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择不入局不内耗,将所有的精力都留给了自己该走的路。
但时从意也清楚地知道,同样的恶意倾泻若是落在一个心思敏感的人身上,结局恐怕截然不同。
所以顾文莹从来就不无辜,一丝一毫都不值得同情。
时从意将掌心里最后一点鱼食尽数撒入池中,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碎屑。
就在这时,两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侧的紫藤花架后传来,伴随着压低交谈声。
时从意下意识地退到茶艺台旁的屏风后面。
这里是去往射击馆的必经之路。
“……二叔您放心,您好不容易托了人打听来这里,我不会乱来。”
赵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被称作二叔的中年男子声音低沉:“展家那位常驻西海岸,难得回来一趟,你倒好,直接撞枪口上!”
“我哪有那么不识相?明明是展家非要插手……”
“你非要跟席琢珩过不去?”二叔加重语气:“他就算被撤职,也姓席!”
赵硕嗤笑:“席家现在明摆着外头的更得势,嫡系死的死废的废。外面都传,席老爷子既不想放权,又恼火长孙为了个女人跟自己叫板。等那点旧情分耗尽了,我看他席琢珩还怎么混。”
“那也轮不到你操心!今天展家少爷要你认错,你就得认!他席琢珩一天是席家的子孙,你就得敬着。”
“认认认!反正他们又不是亲兄弟,迟早……”
“迟早什么?”二叔厉声打断他,“你记着这次教训!展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只是暂停项目,没下狠手。”
赵硕声音阴沉:“我本来也没想招惹席琢珩,是他那个女人……等我找到机会……”
天空中积聚已久的沉闷湿气终于爆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淅沥声淹没了后续对话。
时从意望着池面上不断荡开的涟漪。
恍惚间,像是看见视频里那个浑身湿透,却眼神灼亮的十六岁的自己。
等那点儿暗处的盘算完全听不见,时从意直起身,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是林墨。
「老脸已无,帖子删了。欠我一顿饭,火锅就婉拒了哈。」
附图上显示论坛相关讨论已被删除。
时从意赶紧上彩虹屁:「谁家能有这么能干的师姐?啊,原来是我家的啊!放心,臻顶阁的Blackmore和牛安排,管够!」
她收起手机,转身走向廊阁转角的调香室。
室内氤氲着檀木、白麝与各类花香精油交织的馥郁气息,与室外暴雨带来的潮闷感截然不同。
为了隔绝湿气,香室的门窗关了大半,只留一丝缝隙透气,空调维持着怡人的温度。
周茉然和杨真真正围在一张香案前,跟着工作人员学习辨识几款基础香料。
见时从意进来,周茉然立刻拿起一个小碟子:“意意姐!快闻闻这个,叫‘雪中春信’,好特别!”
时从意闻言凑近嗅了嗅,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木质调在鼻尖缓缓绽开。
确实别致。
闻过后,她的目光随即被旁边几块色泽温润的奇楠沉香吸引,又好奇地打量着陈列着上百种精油的木质格架。
她这里闻闻,那里摸摸,偶尔和两个小姑娘低声交流几句,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调香室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带来一阵裹挟着雨气微凉的风。
时从意下意识地抬眼。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外的廊檐下。
是席琢珩。
他踏入室内,手腕微转,动作利落地收拢了那把宽大的黑伞。
伞骨合拢时带起几滴晶莹的水珠,无声溅落在入口处吸水地毯上。
工作人员立即上前接过伞具,他微一颔首,深邃的眉眼在昏蒙的光线下愈发俊逸,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几分疏离扫过室内。
直到与她对上视线,那点疏离才如春雪遇阳,悄然消融。
时从意眉眼弯弯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动,看着他穿过氤氲香雾,径直朝她而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拂去她鬓角不知何时黏上的细小发丝,指节又顺势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周茉然看到这一幕,激动地掐住杨真真的手,两个姑娘拼命抿嘴忍住尖叫。
“你闻闻这个,”时从意举起手中的闻香条凑到他面前,“跟你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的味道像不像?”
席琢珩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轻嗅,没有回答像不像,只是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腕间不小心沾到的香氛油渍:“该回去了。”
语气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和。
时从意地任由他牵着,另一只手将闻香条放回原处,转身时注意到他肩头深色的水痕,伸手摸了摸微湿的衣料。
他显然是见完赵硕就立刻冒雨过来了,连伞都未能完全遮挡这夏季的急雨。
席琢珩对自己身上的水渍浑不在意,但感受到她的触碰时,眼底的柔色又深了几分。
“没事。”
他揽过她的腰,对周茉然和杨真真点头告别。
“珩哥再见!意意姐再见!”周茉然连忙挥手,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席琢珩没再多言,从等候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伞,将大半伞面倾向时从意,护着她走入淅淅沥沥的雨幕。
直到那两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两个女孩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出来。
尽管撑着伞,滂沱的大雨还是将两人淋得透湿。
百米外的别墅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时从意转头一看,席琢珩整个后背和侧身已经湿透,夏衫紧贴着结实的脊线,隐约透出肌肉的轮廓。
“席琢珩,准备——”时从意突然喊道,不等他反应,就拽着他的手在雨中奔跑起来。
水花在石板路上欢快飞溅,倒影着路边低矮灯带的水洼,被她踩得星光震荡,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低沉笑声。
等冲到玄关时,两人都狼狈不堪。
特别是席琢珩手中那把伞,伞面被狂风吹得完全外翻,骨架可怜地支棱着,被他握在手中,连同一身湿意,与他平日沉稳的样子八竿子打不上,形成一种荒谬又生动的反差。
时从意忍不住笑出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席琢珩你好惨,比落汤鸡还惨。”
席琢珩将只剩骨架的伞立在门口,抬手将湿透的额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隽的眉眼。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服领口。
“小疯子。”
他眼尾弯起温柔的弧度,嗓音里浸满了纵容。
时从意踢掉湿漉漉的鞋子,赤脚跑进浴室拿来浴巾。刚转身就被跟进来的席琢珩拦腰抱起,放到了大理石洗漱台上。
席琢珩接过浴巾,展开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然后极有耐心地先吸去发梢的水珠,再换到干燥的部位,熟稔又认真地擦拭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连贴在颈后的碎发都一一擦干。
仿佛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以后想玩水,我陪你在泳池里玩,不要再淋湿了。”
他说。
时从意忽然恍惚。
记忆中那个初春黄昏刺骨的冷水,与此刻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刹那间重叠。
窗外暴雨如注,天地昏蒙。室内灯火温存,缱绻无声。
让时从意觉得就算现在世界终结也无妨。
他全程抿着唇,偶尔会抬眼看她一下,昏黄的光线将他的眉骨和鼻梁勾勒得愈发优越,微凉的湿意与他身上散发的温热交织在一起。
这是一个无比珍视她的人。
时从意想,忽然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她吻毫无章法,带着雨水的清凉和她鼓噪的心跳。
想借此堵住几乎要翻涌而上的鼻酸与悸动。
席琢珩的手掌立即托在她的后颈,指节微微发力,另一只手仍兜着浴巾,任由她生涩地触碰探索。
他喉结轻轻滚动,随即低头将嘴唇贴在她额间,嗓音低沉:“乖,先去冲个澡,不然真要着凉了。”
时从意不服气,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低。
尔后偏过头,眼尾那抹胭脂色在灯光下漾开,湿润的唇瓣贴在他耳畔:
“席琢珩,你比我还湿,你才要洗。要不然……一起?”
第90章
将夜未夜的交界。
连绵雨势让天光褪得迟缓,铅灰色云层像浸足了水的厚绒,低低压在远山脊线上。
到了傍晚,雨势渐收。此时已转作濛濛烟丝,无声浸润着庭院。
从宽敞的落地窗望出去,泳池水面上涟漪圈圈漾开,四周的绿植在嵌入式地灯的暖光勾勒下,泛出湿漉漉的光晕。
这光晕晃晃悠悠余韵绵长,被一圈圈抵在风雨中荡漾。最后不知流转多久,终于才被彻底碾碎揉散,化作岸边一捧堆积着的细碎白沫,粘稠地黏在温热的石阶下。
席琢珩侧过身,目光微垂,动作轻缓地抱紧怀中柔软温热的身子。
他们深陷在正对落地窗的宽大丝绒沙发上。
时从意整个人被环抱着,纤薄的脊背紧贴着席琢珩温热的胸膛。
他屈起的双腿环在她身体两侧,手臂自她肩下穿过,将她完全圈在自己怀里。
时从意身上搭着一条羊毛毯,胡乱遮掩着被揉搓得一塌糊涂的丝质睡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