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皇阿哥挑选的伴读大部分都是从上三旗选出来的宗室、勋贵子弟,少部分从下五旗选出来的就大多数都是皇子母妃娘家人的出身,等于不是家世显赫就是跟皇阿哥本人有亲戚关系。
胤俄的两个伴读就都是钮祜禄家的人,胤俄身为钮祜禄家连着送了两个女儿进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着的一个皇阿哥,说是恨不得捧手心里都说浅了。
八九岁的小男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也不知道怕,听胤礽问他还仔细跟他二哥解释,“二哥真要罚就打屁股吧,手心打烂了耽误吃饭,再把人饿着了不值当。”
第56章
要不是一屋子都是皇阿哥, 毓朗真就要忍不住笑了。但是看着胤俄这混小子又实在忍不住,只能把头偏向一旁不看。
跟胤俄站成一排的九阿哥胤禟没忍住抬腿踩在胤俄脚面上,本来是想要提醒他别再在太子跟前说这些浑话, 小心挨了罚都没地儿喊冤去。
太子不是先生,把耍赖这一招用他身上, 到时候挨了打皇阿玛还得说是太子爷打得好。谁知胤俄是个又浑又愣的主儿,被踩了哎哟一声就喊出来。
“九哥你踩我干嘛。”
“谁踩你了, 我这是没站稳。”
胤禟被胤俄气的直翻白眼,他们俩是同年生的兄弟, 胤禟的额娘宜妃风头正盛, 是近年来后宫里长得最明艳也最得宠的妃子。胤俄身后有贵妃和钮祜禄家, 两人在后宫都是显赫得不能再显赫的后妃。
这两个宫里生出来的阿哥, 自然从小也就玩在一处长在一处,亲得比老九跟胤祺这个亲兄弟还要近。
“你踩他做什么,你以为你的功课好到哪里去了。”
既然皇阿玛发了话要自己来管束弟弟, 不管心里情愿不情愿胤礽都没打算糊弄事,从老五到老十的功课他挨个看了一遍。怎么说呢,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
胤礽把胤禟的文章抽出来, 若说胤俄的功课是一窍不通在这儿糊弄鬼, 那胤禟就是跟先生抖小机灵糊弄自己。不是学不明白就是懒得动脑子, 一句释义来回倒腾废话连篇,一上午的时间真正用心的恐怕不超过一刻钟。
“饭吃完了没。”
“吃完了。”“没。”
胤礽抬头看俩小子一眼, 又看了看坐在原处没动, 但眼睛一直往这边看的胤禩, “吃没吃完就这样吧,少吃一顿饿不着。对着墙站后边去,把今天先生教过的全背下来。”
“二哥, 还背不下来,念都没念顺。”
七岁八岁狗都嫌,胤俄胤禟现在就还在狗都嫌的尾巴上。知道太子是储君跟别的哥哥不一样,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要他们像怕康熙那样怕胤礽,胤礽还不够那个分量。
看着俩混不吝的小子在自己跟前耍赖皮,胤礽忍不住咋舌。这事要搁在老三老四身上,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这么着。
胤祉胤禛年纪大几岁,当时胤禔胤礽还都经常待在上书房,那几年胤礽和康熙的关系又正是父子情深的时候,为了功课的事把老三老四训得跟三孙子似的,俩人也不敢多吭半句声。
回头皇上知道了还得夸胤礽这个当哥哥的特别有个当哥哥的样儿,胤礽书房里至今还在用的一个镇纸就是当年骂老四得的赏。
“太子爷,今天先生教的都是新文章,胤禟胤俄一下子背不出来也是有的,不如弟弟替太子爷看着他们。”
胤礽脸色难看得够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把人真惹生气的胤俄,这会子又知道往胤禟身后躲了。胤禟也想躲,可谁让他是当哥哥的,便是再害怕也站住了没动弹。
还是一旁的胤禩见这边动静不对,主动起身过来把两个弟弟的功课揽过去,才算解了胤礽的围。他实在是怕再被胤俄这臭小子气两下,大清朝就没太子爷了。
俩最小的被胤禩拎着站到墙角背书去了,胤礽深深吐出几口浊气,又挺了挺胸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儿。
看得站在一旁的毓朗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他这会儿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了,他心里想的都是以后自己生个儿子要是也这么混,该不会被自家大奶奶给打死吧。
“胤祐,你过来。”
“太子爷?”
缓过一口气,胤礽又抽出胤祐写的文章把人叫到跟前来。胤祐今年十二,十二岁的孩子开始抽条长个子,就连眉目也好似一天一个样,褪去了孩子气的稚嫩,隐约能看出些少年人的硬朗和清俊。
“叫二哥。”
“……二哥。”
胤祐生下来就被发现有腿疾,左腿比右腿更瘦弱,这种事在当下并不罕见,但放在皇家还是非常忌讳,很容易就会被人联想成是上天对帝王不满降下的示警。
就连胤礽都记得那天,七月下旬的天还有点热,下午刚下了骑射课回乾清宫,自己正让梁九功抱着在乾清宫后殿的院子里看大水缸里养的鱼。
看得正起劲儿,就听见有太监慌乱的脚步声进来。梁九功先是斥责,那小太监赶忙凑上在梁九功耳边说了什么,马上梁九功的脸色就也跟着变了。
抱胤礽看鱼的人换了一个,梁九功接替那个小太监入了东暖阁。那天胤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乾清宫上下伺候的奴才连呼吸都比往日要小心,皇阿玛也没从东暖阁出来。
直到第二天早晨,康熙给刚出生一天的七阿哥取名为祐,宫里内外这才知道后宫的庶妃戴佳氏生了个有腿疾的阿哥。
这消息落在众人耳朵里有同情的有诧异的,还有憋了一肚子劲儿想要看笑话的全都沉默下来。
祐,有庇护、天祝之意。给刚出生还不知道养不养得住的儿子取这么个名字,这就是康熙作为阿玛的一片拳拳之心。
不图他长大以后多优秀,就盼着老天爷能保佑这个孩子长大,一辈子平安顺遂没病没灾就行了。
这份心意胤礽明白,庶妃戴佳氏也明白。据说名字送到储秀宫配殿的时候,刚生完孩子还不能下床的戴佳庶妃硬是让宫女扶着从床上下来,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才作罢。
不过在宫里过日子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生了胤祐之后戴佳氏绿头牌就再也没有被净事房送去过康熙跟前,今年胤祐虚岁十二,戴佳氏依旧住在储秀宫配殿拿着庶妃的份例。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跟紫禁城的人表达一个意思:戴佳庶妃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圣宠,七阿哥胤祐也因为腿疾怕是要绝了日后的前程。
一个没有圣宠庶妃和一个没有前程的皇子,即便戴佳氏的阿玛在内务府任司库,时不常还能托人给女儿外孙送些补贴和银子,这些年也只能说没人故意克扣戴佳庶妃和七阿哥,更多的着实是一点儿也没有。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让胤祐小时候特别容易生病,一年三百天得有一百五十天要吃药。旁的皇阿哥是六岁入上书房读书,他是快八岁才来的上书房。
好在这小子自己要强,落下的功课咬着牙也要跟上来,据说有时候夜里背书背得直哭也不肯睡,戴佳庶妃劝不住儿子,就只得跟着整夜整夜的熬。
本来康熙都给了恩典,一直没让他搬去阿哥所独自居住。但去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向少言寡语的老七自己带着哈哈珠子和贴身太监找到乾清宫去了。
胤祐跟他皇阿玛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传出来,胤礽曾好奇跟梁九功打听过,一向最偏心胤礽的梁九功也只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只说七阿哥是个心思清明的,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全是没长眼,以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胤礽也不再追问。只从那以后胤礽每次见这些弟弟都会下意识地多看胤祐几眼,不注意的时候什么都发现不了,注意了才发现老七有双特别倔强的眸子。
“二哥,我的文章做得还行吗。”
“笔力不错,书读到心里去了,没糊弄先生也没糊弄你自己。”
胤祐话不多,是因为从小到大不管是宫里的主子还是奴才,把七阿哥放在心上眼里的不多。
从小多病的孩子比胤俄胤禟这种恨不得把紫禁城倒过来玩儿的孩子有更多时间独处,孤单是滋养思想的沃土,一个人待着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想得多了。
心里想得多,说出口的话就少了。便是这会儿被胤礽夸了心里高兴,也只是垂眸弯了弯唇角,要不是胤礽习惯了仔细打量他,都看不出这小子是高兴的。
“不过你这个立意过于孤高偏颇,你才多大才经过多少事,怎么能下这么独断笃定的判词,日后当心移了性情。”
胤礽皱着眉头看向胤祐,这小子心气儿不低却又被这幅身子困囿,时间长了想事情难免偏执,只要是他认定了的道理别人想要从旁劝说他改,恐怕千难万难。
少年人如新笋破土、锐意逼人是好事,要是过分尖锐就会伤人伤己。这个道理胤礽想要跟胤祐掰开了说,可他自己都还是锐不可当的时候。
以己度人,他比谁都清楚胤祐这会儿保证听不进去这些说教,所以满肚子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还是给咽了回去。自己就是个当哥哥的,这事还是留给皇阿玛操心去吧。
“能听明白孤这个话什么意思吗。”
“不能。”
胤祐着实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他老实摇摇头,看不出半分忐忑不安。毓朗此刻也在偷偷打量胤祐,只觉着这七阿哥还真有点滚刀肉的犟性。
“不能就算了,把你心里那股气憋着,等去了练武场好生把骑射也跟上来,别再病病歪歪的,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儿就好了。”
胤祐不是生来就这幅性子,只不过身体跟不上脑子,时间一长就拧巴了。既然如此那就把身体练上来,不就是吃苦头吗?他这么天天跟自己过不去心里怕是更苦。
胤祐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不妨碍他点头应下来。胤礽在这些年级尚小的阿哥眼里太子的话就是半个圣旨,不懂没关系记下来记牢了就行。
胤祐的文章看完还有两个,胤祺知道自己的水平,还没等胤礽召唤就主动走上前,用蒙语跟胤礽讨饶。胤礽连拿都懒得再拿过胤祺的文章多看一眼,只板着脸让他说汉话。
上书房教的都是四书五经史学典籍,出了这张门胤礽不管他说满语还是蒙古话,要是在这间屋子里他还不习惯说汉话写汉文,这上书房他就可以不来了。
天下的汉人这么多,胤祺身为皇阿哥不会说汉话,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胤礽冷着脸把胤祺的文章塞回他怀里,“这篇文章孤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再写一篇过来,要是还这样满篇的错字孤就领着你去乾清宫。”
找你亲阿玛收拾你!后半句话胤礽没说出口胤祺也听懂了,好在这小子虽然从小在宁寿宫被太后娇养长大,却一直都是个憨厚性子。被胤礽训了一点儿不生气,还老听话的换了汉话磕磕绊绊跟胤礽保证,三天时间肯定足够他纠错字了。
一屋子萝卜头没一个省心的,就连站在屋里另一头的胤禩也一个劲的转身往这边看。
胤礽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往外走,走到胤禩身边停了一下,他的文章胤礽挑不出毛病,就是那字儿还是写得不怎么好。
这事以前康熙就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当时胤禩被说得涨红了脸,回头就拿了字帖狠狠练字,那字帖还是胤禩专门找胤礽求的。
可或许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短板,就像胤礽对教孩子这事是真不耐烦一样,胤禩对练字这事也是捏着鼻子不得不干。
胤礽不理解弟弟们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胤禩想不通这字到底要写多好才算好,够用不就行了。这世上这么多事等着自己去干,怎么就非要跟这上头较劲儿。
但他心里再这么吐槽面上也能不露半分,胤礽怎么说他就怎么答应,甚至还主动提出赶明儿还想再去毓庆宫求一副字帖。
毓朗跟在胤礽身后,从胤禩身边走过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八阿哥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八阿哥明明看上去清秀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他就是觉得这人并不好打交道,甚至比一眼看上去就有些孤僻乖张的七阿哥更加疏离。
不过没关系,他是皇阿哥自己是毓庆宫的侍卫,想来日后也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人家好不好打交道的跟自己没关系。
毓朗陪着胤礽替万岁爷当孩子家长的时候,沈婉晴舒舒服服在城外庄子上待了两天。
来的第一天沈婉晴就已经把自家庄子上的事都安排好了,第二天去看的是佐领下的旗地,果然跟戴佳氏说的一样,自己的脚刚踏进旗地的边缘,就有负责旗地的赫舍里家人赶了过来。
赫舍里家最近热闹,佐领先是娶妻紧跟着又进了毓庆宫当差,对于本佐领下的旗人来说人人都觉着与有荣焉。毓朗越显赫他们就越跟着沾光,这可是旁人求不来的好事。
谁知这高兴劲儿还没过,放印子钱的事就紧跟着闹了出来。每个佐领内都有落魄旗人,或是儿孙不争气或是顶梁柱死在战场上,不管因为什么家里总有穷得去借印子钱的时候。
其实按道理来说,这些旗人可以先在佐领内找人,或是找领催或是找佐领夫人,许多旗人借钱也都是先找本旗本族这一支的佐领借,之后不成了再往外头去借。
然后这事就又回到了原点,赫舍里家这几年人事关系太不清晰,该管事的东院大太太当菩萨去了,手里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找她是肯定没用的。
西院的二太太管着家,但也仅仅是管着赫舍里那个小家。她来管佐领下的事名不正言不顺,反过来说佐领下这些人有什么事去找二太太也没这个说法。
毓朗倒是手松,但前几年他才多大,问才十四五岁的佐领要银子花说出去都丢人。佟佳氏倒是还管,但老太太年纪摆在那儿了,家里又还有个没出嫁的老姑娘,找了一次两次,第三次就说什么都不好意思去了。
佐领还没成家,没个名正言顺管事的大奶奶,佐领下的旗人们就自己给自己找出路呗。
本来这事没什么可说的,八旗内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大家凑合几年等佐领成家立业日子就好过了。可谁知这事舒穆禄氏也牵扯进去,那得着消息的旗人心里自然不舒服了。
该打仗的时候谁家都出了人,现在你们家从旗地里拿最多的银子不说,我们日子过得苦哈哈,你二太太银子多得没地方放还拿出去放印子钱、这不就等于我们累死累活挤出来那些还印子钱的利钱,最后都进了你二太太的口袋。
这种事越想越生气,即便心里知道跟刚进门的佐领夫人没关系,态度上也难免迁怒。
这种情况沈婉晴早就想到了,她之前才那么坚持非要跟舒穆禄氏把账一笔一笔对清楚再接手。谁知赫奕那么不讲人情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舒穆禄氏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孩子,这下烂摊子可不都是自己的了。
对于管着旗地的管事对自己态度冷淡沈婉晴不意外,反而是戴佳氏有些不高兴,昨晚上沈婉晴耐心听了自己那么多抱怨,在戴佳氏心里这就是自己人了,这些管事这么给沈婉晴甩脸子算怎么档子事。
当即也不看什么旗地了,拉着沈婉晴就往公中的庄子里走。公中的庄子比赫舍里家的还要再小一点,没有后面那个用篱笆围起来的菜园子。
不过紧挨着庄子旁边有一排充作库房的屋子,屋子前面是一大片铺平的场院,这会儿场院里人来人往都在晒稻谷。
屋子里没见着个能管事的人,戴佳氏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不管是真忙还是假忙,只要别是故意躲在庄子里不露头就好。真要是故意躲着沈婉晴,往后族里和毓朗、沈婉晴之间就有得来回拉扯了。
第57章
“小五爷呢, 昨儿就跟你们说了大奶奶要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