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爸爸决定把我送回谭家的时候,她就被赶出去了。”
谭移因为小猫儿妹妹的青眼被接到谭家的那一天,谭从胥送了他一个高达。
这份礼物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让他无比欣喜。
以至于谭移没有机会,跟那个自小以佣人身份陪在他身边的妈妈好好告别。
他说:“现在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谭移这些天一直活在惶然不安中,像一只受伤的雏鸟失去了所有的庇护,他对李狸说:“小猫儿,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这都是我的错。”
如果他没有被谭诲明看中,或许他和爸爸妈妈还一直生活在一起。
可按这样来算,这又何尝不是李狸造成的因果?
那些被长辈们拿来打趣的缘分,那些藏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岁月背后,是于而言谭移被迫母子分离的苦难。
而现在,谭移又要失去他的父亲了。
谭诲明这时仍旧想伪饰太平,在明面上决绝地跟谭从胥切割,以求继续保住谭移的婚事。
但是李狸共情了谭移痛苦,跟着他流泪了。
小猫儿妹妹勇敢地小声对陪伴她长大的男孩子说:“你不要怕,我会帮你的,谭移。”
她决心要逼着谭诲明把谭从胥保下来。
从谭从胥倒台后,言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了内部波动与混乱。
与谭从胥捆绑过深的高管们,纷纷跳槽以求自保;吕岱空降财务总监,资历不够,被谭从胥的旧属处处为难。
之前的合同都要重新审查,往常合作良好的供应商和客户趁乱纷纷拆台要价。
谭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只能睡三个小时,逼着自己像机器一般维持高速运转。
直到那天,他在公司忙到通宵,回家补眠。
上楼前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的水。
谭谡一直睡眠很浅,所以家里的佣人都很注意,但是那天他却被窸窸窣窣的杂声吵醒。
谭谡睁开一些眼睛,眼球缓慢地动着,看着天花板感觉脑子晕晕沉沉、迷迷蒙蒙,像是在梦里。
他在梦里看到一张脸。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去看那个女孩子的脸。
虽然几乎每次回到家里,都能看见她在花园、客厅、餐厅里头吵吵闹闹,或者拿着她的速写纸,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
但是这是谭谡第一次仔细近距离地看她。
很细的皮肤几乎看不见毛孔,嘴唇微粉像樱花的花瓣一样,她垂下的睫毛很长,身上有一股很甜的香,像是加了蜂蜜的牛奶。
别人都叫她小猫儿。
她确实像小猫儿,怪可爱的。谭谡想着。
单薄稚弱的女孩,垂眸颤抖地解开胸前的衣扣,露出白色抹胸的一沿,薄薄的面料将香软柔嫩的肌肤拢成圆润的一团。
谭谡的喉结动了动。
但李狸始终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她此刻太过慌张恐惧,所以不敢抬眼看谭谡的脸。
等到终于解完所有的衣扣,李狸深深吐出一口气,脱了鞋,爬到了床上分开筷子似的双腿跪在谭谡腰侧。
她僵在那几秒钟,没注意谭谡的手在背后缓缓抬起来。
然后李狸下意识朝着衣柜看了一眼。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后面要做些什么,只是心脏在胸腔内砰砰作乱,李狸自我安慰地想,是不会有事的。
谭移就在那里,她不会有事。
李狸胆大包天。
但是别人都爱她,又因为所有人都爱她,所以这是一定会被原谅的小手段。
她想,她只要很少的一点东西,摆拍几张照片,能够拿住谭谡的把柄,足够去跟谭诲明谈条件就可以了。
谭谡这时顺着她的目光偏头,看到衣柜敞着一条缝,衣柜的地下是一双男孩的鞋子。
他骤然惊怒,一下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李狸,直接对着衣柜去,一把揪出里面的谭移。
谭移的瞳孔缩紧,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谭谡如何拉开衣柜、如何将他拖出来,拉开房门,一脚踹上他的腹部。
十七岁的男孩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前毫无任何抵抗之力,他感觉自己像一蓬茅草飞了出去。
紧跟着“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他的相机随着他滚倒在地上,但谭移捂着剧痛的腹部说不出话来。
李狸吓坏了,她甚至都忘了哭,衣衫不整地冲过去想要看他,却被谭谡一把握住手腕,开始往走廊外面拖。
她还穿着不像样的抹胸,被谭谡拽着,李狸回头看着地上脸色青灰的谭移,她疯狂捶打,用手掐、拧谭谡的胳膊,踢他的腿。
“你凭什么打人?!你放开我!”
“你放开我啊!混蛋!”
她声嘶力竭的叫声喊来楼下的阿姨,谭谡一把将她塞到对方的怀里,脸色阴沉如暴雨前夕:“把人送回李家去!”
李狸眼睛里流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她对谭谡说:“我不会原谅你!”
她反复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那时她那样恨他,几乎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李狸最后是套着谭家阿姨的衣服,衣衫不整地大哭着被送回李家,幸亏当时家里只有李舟渡和文曦。
李舟渡以为李狸被谭移欺负了,他怒不可遏,几乎要去谭家杀人。
文曦把他推出房间,自己仔仔细细给小猫儿检查了身上,发现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再问发生了什么。
李狸不说。
包着被子,一个字也肯不说。
她只哭求着文曦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时李浦升的体检结果有异,被安置在医院里,肿瘤切片送去做活检,家人也不能再闹大事情让他不能安宁。
文曦想,在谭家不论发生了什么对一个小女孩的脸面都不好看的。
只要李狸自己没事,那都不重要了。
她跟李舟渡通了气,决定要把这件事私下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许提。包括李狸的爸爸妈妈。
但谭谡那边并没有选择隐瞒,他拨打了急救电话将谭移送进了医院,然后把发生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了爷爷。
谭诲明盘算牺牲掉谭从胥、保住谭移的婚事预想的可能性被彻底击碎。
谭谡有了随时可以毁掉这桩婚事的把柄,像毁掉谭移的父亲一样。他不可能对他们父子抱有任何仁慈的。
不久后,谭诲明主动到访医院,他对病床上的李浦升说,谭移天资不高,幼稚冲动,不是小猫儿的良配。
之前的事也是两家玩笑,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李浦升只知道他公司里最近发生巨大的变动,谭从胥大概率要被追究刑事责任,有这样的一位父亲,谭移确实已经不合适再做李家的女婿了。
李浦升说好。
长辈间体面地点到为止。后来李狸被家里送去了新加坡,谭移被送去了香港,自此他们都再没有见过谭诲明。
那个男孩拿着大笔的钱去了香港,曾经傲慢的、不可一世的谭家小少爷,现在也是要追着一些自己看不上的小公司和粗鄙油腻的二代们,贴上自己的热脸。
他终于在外处处碰壁后意识到,真正贵重的并不是他手里超额的财富,而是S市的“谭”这个姓氏,是来自谭诲明的疼爱和庇护。
他跟李狸厮混太久,误以为自己也跟她一样有捅破天也不怕的资本。
但其实,他只是一个谭诲明预备着几同于入赘的孙子。
最终又被自己的爷爷,亲手废掉了他的价值。
几年后,李狸通过墨石偷偷混进言契,剪头发逼着谭谡收下他,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那天午饭的最后,吕岱说了一句:“李家小姑娘挺重情义。谭移这样还不离不弃,他年纪小,但这方面还是比你幸运。”
是。
看她奔向谭移的姿态多坚决。
李狸坐上谭移的车,随他回到公寓。
两人一如往常在楼下的商超买了水果和食物,谭移给她做饭,李狸在旁边抱着粟米玩。
吃完晚饭,用投影播着香港老电影,他们窝在沙发里接吻,粟米蹦到沙发上窝到李狸的膝上,撒娇讨她的摸摸。
粟米是谭移来香港的第一年,李狸买给他作伴的,她当时玩笑说:“见猫如见我,你敢胡搞试试看!”
那时的谭移精神不佳,但还是提气,笑说:“我怎么敢?”
生活的骤变在他的身心烙下印记,他在一点点蜕变成从前也不可想象的人。
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尊突然就变得很不值钱,但又往往会在某个照镜子的瞬间,突然跳出来疯狂指责他:你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一个人?
他最近也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李舟渡所言早已变成狡狯奸诈,成了不足与小猫儿相配了恶人。
谭移突然停下来,他的手指梳进李狸的头发,出神地看着她的脸。
即便年年月月天天都能在网上都能看见,每次再见她都会有一些陌生的感觉。这可能是长期异地的后遗症。
李狸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我脸上有什么吗?”
谭移玩笑说:“有美貌。”
李狸被他逗得大笑,又想起自己这次到香港的来意,小心地问他:“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开心?”
问完又觉得这句好多余,他今天在会场遇冷,现在怎么能会开心?
谭移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沉默后开口,扔下一句重磅炸弹:“谭谡是不是喜欢你?”
那一瞬间的感觉毫不夸张,李狸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下意识往后拉开同谭移的距离:“你发什么神经!”
“我看见了,”谭移握着她的肩,一字一句说,“他昨天晚上敲你的头,给你问服务员要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