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郡王上午一切如常,下午换岗时闹了一通……”阿灵阿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去看康熙,见他脸色毫无变化却又看着整个人都更沉闷了一些,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直郡王试图硬闯出来,被侍卫拦回去之后又高声喊道说自己并没有谋反谋逆之意,如果有人在万岁爷跟前说了什么,肯定是太子容不下他。”
下午的时候胤禔闹得太大,马齐还带着十多个侍卫过去了一趟。他是什么都不能说,但也真是觉得直郡王这人太一言难尽。谁说你谋逆了你就往外跳,还非要把太子拉下水。
这下好了吧,自己把自己心里想过的事情爆出来的不算,还反过头替太子抬了点儿。
人家太子确实比你直郡王沉得住气,人家太子确实不心虚,这往后不管皇上愿意还是不愿意,太子这个位置是更加没人能撼动了。
“老三呢?”
“诚郡王也猜测是不是太子或是直郡王要谋反,叫人温了一壶酒,又找了随行的侍妾格格作伴,从太子到七贝勒都品评了一遍。”
胤祉那嘴是不大好,性子说得好听是文人劲儿,说得不好听就是没桀骜对地方。从老大到老七他挨个数落过来,说的话阿灵阿和马齐都不敢复述,只能单写了一张条陈呈给康熙,让他自己看。
康熙接过来扫了一眼,就扔到一旁看都懒得看。
这次的事说白了就是他老人家疑心病犯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临时把他觉得有可能生了异心的儿子都带在身边。
本来路上还没想到具体要怎么办,康熙甚至也觉得不用再干什么。直到前天夜里突发心脏绞痛,一阵慌乱过后心脏上的病症缓解下来,才让他想着这么个主意试一试他的儿子和臣子们。
要不说当皇帝的脑回路不一样呢,别人到了生死关头想的都是自我审视,或是突然开悟感慨这一生巴拉巴拉的。这位爷这种时候了还能想着怎么吓儿子,这能是一般人吗?!
试下来的结果康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或者说三个儿子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却又让他忍不住有点儿可惜。
老大有心无胆,吓一吓就什么都破功了。老三还是继续修书吧,放他出去担任实差那是害了他。
至于太子,康熙攥了攥自己还有些发麻的右手和呼吸间的阻滞。他知道胤礽不是没有野心,只是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耐心和底气等待,直到天下真正属于他的那一天。之前自己说太子之势以成,看来还真被自己给说准了。
一场独属于康熙的压力测试起的莫名结束得更加莫名,这一夜过后侍卫门外的侍卫又都不见了。
只留下沈婉晴站在门口,看着从隔壁出来的兵部郎中夫人心有余悸地看向自己,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
甚至连康熙病了一场的流言蜚语,都是圣驾已经启程往回走了大半,船都快在通州靠岸了才晦暗不明地在私底下传开。
这个时候毓朗和沈婉晴正在船上钓虾,一人一个钓竿坐在甲板上欣赏沿岸风光。听说了流言的来龙去脉之后,毓朗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好好的父子弄成这样,真没意思。
倒是沈婉晴突然想到太子被一废时的理由之一就是夜探王帐,现在太子能稳得住了,那是不是这一废的坎儿就算是过了。
第125章
废太子的坎儿过没过沈婉晴说不好, 反正回京之后这件事的原委就慢慢文武百官和宗室勋旧中传开了。
毓庆宫里太子和太子妃对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一招好是好,但只能玩一次。
而且玩过这一次之后, 别的皇子不好说,至少太子和胤禔、胤祉的心, 至此就算是凉了大半截。
当儿子的没想造反, 当阿玛的绞尽脑汁逼着吓着让儿子造反。这就好比主人家明知道门外都是贼,打开门把银子堆在门口非要贼去拿。就等着你拿,只要你敢伸手你就是板上钉钉的贼。
老子防儿子防到这个地步, 胤礽苦笑一声连肩膀都塌了下去。摇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满肚子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爷别这样,弘晳知道您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等会儿他和大格格就该过来了, 见了儿子闺女得笑一笑。”
石琼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胤礽,毕竟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大格格还不到一岁, 这次南巡石琼华就没跟着去。本来还觉得有点儿可惜, 现在听胤礽说完这堆破事,她反而庆幸自己幸亏没去。
“是, 是不该这样。”
一听石琼华说孩子, 胤礽才强撑着挺了挺脊背打起些精神来。以前他老觉着皇阿玛是忌惮自己这个太子,现在看来他是忌惮他所有的儿子。
既然是这样, 那自己就更加不该让这件事再梗在心头来回琢磨。反正被这么恶心了的又不止自己一个人, 老三回来这一路都病了,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总之现在都不能出门,搁诚郡王府养病呢。
诚郡王被吓得躲在王府里不出门,另一边直郡王则无头苍蝇一般撞了不少南墙, 光明珠府上他就去了三次,都没见着明珠的面。直到宫里的惠妃看不下去,把儿子叫到延禧宫才算完。
“额娘!这事难道也要怪我?分明……”
“噤声!”
卫贵人在八阿哥可以出宫建府之后,就晋升为良嫔从延禧宫搬出去了,现在延禧宫里除了一宫主位惠妃,配殿里住着的多是低阶的贵人常在。
年轻的小姑娘们进宫不过一两年,隐约听见惠妃住的主殿里传来争吵,几人都特别有默契的赶紧让宫女去把门窗都关上,以示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
“分明什么?太子在自己的院子里什么都没干,老三吃酒闲话大不了嘴上不积德。你呢?明明从来没想过要谋反,为什么要跳出来把屎盆子捡自己脑袋上扣着。”
惠妃这种高位且年纪大了的妃嫔,是肯定捞不着南巡伴驾名额的,御前的消息还是明珠派人送给惠妃知道的,用的是这些年明珠和延禧宫不常用的一条暗线。
把这事交代清楚之后这条暗线就彻底废了,两日后惠妃再想用这条线给明珠传递消息,求他在宫外帮胤禔再想想办法时,暗线上的人要么调离了后宫,要么岁数到了被放出宫去。
明珠在明明白白跟惠妃传递一个道理,你儿子我不押宝了。你有儿子我也有,你儿子这么瞎胡闹这么混蛋玩意儿还是个郡王,我儿子丢了官职至今还闲赋在家。
说白了眼下只要万岁爷还稳稳当当的,自己一家就没有起复的机会。
前些年我明珠是领着直郡王往上冲了,但明眼人都知道我是为什么往上冲。但我这人识时务啊,眼看着冲不上去那该往下退的时候,就得赶紧往下退。
万岁爷不用纳喇家了没事,只要揆叙还活着,只要家里这一支还能平安无事往下传,等日后太子登基继位,甚至等毓庆宫的大阿哥长大听政之后,纳喇家照样有机会东山再起。
“明珠是不会管我们娘俩了,你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嚷嚷你没造反的心思,还一口咬死了是太子要害你。”
“现在皇上对这事黑不提白不提,你以为就是没事了?太子那边即便眼下没动静,可这事就是一根刺,在太子心里扎下去就拔不出来。”
“我那就是急眼了胡说的,老二……太子既然没做,又何必跟我计较这些。”
胤禔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次莽撞了,但即便知道他也只能强撑着当做没这回事,等第二天侍卫撤走以后照样该干嘛干嘛。
只有自己先撑得住了自己手底下的人才不慌,要不然都等不到回京,弹劾自己这个直郡王的折子恐怕就要摞成山了。
“要是太子真的有谋反的心思,亦或是他被皇上所忌惮所控制,你身为万岁爷的长子,会不会一马当先请杀太子。”
“那自然……”
胤禔话没有说完,他看着惠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后半句话愣是没敢说出口。惠妃都能想到太子又何尝想不到,罪不在自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罪在自己心里那点儿想头已经人尽皆知。
“你想当皇帝,额娘知道。”惠妃放轻了语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和胤禔能听清。
惠妃看着儿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和自责,“这事不能全怪你,也怪额娘。当年起了心思的不止你一个人,额娘也想了。想着我的儿子要是能坐上那个宝座拥有全天下,那是何等的风光。”
惠妃最后悔当初被猪油蒙了心,看着儿子被皇上看重几分独夸了几次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全然忘了如同皇上不会永远独宠一个女人这个道理,自然也不会真的只看重一个儿子。
“额娘您别说了,是儿子不够好,是儿子……”
胤禔其实说不出自己哪里不够好,他是莽撞压不住火,可他又不是个傻子。
这些年来他是觊觎太子的位置,可他作为人子没有对不住皇上的地方啊。胤禔抬起左手,手背处还有一道横穿整个手背的疤痕,这是第一次随征噶尔丹留下来的。
当时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但是他压根不敢说。照样带着骑兵冲杀入阵,连砍了噶尔丹三个骑兵的脑袋,打穿了敌军的军阵才回来。
他知道自己是一杆旗,身为皇上的长子自己就得身先士卒,就得跟将士们一样一刀一枪把军功给打下来。要不然皇上自己的儿子都手无缚鸡之力,还怎么震慑底下的将领官兵。
胤禔挺委屈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委屈没有用。自己这个直郡王当得是摇摇欲坠,说不定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想起这茬来,就又要拿自己开刀。
“额娘,您说儿子该怎么办,才能自保。”
什么皇位不皇位的胤禔想都不敢想,他现在就想先保住自己这条命。自己不光一个人,宫里有额娘宫外还有一大家子女人孩子指望自己过日子,自己要是真的倒了她们可怎么活。
“先踏实下来,别再想着联络这个拉拢那个。你得让皇上知道你不敢了、认怂了、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惠妃这话说得挺卑微的,却也都是肺腑之言。当年自己还年轻的时候,看着后宫一个接一个的进宫承宠,心里怎么可能一点儿难受的劲儿都没有。
她也争过,结局不过是被皇上亲自把卫氏送到延禧宫来,随后老八出生又被强硬从卫氏身边抱离,送到自己跟前养着。
一个是生了长子年纪渐长的妃嫔,一个是出身低贱容貌绝美的贵人,光把两个人搁在一个宫里还不够,还非要惠妃养着卫氏的儿子。
惠妃前些年那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起初她觉得是卫氏不要脸,是老八这个孩子不讨喜,所以对待卫氏和胤禩一直冷着。
后来在每一次康熙来延禧宫去临幸卫氏的每一个夜晚,惠妃枯坐在屋子里终于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和卫氏都是一样的,压根就谈不上谁要恨谁谁要讨厌谁。
只不过是皇上不喜欢自己争,所以就顺手把卫氏扔到延禧宫来。有了卫氏和老八,自己就没功夫去延禧宫外撒气生事了,这事皇上对自己起了嫉妒心的惩罚。
自然他也不是真的心里有卫氏,但凡他把卫氏和老八真正放在心上,就压根不会让他们母子在自己手里讨了这么多年生活。
“保清,皇上要你听话你就听话,不听话吃亏的是你自己。”
“前些年不管是你自愿还是如何,给太子当这块磨刀石你当了,皇上看在这个份上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等过些年,或是时局又起了变化,或是太子登基要施恩,到时候、到时候你再想法子起复,才有可能替弘昱他们留下前程未来。”
惠妃也是一点点把这些道理想通的,起初只是想通了自己,总觉得儿子是皇上亲生的,肯定对儿子和对自己不一样。
现在彻底想明白了也狠下心跟胤禔说明白了,母子二人相顾无言,良久,一向自诩骨头比刀更硬的直郡王才恍惚着落下一滴浊泪。
几个皇子被康熙弄得破大防,这事沈婉晴当时并不知道,但皇上虚晃这一枪对于朝臣和儿子们来说影响不小。
太子在回京前一晚就召集毓朗、庆德等人开了个碰头会。会议开了好长时间,直到夜深沈婉晴都睡下了毓朗才裹挟一身凉意和淡淡的水气回来。
“常顺和凝香备了热水,去后面洗个澡再睡。”
“不是说不让你等了的,今儿身上什么感觉,有不舒服的地方赶紧跟我说。”
“没什么不舒服的,我都睡了一觉醒了。你说你的我就听听,说不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沈婉晴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易孕体质,毅安这都六岁了自己才又怀上一个。
之前毅安生了以后沈婉晴很是担心过一阵,还想过是不是也学着弄个什么羊肠之类的来避孕。
可惜自己是个嘴上说得呜呜喳喳,真要动手干这种精细活立马就完蛋的主儿。所以事情也就想了想,想过了发现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就干脆的抛到脑后不管了。
不管了也没见着怀上,两人一度默契的觉着毅安应该就是两人的独子,在闺房之乐上更是撒开了玩儿。
沈婉晴偷偷收罗来好几本精装典藏孤本版的那啥,两人从第一页开始学习,学了整整几大本,除了几个姿势的确有点儿拗不到位,其余的该尝过的都尝过了。
谁知道就在这已经从激情燃烧慢慢过渡到温柔似水的年纪,自己又怀上了。沈婉晴懒洋洋地抱着被子隔着个屏风听毓朗说晚上开会的事。
听了一大通总结出一个意思来,既然万岁爷到了处处猜忌的年纪,那大家伙就都消停一点儿,一动不如一静,先把这段时间给等过去再说。
顶头上司发话要改变策略方向休养生息,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难的是下属手底下还有下属,毓朗下面有整个赫舍里家,德庆身后站着石家,还有已经跟石家定了亲的裕亲王等宗室王爷,要把这些人都安抚住可就要费点儿心思了。
好在各人管着各人这一摊子事,沈婉晴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怀了孩子,回京之后立马以这个为理由推掉了大部分应酬和交际往来,除了沈家和戴佳氏、完颜氏这几个自己佐领下的夫人太太,连出门的时候都少。
毓朗更是张口就来,每天下午从户部下值之后必定马上回家,有同僚或正黄旗里的宴请吃饭,他都以要回家看着儿子读书为由拒绝。
听得户部那些官吏嘴角直抽抽,毓朗难不成还是什么博学大才,当年他在京城怎么纨绔又不是没人知道,就他还能教他儿子读书,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装都不装了。
不过与毓朗和沈婉晴低调下来的态度正相反的,是沈婉晴这些年来打理的生意。
庄明的洞子货、养殖场和已经养了好几年的南北杂交猪,都渐渐成了气候。
光是赫舍里自家的佃户已经完全忙不过来,连带佐领下公中的佃户也都被庄明雇了来,每家每户除了种田的,或多或少都有在这几处干活的。因为月钱按月发绝对不拖欠,每家每户的日子都比前些年好过了不少。
专门走西北和漠北这条线的马帮,也在肃州把沈婉晴想要的中转站给建了起来,从京城派过去的管事是当初赫舍里家那个最小庄子上的宋管事。
庄头儿和庄明根基太深,他再有本事也弄不过这爷俩,沈婉晴又知道他还是想做一番事业出来,就干脆把人派出去了。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打拼,快别光圈在一个罐子里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