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母仪天下,可真不是光把后宫那些妃嫔侍妾管好就行了的。其中给宗室适婚男女赐婚,本来也就是皇后该操心的事。
伊尔根觉罗氏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摆错了菩萨,第二天就递牌子进宫求到石琼华跟前来。
石琼华早就等着伊尔根觉罗氏了,她一开口石琼华马上就把这一揽子差事都给接了过来,惹得下了朝过来的胤礽对此哭笑不得,他又没打算抢她身为皇后的活儿,这事只要她开口跟自己说一句半句,自己不是照样要给她的。
胤礽的话站在他的角度当然有道理,但石琼华却笑着摇头不反驳。只说先看看,看看她能给直亲王家的两个格格挑出个什么样的人家来。
要是觉得自己挑人的眼光还行,这差事以后就都由她这个皇后来管。要是觉得自己思虑得不够周到,那以后这事就还是胤礽这个皇上说了算。
之后石琼华就找来沈婉晴,两人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把蒙古漠南漠北诸部,年龄家世都还算合适的人选都挑了出来。
这些人中石琼华又挑选了一批有男有女,列成名单交给胤礽,希望能把这些蒙古王公的孩子接到京城来。
不是说非要搞人质那一套,把人扣在京城就不还回去了。而是让他们来京城学习习惯几年,日后不管是蒙古送女儿入宫,还是朝廷赐婚公主、宗女去蒙古联姻,同一个环境下相处的几年都会对彼此的相处更加自在。
远不说什么琴瑟和鸣的事,最起码成亲之后你吃的我见过,我喜欢的你听说过。找个戏班子回去咿咿呀呀,大家也能一起聊上几句这一折子戏说的是什么,就很可以了。
这个建议提上去,胤礽很快就答应了。之后把这事拿到朝堂上一议,以往多站在太子这边的文臣御史们纷纷上奏,说的都是联姻乃国事,不该皇后来掺和插嘴。
而这些年被先帝削完皇上削的宗室勋旧们反而梗着脖子觉得这事没错,毕竟送去蒙古联姻的除了公主就是这些宗室女和勋贵家的姑娘,谁家孩子谁心疼,你们这些读书人又不用送女儿去漠北吃沙子,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婉晴还记得,那天下朝之后毓朗回家跟自己学得有模有样,把沈婉晴都给听乐了。什么之乎者也什么祖宗家法,说到底还是要看板子落在谁身上。
胤礽是个有耐心的人,知道他手里的权力多少有点儿失衡,前些年为了让先帝放心,宗室勋旧那边他是能不碰就不碰。
乃至如今登基上位了跟这一帮子人实在有点儿没情分,如今正好借着皇后提出的这件事情,让这一波人能再稳一稳,别动不动就想着闹起来唱反调。
既然蒙古王公要送儿子们来京城,那直亲王府的三格格和四格格即便因为岁数到了,一个被指婚给喀尔喀部的贝勒一个被指婚给漠南台吉,但婚期已经一杆子支到三年以后去了。
“大嫂实在不必说这样的丧气话,这么多妯娌中就你和我年纪相仿,这会儿这屋子里还有个与你同年的霁云,你要老说你的身子骨不成了,那咱们俩怕不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沈婉晴今年三十九,冬月生人。大福晋今年也是三十九,比沈婉晴也就大半岁,可看上去起码比沈婉晴大了十岁还不止。
沈婉晴平时总觉得自己挺年轻的,有时候接了雍亲王福晋或几个郡王福晋的请帖,去各家府上做客。吃酒听戏聊天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聊,她们说什么自己都能融入其中,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只有每次碰上大福晋这个正儿八经的同龄人,沈婉晴才会有点儿恍惚。我都这个岁数了吗?不会吧?
“霁云跟我不一样,从当年在毓庆宫见过她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劲儿,干什么都能成都能干好。”
“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那时候我一去延禧宫给母妃请安,母妃就总要拿霁云来说,说我怎么没有她这么能干,那时候年纪轻气也盛,听着那些话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现在想起来,她老人家说得着实在理,要不然寻常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我这身子骨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这家里没个老成的长辈稳着,到底不安心。”
惠太妃,大福晋兜兜转转这么半天,终于把今日进宫真正的来意透露出来。
血脉亲情最难以割舍,直亲王把女儿们都安顿好了,现在自然而然就该轮到亲额娘了。
三年守孝,太妃们都被挪到宁寿宫和寿安宫住着。但这个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三年之后皇上就得选秀,到时候后宫热闹起来,这些个庶母住在宫里又能有多舒服。
直亲王胤禔已经不止一次跟大福晋提起过要跟皇上请旨,接太妃出宫颐养天年,但是一直被伊尔根觉罗氏给压住了。
皇上今年不过三十七,除了胤祉跟皇上和直亲王岁数挨着点儿,从老四起就差得有点儿大了。
雍亲王比皇上小了将近五岁,再往后小得更多,压根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当贤王的老八今年才三十。
先帝驾崩之后,毓朗和胤禛忙得脚不沾地,连诚亲王都被扔到礼部去天天跟那些老头儿掰扯礼仪礼节,手头实在缺人用了,胤禩自然被挑出来搁到内务府,总领内务府的事务去了。
历史的进程走偏了,良嫔卫氏至今也只是良太嫔,出身身份在先帝留下来的妃嫔中不算高。
为此胤禩是铆足了劲儿在当差的,因为先帝已经死了,良嫔想要把日子过好的唯一希望就是母凭子贵。只有胤禩得了皇上的青睐和看重,良嫔的待遇才能变好。
所以,这些太妃与其说是在宫里养老不如说天生就是胤礽手里的把柄。你们这些王爷贝勒在宫外无论干什么,都要掂量掂量还留在宫里的老娘。
“本宫跟大嫂当了近二十年的妯娌,什么话还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说。你和直亲王是想把惠太妃接出宫去奉养,这个我没猜错吧。”
“这事皇上早就跟我提起过,三年的孝期这也就剩不到一年时间了,按理说孝期过完是应该让你们把母妃接出宫,儿子出宫建府这么多年,当额娘的都没去过儿子府里看看什么样子,这哪能行啊。”
“不过这事不能一刀切,十五阿哥他们的母妃还年轻,他们几个也还没到出宫建府的时候,要是现在就让有儿子的都把母妃们接出宫奉养,怕是也不妥。”
石琼华其实是巴不得这些有儿子的太妃们赶紧出宫,要不然在宫里她天天得过问。
病了要给请太医,吃得不好得问是哪里不好,一年四季的布料吃穿用度什么都不能出错,要不然落在宫外那些王爷贝勒眼里,那就都成了老额娘在宫里受委屈了。
可是不行啊,即便能让这些王爷贝勒把太妃太嫔们接出去住一住,那也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况且大嫂还是太小看直亲王了,如今准噶尔部蠢蠢欲动,皇上上次还跟我说到时候不知道该让谁主抓那边的事务。”
“直亲王正当壮年,听说骑射和马背上的功夫一直没有落下,到到时若真起了战事,即便朝堂上有可用之将帅,恐怕也还是需要一个能压得住阵的自家人,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胤禔的大千岁党罢黜的罢黜倒戈的倒戈,如今早成了一缕烟。唯一能用的就只有直亲王本人,往后要是真的要打准噶尔,宗室里能用的还真就非胤禔莫属。
你要出京带兵,我哪能把惠太妃就这么放出宫去?别说惠太妃不行,你这一家子除了两个嫁到漠南和漠北的女儿,其他人都别想乱动,
伊尔根觉罗氏听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也说不好是高兴还是难过,当下连脸上的笑模样都显得有些奇怪。至于惠太妃的事,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大福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又得到了皇后空许给她的一张大饼。等她起身走后,沈婉晴才收拾好心情重新看向石琼华。
“娘娘,您说我想说的话还能说吗?”
“我要是说不能说,咱们沈大奶奶就不说了?”
沈婉晴一脸纠结坐在一旁的样子全都落在石琼华眼里,她看着都有点儿好笑,这人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往上爬,好似什么事什么人都拦不住她的野心。
如今明明更好的日子都唾手可得了,她却自己先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别说撺掇毓朗入内阁继续往上爬,连她自己平日里进宫都越来越少了。
不说那还是不行,沈婉晴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毅安跟自己表达的意思跟皇后都说明了。
毅安日后要出京,还想要把妻小都带着走,那势必就不好给他许配家世身份过高的女子。石琼华之前想的那些人选,恐怕一大半都不怎么合适了。
“看来这京城,不是什么香饽饽的地方,一个两个的都想往外走。”
“那也不是,就像我们家那二叔,说是说在福州经营多年,可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还不是跟毓朗说等致仕之后一定要回京养老。”
石琼华听了这话并不反驳,只是把本来已经准备好的小册子给收了回去。
“你家毅安要出京,我和皇上肯定要替他想个合适的去处,只是大阿哥那许不许,那本宫就不知道了。”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毅安身为毓庆宫的侍卫,要是连大阿哥都说服不了,那他就在毓庆宫替大阿哥看一辈子门也挺好。”
“你啊,就是嘴上不饶人,儿子说要出京你便厚着脸皮来找本宫,本宫和皇上要真的强留他在京城,你们夫妻还不得把这紫禁城都给闹翻天了?”
石琼华才不信沈婉晴这会儿说的,这事该怎么办还得看弘晳和皇上知道以后怎么个安排。
如今石琼华和沈婉晴之间关系依旧亲近,但说话办事也越发谨慎,不轻易许诺已经成了她们之间没说出口但都互相守着的一个规矩。
第138章
“石家的姑娘不好?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给你求这门亲事。”
“大阿哥的表姐哪能不好, 再说人家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啊,您问我这个让我怎么答啊。”
沈婉晴进宫往永寿宫去的时候,毓庆宫这边正在准备明日出城打猎所需, 弘晳和毅安对坐在继德堂的书房里,由着上午的阳光慢慢攀上窗沿, 透过玻璃窗户撒在两人身上。
毅安把话跟沈婉晴说明白, 得了他娘点头之后就犹如得了圣旨一般。等到进宫之后再一次被弘晳暗示想要给自己和他石家的表姐牵线时,当即就摇摇头把自己心中所想全给坦白了。
“你别老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吃准了我不跟你较真儿是不是。”
“真没有, 奴才可是信得过大阿哥才跟您说这个事, 您要是想跟奴才急眼,那这话我以后不说了。”
两人自幼相识, 弘晳的童年比胤礽当年还要孤单。毓庆宫里的二阿哥和三阿哥生母出生低微, 几个兄弟关系不错但总隔着点儿什么。
年纪越大这个隔阂就越明显,胤礽对弘晋和弘晥的态度一直都很分明:乖乖的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听话了就有好日子过, 毓庆宫不会再出一个当年的大千岁。
两年前皇上登基封赏后宫,生了三阿哥和二格格的李氏被封为妃, 生了二阿哥的林氏被封为嫔, 其余侍妾皆为贵人和常在。
李氏和林氏两人侍奉胤礽这么多年还生了孩子,连封号都没捞着。给她们封妃更大的意义是为了给弘晋和弘晥面子, 总不能让两个阿哥的生母还住在配殿里。
毕竟胤礽的后宫跟他皇阿玛的可不一样, 就这么小猫三两只, 再选三次秀也住得绰绰有余,不用操心后宫不够住的问题。、
所以当胤礽登基,弘晋和弘晥搬去乾东五所,只有弘晳继续独自住在毓庆宫之后, 这俩弟弟对自己的位置就更加锚定在‘臣弟’这个身份上。臣在先,弟在后。
比起他们,弘晳甚至跟弘昱弘昇这些当年一起进上书房读书的堂弟们更亲近。可既然是堂弟自然也远了一步,有些话也不能说,那算来算去还是毅安和石信最亲近,一起读书一起骑射打猎,什么话都能说。
“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少跟我这儿装懂事啊。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出京不出京的狠话,石家那边我又没透露什么,你要是真不愿意这事我不提了行不行。”
弘晳仔细打量毅安的神情,发现他好像不是在跟自己玩以退为进那一套,立马就松口了。表姐是样样都好,但要是为了表姐把毅安逼走那还是算了吧。
“弘晳,你说这个道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身边除了赫舍里家就是石家,这俩你是都得拉拢着,可也不能一点儿不防着吧。”
“我阿玛可就我一个儿子,我娶了石家的姑娘,你就不怕到时候石家背地里拉拢我,把你架空让你当个傀儡啊。”
前两句话还奴才奴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见弘晳还在纠结自己和石家姑娘的事,就立马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毅安也真是服了,弘晳这小子明明挺机灵挺懂朝堂上那点儿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老想着要跟自己和石信搞什么三结义。
你!皇上嫡出的大阿哥,史书可以读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也可以看,但是看这些东西不是让您来学刘皇叔的啊。
再说了这是那么回事吗?赫舍里家和石家算是前后两代外戚,而且还都是当家人在朝中掌实权的外戚,这里面互相之间的关系可太微妙了。
这些年皇后是怎么平衡沈婉晴和石家女眷,或者说石家和赫舍里家怎么相互合作又相互制衡,毅安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觉得家里是娘比阿玛强。阿玛有时候碰上什么难事,还难免把户部和朝堂上的不高兴带回到家里来,他得找娘哼唧,哼唧够了心情才能好点儿。
但娘不一样,她不管什么事都只笑一笑或者当下板着脸把人训一顿罚一顿,等把事情说清楚讲明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事也就过去了。
直到一次娘从宫里出来,脸色铁青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卷过去,进屋以后哐当把门给甩上,没多会儿屋里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吓得院子里的丫鬟和自己连话都不敢说,两个在娘身边陪好多年的秋纹和凝香站在廊下,你扯我我推你愣是谁也不敢敲门就更别提进去了。
好在门房上的王顺机灵,见沈婉晴下马车的时候脸色特别不对劲,当时就去户部衙门找毓朗去了。
毓朗得着消息连忙赶回家,推门进门之后就再也没出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早已经搬到后边院子独住的毅安去东院找他娘和阿玛一起吃午饭,这才看见他娘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完全看不出前一天发了那么大的火。
当时毅安都不敢问,直到这事过去得有小半年了,他才借着他娘有一天得闲在小院子里边刻石头的时候,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给问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气成那样。
那天也是毅安第一次见自己亲娘在自己跟前露出那么迷茫的表情,她张嘴欲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说她已经不觉得那件事还有什么说的必要,毕竟说出来已经不叫事了。
事情其实小得不能再小,就是石家的女眷在沈婉晴跟皇后说话的时候几次三番打断,把沈婉晴惹毛了又故作惊讶说她压根没想这么多。
当时沈婉晴气得恨不能拿起手里的茶盏就砸出去,可她没有。她不止是赫舍里家的大奶奶,不管干什么怎么闹也只是家里的事。
她如今是皇后娘娘跟前最红最得皇后信任的诰命夫人,很多事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所有的表态都代表了赫舍里家,所以她不能轻易动怒。
但即便事后沈婉晴能有一百种方法从石家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可当下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却又那么真实。
从那以后,本来对朝堂、对弘晳身边不同派系不同姓氏的斗争,还仿佛隔着一层纱的毅安,一下子就能把问题看的更加清晰了。
皇上、赫舍里家和石家,是血脉维系天然最坚固的联盟,但又各自有不同的核心利益需要。
“石家不光你离不开,皇后娘娘也离不了。再说石信不在京城还能去哪儿,你是大阿哥,你不在京城又能去哪儿。”
“只有我,我出京了我阿玛和娘都还在,我走远一点儿还能帮你、帮咱们看看这天下这江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