则三人行中李狸是两人唯一的纽带,如今又是他们第一次在这样尴尬的场合意外碰面。
房萱在路上边走边流泪,她在房间里对着冷水冲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形容狼狈。
手机这时接到一通电话,喊她半小时后下楼。
房萱撑着面子补了妆,酒店一楼的外面有几张露天的桌椅,谭移坐在那里看着外头的街景。
房萱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镇定心神拿出了口袋里香烟衔在唇上,却没有摸到火。
谭移无声地丢过来一只火机,大红色的,写着[好运],是赌场给烟鬼赌客们添彩头用的。
房萱的手顿在那,她一点不想碰。
这时想要拉近距离,或许应该主动寒暄两句,毕竟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数年前她领着大学里的那个模特上船与李狸谭移double date。
但她开不了口,对方也没有寒暄的打算。
谭移将一张叠着的纸从桌子对面推过来,纸页被揉捏的皱皱巴巴,原本空白的地方压上了指印,还有“房玉林”三个字的签名。
房萱眼睛一热,将烟从唇间拿下,嗓子哽咽低声地说:“谢谢。”
她的潦倒与捉襟见肘此刻在对方面前袒露无疑。
谭移做完这些没有久留,这是两人都不该出现的场合。
彼此唯一的的默契,大约就是在李狸那里互相保密。
房萱达成了目的,第二天在博.彩监察协调局提交了申请,退了酒店房间,在回S市的飞机上突然掩面落了泪。
她曾经与李狸说的自家情况,有一半是真实的。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确实在S市郊区开了个酱油厂,给大牌做代加工贴牌,一家生活富裕。
后来当地土地征收,酱油厂占地面积大,赔了不少钱,还有安置房。
那时家里手头的流动资产正正经经地上过A8。
房玉林乍然大富大贵,财大气粗,抬手将女儿转进私立名校思珀,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
但是他本人并没有读过很多的书,也没有能力去驾驭突然超额的财富。
工厂被关闭,房玉林躺在看不到头的银行数字上,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大几千的利息。
他开始吃、喝、嫖,养小三,家里夫妻吵得鸡飞狗跳、不得宁日,房萱那时心烦气躁,想转出国读书由此认识了李狸和谭移。
或许她那时出国还能保住一部分财产,但她跟母亲一样,被房玉林的突然转性而蒙蔽。
实则他开始对家人笑脸相迎的背后,是他被附近的同乡勾搭着开始赌博。
初始只是在家附近的地下小赌场摸一摸麻将,一天输赢几千上万,不痛不痒。
慢慢玩到后头,手瘾越来越大,被人带去了一次澳门,便一发不可收拾。
妈妈私下给房玉林填过好多次账,也卖过房,但一直瞒着房萱一无所知。直到本科毕业,妈妈偷偷给她塞了一笔钱,喊她一定拿好,留着有用。
房萱那时不知家里资产见底,便想着用来开了家二奢店,她脑筋灵活,人脉广泛,运转得还算不错。
但是当博.彩公司追债电话打来,一瞬晴天霹雳,房玉林在外头亏空的天文数字已经是她无法想象的。
一开始也打定主意不去管他,但是当店里的电话被催债打爆,几个无业游民天天蹲在门口守着对着出入的客户虎视眈眈。
房萱就知道,光靠自己是撑不下去的。
她自以为坚强的防线在飞机起飞的这刻轰然倒塌,她或许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太阳。
房萱想起那年在黑夜里递过校园卡的李狸。
那时自家刚刚暴富,房萱的内心也像爸爸吹起气球那样膨胀。
但是面对着那个梳着韩剧里同款平刘海梨花头小姑娘和跟她身边拉风耍帅的男伴,看着他们举手投足的优渥和对任何话题信手拈来的自如,房萱的鼓噪消失,内心那些不可言说的自卑感强烈地压上来。
后来她也开始会花钱,买很好的包、穿名牌的衣服,跟李狸互换礼物。
但那种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她从来没有他们那样依靠家庭肆无忌惮的底气。
像房萱在踹掉了模特的那夜,她喝得酩酊大醉,躺在船上的沙发上随着港湾里的波涛晃晃悠悠。
她闷闷带着酒意的苦涩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们。”
李狸靠在谭移的怀里,以为她在说感情,可惜她从没听懂房萱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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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周的榜单没有那么紧,我打算一边往后写,一边调调前期的节奏。
昨天最后一段就有一些修改
[笑哭]我真的是一个很喜欢返工的人
第31章 日间敲定下月行程的短会……
日间敲定下月行程的短会结束, 缪知起身时,被谭谡留下。
他手上的那份日程表被涂改得面目全非,是稍后要拿去打发李狸的特供版本。
谭谡简单过了一眼, 在次周出国的行程上打了勾。
缪知问:“我通知李小姐出差?”
“不,”谭谡早清楚她好逸恶劳的秉性,“正常出差她就要找借口不去了,你什么都不用说, 等她自己心甘情愿来讨。”
果然李狸拿到谭谡日程,到手一眼嗅到不同寻常。
新加坡确实是个康养圣地,难道他终于憋不住要去见谭诲明?
她脑补了一通, 兴冲冲地跑去公司系统里请假,结果因为年假天数不足,申请被自动驳回。
谭谡在办公室里挂着会,手机在一旁嗡嗡嗡地响。
李狸:[谭谡,人事说我假期都用完了, 今年非病假不给请了。]
[谭谡。]
[谭谡、谭谡。]
她在微信上无声地吵吵闹闹,谭谡就放着她胡闹。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的频率终于慢下来,他才抬起手机去看,最新一条是李狸自言自语地自我推销:[你要去新加坡啊,整个公司不会有人比我更熟的。]
谭谡回拨电话, 听她在那头卖乖吹嘘, 作天作地,被她说得这次如果不带上自己, 谭谡的出行将纯粹是浪费时间,一事无成。
谭谡问:“出去令行禁止,能不能听我的?”
李狸立刻表衷心:“必定以您马首是瞻!”
六个小时的行程落地, 李狸在飞机上睡了个饱觉。
她上了接待的商务车,精神奕奕地坐在谭谡的手边像个地陪,为他介绍周边种种如数家珍。
因为凌薇祖辈是新加坡人,李狸从很小就随父母来过。
凌家尚有个婆婆在本地生活,当时李狸初来留学家里不放心,还请她上门关照过。
李狸说,那个婆婆性格太强势,不好相处,跟儿子媳妇关系处不来,自己独守着组屋,赁出去两间贴补日用。
她是属于那种可以挂到网上去的奇葩房东。每晚设十点的门禁,开冷气要额外收钱,提倡节约用水要租户每周把衣物攒着才可以用一次洗衣机。
第一次被凌薇邀去李狸的公寓,看到她穿着拖鞋在家走来走去,差点晕厥过去。
李狸学着对方说话的腔调,眉飞色舞地对着空气演戏:“你个小姑娘家怎么这么邋遢,鞋子进门带进多少细菌?”
“你出门读书屋里为什么还开着空调,再这样浪费我会跟你妈妈讲。”
“还有你衣服上哪里沾的毛?新加坡随便养猫犯法知不知道?要是偷偷抱那些东西回家,我会给你举报掉。”
谭谡的左手支着头看她古灵精怪的表演,勾着唇角,跟哄小孩子似的顺着问上一句:“然后呢?”
“然后她总嫌我生活不能自理,想叫我动手干活,”李狸一脸烦闷的表情,“我不高兴被她管,就另外请了阿姨。”
照顾小公主不出意料的结果是这样,谭谡问:“你这次要不要顺便去看看她?”
李狸是打算要把狗皮膏药做到底的,她可不会给谭谡单独放风的机会,坚定地说:“你到哪我到哪。”
想甩开她,去做梦吧!
——
报告厅台上专家的英语演讲串起一堆听不懂的专业名词,让李狸仿佛一秒回到大学时光,她开始还试图跟上进度,后面眼皮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倚在身边谭谡的肩上。
不知睡了多久,李狸被耳边响起的掌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周围灯光大亮,后排已经在慢慢退场。
谭谡目光瞥过来,问她:“睡好了?”
李狸含含糊糊地说还可以吧。
她的目光落在谭谡的西装,又揉了一把自己的脸看有没有脱妆,想着千万别把粉给他蹭上了。
新加坡是热带气候,十一月开始雨季,到来年三四月份才会结束。
外头不出意外又是阴雨,谭谡被科促会的领导留住脚步。
李狸觉得无聊躲到了外头的门廊,窗格透出她的身影,围着轻薄的茶色披肩,穿着露着小腿的印花长裙,拿着伞走神像油画里少女的样子。
横出的绿荫带着浓浓潮意沾湿了裙角,她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