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沉沙外,其他侍卫都守在外头,抿着唇窃窃私语。
此刻,原本乱糟糟的二楼雅间早就被胖掌柜让人修复完毕。
新抬来的食桌更为厚重,胖掌柜还特意让跑堂的换成了让武将都不能轻易一掌拍裂的梨花木大桌,还有同样精致的杯盏,就连酒水也上了两份。
这叫一个仔细妥帖,就怕一不小心,他这普普通通的一家客栈就成了两国邦交战乱的祸源。
确定一切安然,掌柜这才战战兢兢离开。
只是走前又颇觉失语。
不晓得南属国的人都这般喜怒无常么,明明上一瞬息这位小皇子还在和他们京城的沈小将军动手,两人骂得那叫一个激烈。现在,南属国的小皇子却赔钱赔得大方的很,尤其英俊男儿郎不知听了下属说了什么话,当下喜上眉梢。
原本暗地里的抽痛他也全部不在意,只翘着脚斜靠在倚栏旁边,听完沉沙的汇报,方才动手的气恼烟消云散,少年郎坐态恣意,当真一幅春风得意的好模样。
贺庭雪的确心情极好,饮再多的酒也攒不出当下这般舒畅的心怀。
他又饮了几口桃花酒,这会儿不嫌弃这酒水寡淡、清甜不烈,他的喉结轻滚着,深邃的眉眼仿佛拂过几许畅快的风月:“你确定我让你跟着的那个姑娘姓沈,还在沈家的医仁堂里面看诊?”
那个小骗子姓沈,沈羡青姓沈,小骗子又刚巧和丞相府的医馆有着这般密切的联系往来……
“是啊,上次折戟的伤就是沈大夫看的,今日主子您让我们跟着沈大夫,属下以为主子想知道沈大夫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不曾想主子你还不知晓她的身份,沈大夫可是当朝丞相府的嫡女呢,也就是沈小将军的亲妹妹!虽然当下才年方十五,那一手医术早就在民间流传闻名!”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没说出口!
那就是沈大夫一看就对他们家主子有意思!一提到主子就满脸微醺,少女含情,想来沈大夫主子也格外中意主子吧!
这么一比较,沉沙突然觉得他们原来南属国那些姑娘好像有些配不上他们主子。首先,沈大夫出落得花貌月貌,当真艳绝,虽说看上去年纪有些小,但已经脱下了少女心性,又许是一直在医馆看诊,比别的姑娘更添一副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温柔,悲天悯人,就很……就很大气!
贺庭雪不知道自家属下给沈落鸢的评价,当下他颔首低眉,心里爽得紧。
想着原来小骗子没骗他,是他一直晃神绕圈子,看到小骗子拿了有沈羡青名号的水囊,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小骗子和沈羡青有情-爱关系,所以小骗子说的可能是真的?
她是真的想和他拉拢关系。
也许其中也有对方想要威慑他,掩下不救太子之事,可她大可有别的法子,偏生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管对方有什么打算,贺庭雪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他确定,对方的确想自己靠近。可是他似乎把人给推走了。
她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贺庭雪捻动酒壶的掌心湿了湿。
他低头,自己居然罕见地紧张地发了汗。
但他的思绪还在快速往前侵略席卷——就此他的做法的确有失妥当,尤其先前她还带着礼物过来,若他接下那份礼物,他和小骗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大不一样?
不管怎样,总归会比现在好。
贺庭雪难得有些懊恼,他捉摸不透这个小骗子的忽冷忽热。
同样,贺庭雪又有些不甘心。
明明她都主动来找自己了……他怎么还在这拿腔作势,将人给弄走了。
不过知道沈落鸢和沈羡青没有关系,他心中某种无名的野火就燎原而起。之前禁锢他、束缚他的,不过是某种天理伦常,可现在彻底冲出束缚,他才发现这种伦常其实本没有存在。
沈落鸢是沈羡青的亲妹妹,那他今日疏离对方作甚?
拿得起,放得下,贺庭雪并不屑去否认自己的心思,只是沈落鸢的年纪还稍小了些。对了,沉沙刚刚说了什么,她才年方十五。
贺庭雪暮然坐直了身体。
他已经十七了,而这个十五岁的小骗子就能轻易把他搅弄成这样。
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烦闷苦郁,贺庭雪又气又恼地又给自己灌了一整壶的酒,尚且得不到满足。越喝越不畅快……也不知这都城的酒都是怎么酿的,酒味寡淡,桃花气味却香浓,花香浓又撩-人,只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而下头的沉沙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有些犹豫:“可是主子,您方才还同沈大夫的亲兄长动了手……”
贺庭雪倒酒的手一顿。
男人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更让人难以捉摸不透。
好家伙,他的确忘了有这一遭,他还把沈羡青揍了个狠。虽然他也挨了几拳,但沈羡青绝对是吃亏更多的那个。
但为什么沈羡青和沈落鸢的面容相貌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明明沈落鸢长得那么……但是沈羡青就一言难尽。
又黑、又壮硕、脸盘子又大。
所以都怪沈羡青,没有小骗子身上的任何相似处才让他误会。
下首的沉沙不知主子心事,依旧为主子操碎了心:“主子,你方才还同沈小将军放出了狠话……”
沉沙都不忍心再重复一次他家主子冲着沈小将军说的话——
沈羡青,你最好真的能守住她!
这和直接登堂入室,朝着人家全军出击,讨伐侵略有何区别?
他家主子太凶残了。
就算沈大夫对他家主子有心思,恐怕沈小将军会窝着火。
他家主子本就想靠近人家妹子,现在还把人家哥哥打成这样,又放了这样的狠话,要把人家妹妹拐走,这放在哪家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更不提,沈小将军也是有气性的人,经此一事,他家主子日后恐怕连沈大夫的家门都迈不上。
沉沙不禁为自家主子狠狠捏了一把汗。
贺庭雪却慢条斯理地扯起嘴角,千错万错都不该是他的错,于是他笑得坦荡又恣意:“无碍,日后我必看岳山兄如吾亲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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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头,这位嘴硬的像烙铁的沈小将军正腰背笔挺,坚韧不屈地表达他对这一碗苦药汁的排斥。
浓得发黑,苦的生涩。
现在天还没黑,他却觉得这碗药比两个时辰后的黑浓夜色还要可怕。
光是看一眼,沈羡青的胆汁都快呕出来了:“鸢鸢,大哥今天不喝这药中不中?先前不是已经上了外伤药了么,这就不必喝了吧?”
“不可,吃这药好的快。”
请求被驳回,沈羡青只能紧紧闭上眼,举起药碗一口闷,只是那表情当真五光十色,最后随着他的吞咽动作而成一片和谐统一的漆黑。
沈落鸢好笑不已,立刻给沈羡青塞了块蜜饯果子:“莫嬷嬷做的,我也只有这么一小匣子了,今日给大哥匀一点。”
沈羡青立刻眉开眼笑:“鸢鸢真贴心。”
其实当下沈落鸢正在吩咐到沈府的药农,今日她已经把医仁堂药库的药全部统计了一遍,有,却不多,如果大规模的热虫病来袭,现有这些药材是断然不够的。
所以还要继续大规模地种药。
因而一直守着的药农得了小姐的嘱咐,离开时看着沈大公子的模样倒是不由忍俊不禁,这位大公子当初也是个小魔童呢,几次到了庄子里都上树下水,还上房揭瓦,好不安生,现在没想到却被小姐治了个这么干劲利索。
等药农走开,沈羡书姗姗来迟,闻到空气里的苦味,他挑了挑眉梢,这才注意到沈羡青脸上的青青紫紫过了几个时辰的沉淀后,变得更加明显。
不过他没多说,只心里默默揣着沈老大能出点力,最好将贺庭雪那厮揍得同样鼻青脸肿的念头。
他可还记得自家妹妹对贺庭雪容貌的赞誉。
看这异族男狐狸已经没了脸,可还好意思到他们家来钓人。
但沈羡书到底没有在沈老大面前触霉头,不到二十岁的儿郎白衣翩翩,径步走到沈落鸢面前,玉面舒缓:“鸢鸢。”
“二哥!”沈落鸢也含了个蜜饯,眉眼弯弯,眸盛秋水。
没顾此失彼,她又摸了个蜜饯果子来。
不管什么时候对上妹妹依赖的神色,他都不禁心头绵软,当下他接过妹妹递送来的糖霜果子,抿入唇中:“鸢鸢,宫里来人了,让你即刻去一趟。”
“宫里?”
不等沈落鸢惑然追问,沈羡书已然弯腰靠近沈落鸢耳尖,语气私密而危险:“东宫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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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东宫出事了!
男主:很好,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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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算什么?
东宫出事,沈落鸢出发得很仓促,临行前沈泊渊特意叮嘱她要带上之前她看诊的医箱,嘱托沈落鸢多带一些药材。
可暗地里又告知她:“鸢鸢,不必担心。”
虽然沈泊渊语气轻松,仿佛这次进宫不过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但看着父亲背地里面色凝重,沈落鸢心有悸悸,到底还是听了沈泊渊的话,那些尤其奇珍的药材不必携带,反正宫里都有,余下的,她估摸着也能猜出宫里头人的意思。
只是走前,她二哥特意叮嘱她:“太子那腿骨血淋淋,若真是断了,可还真不好接,而一国太子若落下残疾,这个太子之位必然坐不稳,其后便有数不尽的皇子虎视眈眈。鸢鸢,不若让京城……更乱些。”
沈落鸢错愕,父亲只是暗示她,不必太用心,而二哥却这般直接了当。
但有了家人的支持,沈落鸢心里也有了盘算。
上辈子箫昃衡登基,对其兄弟赶尽杀绝,就年不过才三岁的弟弟也被送到京外,随后便传来小王爷夭折的消息
暗地里还能是谁下的手。
皇室就是这般亲缘单薄,不择手段。
坐在马车中,沈落鸢面色淡漠,她此前去往东宫的次数不多,但这一路愈发深幽,竟让她凄神寒骨,不由联想到上一辈子冰冷的宫殿。
皮肤骤然泛起一层惊颤的绒毛。
好冷。
沈泊渊今夜陪着她入东宫,许是觉察她的担心,沈泊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鸢鸢不必惊慌,今夜你只使出你的本事便可,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就是太子自己的命数了。”
沈落鸢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
明明一切都与上一世截然不同,可她为何还要和太子箫昃衡有所牵连。这样的联系让她打心眼里涌起一阵不畅快,又拂着一层难以散去的郁气。
光是想起她即将把脉的那个人,她都恨不得拧断他的手腕。
还是太恨了。
即便知道箫昃衡这一辈子尚未对其沈家出手,她依旧对这个人怀着最极端的恶念。
要救吗?如果真的能有救回太子腿骨的机会,她会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