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毓朗说哪有那么玄乎,不就是沙漠吗他去过啊,带着一小队人探查敌情的时候差点没饿死在里面。峡谷高山他也爬过,打了一脚底的水泡那滋味他至今都还记得。
说这话的时候人毓大人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再加一百个不乐意,反正就是觉沈婉澜没安好心。
或许是毓朗这个小气样子太不藏着掖着,又或者是家里确实怎么安排都不放心,总之沈婉晴去年的西北行没能去成。
今年得了南下的机会,不用沈婉晴提毓朗就给她争取来了一个随驾的名额,一起出京。
南下这一路不算艰难,沈婉晴坐的船虽然不大,但好在毓朗是户部郎中,户部这次跟出来的一个侍郎两个郎中里数毓朗身份贵重,他管着钱袋子,底下干活的人自然不会缺了沈婉晴的东西。
圣驾一路南下,中途康熙还带着太子和直郡王乘小船往黄河以南巡查河堤,直至苏州才驻跸上岸。
苏州、肃州,虽然相隔几千里倒是同了音。没去成肃州的沈婉晴在苏州玩得也挺尽兴,除了随大流去太后和几个后妃跟前去请安磕头了一次,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逛和买上头。
来给毓朗送礼的本地官员不少,毓朗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御前就是在太子跟前,找不着毓朗的人自然就只能来求见沈婉晴。
地方上的官员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京城的更圆滑脑筋更好使,因为他们升迁的机会更少更稀缺。沈婉晴不想跟他们过多的打交道,她怕她一不小心就被人带沟里去。
所以身为‘太子最牛逼亲信毓朗’的夫人,沈婉晴只在刚安顿的头两天收了一波礼。
这一波礼与其说是她收,不如说是毓朗和她代表太子表明一个态度:太子对江南的官员们很和蔼很亲近,特别愿意跟你们拉近关心。
随后,再有官员想进一步结交那就死活见不着人了。沈婉晴要么去行宫给太后请安了,要么出门了,要么太累了水土不服见不了客,更加收不了东西。
这也是替太子传达一个讯息出来,太子愿意归愿意但眼下并不是时候。我这个太子是皇上的儿子,什么事情都是以皇上为先为重,你们不要想走我的门路提前选边站。
本来这样挺好的,沈婉晴也觉得都这样了康熙应该能放心了吧。您老好好活,等哪天活够了走进下一段旅程了太子再继位这不挺好的?
可就在圣驾要从苏州往江宁走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就出事了。沈婉晴一早已经跟户部侍郎的夫人约好了去游湖,谁知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外多了两个侍卫,她出不去了。
第124章
早上毓朗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现在轮到自己就出不去了?沈婉晴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站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兜了十来圈,才慢慢把有点慌了的情绪给稳下来。
毓朗离开侍卫处好几年了, 人事关系上面并没有多么生疏。从鄂缮到富察德音再到刚当蓝翎侍卫没多久的图南,毓朗虽有意控制不与现在太子身边的亲随侍卫来往过于密切, 但该认识的还是都认识。
“常顺, 外面那两个侍卫你可眼熟?”
“没见过,都是生面孔。要么是从别处调来的,要么是万岁爷跟前的侍卫。大爷跟乾清宫那边大多都是点头之交, 奴才就也见得少。”
“大奶奶, 不会是御前出了什么变故吧。”
“昨天还好好的能出什么变故呢。”
“对,大奶奶说得对。万岁爷跟前那么多人肯定不能有什么事儿。即便真的有, 也总该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漏出来才对。”
常顺以为沈婉晴是害怕这些侍卫是皇上跟前的人, 其实沈婉晴是巴不得这些侍卫真的是康熙派来的。
九子夺嫡听着是吓唬人,可再怎么争好歹都是亲儿子, 康熙在世的时候这些个皇子可都还活得好好的。
太子两立两废听着挺惨烈, 但最倒霉的都是胤礽身边的人,他自己可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他和胤禔被圈禁之后, 可能是闲着没事不用操心别的了, 两人那段时间生出来的孩子可都比没圈禁之前还要多。
真正的斗争和要命反而是雍正继位以后,想要用重典改革的四大爷和更加想要拉拢群臣结党的八爷, 那可都不会给对方留活路了。
所以眼下沈婉晴不怕康熙的侍卫, 只要康熙没打算现在就把太子给弄死, 自己和毓朗应该还能再扛一扛。
原本的历史进程已经没什么用了,沈婉晴也没法再把那些东西生搬硬套过来。她现在就怕外面这些人是胤禔的,那就真麻烦了。
“大奶奶,要不奴才试试花些银子, 看看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别,万一再招了祸,不值得。”
突然不让出去,跟着沈婉晴和毓朗出来的几个亲随丫鬟也害怕了,一个个站在沈婉晴身边或廊下,不敢做声也不敢走动,就这么面面相觑都等着沈婉晴来拿主意。
沈婉晴则先走到墙根底下,仔细听着墙外面的动静。
到了苏州之后,皇上带着太后太子和皇子后妃住在行宫里,随行的这些官员住在本地官员准备好的宅院里。
毓朗和沈婉晴因为太子亲信的关系,分到的院子格局和位置很不错,离行宫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功夫,隔壁左右一边住着户部侍郎一边住着兵部郎中。
这俩也都各自带了女眷出京,兵部郎中甚至把他两个未嫁的女儿也带上了,说是想让她们在嫁人之前出来玩一玩。
两个孩子都是十三四最活泼的年纪,再加上又是武将家的孩子,在苏州停了多少天,天天一大早就热闹起来。
有一天还正好撞上毓大人和沈大奶奶大清早的干活儿交粮,突然被隔壁的动静一打断,差点儿把毓大人给吓岔了气儿。
那一整天兵部郎中都觉得毓朗在针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好要批给他的一笔银子也给扣了。
搞得他夜里拉着自己的夫人来回来去的琢磨,到底什么时候把毓朗给得罪了。
琢磨半天想不出个头绪,还是他家夫人大手一挥拍板不让他再乱想,第二天给沈婉晴送了不少丝绸茶叶过来,毓朗才勉强把这事给带过去。
一向热闹的隔壁院子这会儿也听不见声音,远处行宫方向也没听见闹起来的喧哗。沈婉晴稍微安心了一点点,至少兵部郎中这一家子应该也被围起来了。
这起码能说明,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是胤禔作乱,他也没能跟兵部勾结。连兵部他都掌控不了的话,就更别提还有康熙身边的侍卫亲随。
这种不是乱世的情况下要造反,势必得从内部下手。唯一能成的法子大概也就是买通康熙身边的厨子或者婢女,直接下手毒死康熙然后假传圣旨直接传位,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种法子明显是玉石俱焚的法子,全天下的兵马大部分还是听命于皇上,没了皇上还有太子,即便胤禔毒死了皇上那些将领也不可能直接跳过太子拥立直郡王。
除非这几年明珠对直郡王的疏远都是假的,直郡王也早就把兵部和前锋营侍卫处拿了下来,人家就是心思深沉得对不起‘直’这个封号,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干一票大的。
想着想着沈婉晴居然还自顾自的笑了,自己到底不是本地人,都这种境地了想的居然还是‘论篡位夺权的一百种可行性’,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真是再多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她笑了,一旁的秋纹和常顺虽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笑,但也还是跟着松快了神情。在他们看来,有大奶奶在再棘手的事也能有解决的办法。
其实沈婉晴此刻还真就什么办法都没有,院子就一张门,门外是两个带刀侍卫,甭管是硬闯还是贿赂,便是出去了也难以保证能顺利找到毓朗。
所以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要真的是出事就不可能只有自己这里出事,按道理说毓朗那边也该察觉到有问题了。
另一边的毓朗当然察觉出不对劲了,这两天按原本定好的行程,应该是要见本地士绅耆老和读书人,可昨天御前的太监突然传出来消息说万岁爷有本地政务要处理,这些人就明日再见。
这种事本来很常见,天子出巡本来沿途处理当地政务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但苏州已经停留了将近十天,有什么要紧的政务也该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突然不见学生乡绅,真要有事那肯定不是小事。
太子也没听说御前有什么大事发生,出门在外规矩比在宫里还要严谨小心,万岁爷跟前最忌讳打探消息。所以昨天得着消息之后谁也没多说多问,大家的态度都是万岁爷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办。
直至今日,毓朗先去行宫里给六部官员特地准备办公的院子点卯,进去就发现有几个大人脸色不对,一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又都不说,毓朗当即就转身朝站在院外阿克墩递了一个眼神。
阿克墩此次跟随出京的身份是毓朗佐领下的骁骑校,他和梵谷带着佐领下的两个旗人都算作毓朗的亲随。
接收到毓朗的眼神之后他没动,只是朝更远处打了个不起眼的手势,过了一小会儿便有人往行宫的另外一边去了。
被关在小院子出不去的沈婉晴不知道,本来延迟一天该被召见的耆老和士绅还是没能见到皇上和太子。
整个行宫看似正常,但绝大部分侍卫都被换成了生面孔。给太子守门的侍卫没换,一大早梁九功手底下的小太监就过来传了康熙的口谕,让他今日无事就不要出去。
太子的心路历程跟沈婉晴大差不差,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犯了他皇阿玛的忌讳,第二反应是不是老大要谋逆。
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自己没干嘛,老大也着实没那么大的胆子,或者说局势压根就没到那一步啊,
在太子跟前的正好是詹事府的官员,詹事府对于胤礽来说形容虚设,除了陪胤礽读书之外基本没什么大用。
两位翰林没经历过这种事,胤礽都还没怎么着他俩先慌了。一个提议说让太子立马去皇上跟前陈情表白,一个建议让太子把毓朗和庆德找来,商量后路。
庆德是石文炳的儿子、太子妃的二哥、太子的舅子,如今正在御前担任散佚大臣。他和毓朗确实能调动一些人,也肯定比詹事府的消息灵通。
但这个时候明明御前已经派人来说让太子不要出去,你转头就把皇上的散佚大臣和户部郎中叫走,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安心,那么是为什么不安心,是不是你本来就在谋划些什么,现在心虚了?
太子转念一想就觉得不能动,随即不光让毓庆宫的侍卫把他院子内外都看守好,还把这俩詹事府的官员给扣了。即便你们都是皇阿玛钦点来的詹事府,这会儿也别瞎动弹瞎以为了。
整整一天,整个行宫内外就处于这种看似正常其实不正常,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又人人自危的一种状态下,连苏州本地的官员都被吓得不敢出衙门了。
倒是沈婉晴到了下午睡了午觉起来突然就不着急了,出不去那就不出去,甚至还饶有兴致让凝香把这两天本地官员送来的水产干货给收拾出来。
反正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再挣扎也是无谓。她有种直觉,康熙现在就在暗中观察每个人的状态反应。
或者说之前会突然改主意把太子也带出来,就是想把他这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凑到一处。以这种暧昧不明的局势来一再逼迫胤礽胤禔甚至是胤祉的反应。
看看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的选择到底会是什么。谁这个时候跳反谁就完蛋,谁这个时候能忍住谁就能得到一切。
有时候无事忙才会令人焦虑,沈婉晴把院子里的人都用这种小事调动起来,半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等听到屋外的动静起身一看,毓朗都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昨日有人送了一篓子刀鱼和螺蛳来,我看前几日送来的春酿还剩了一坛,今晚吃红烧刀鱼和辣炒螺蛳行不行,就摆在院子里吃。”
“听大奶奶的安排。”
谁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但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努力装得自然些。
沈婉晴和毓朗此刻站在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活像是在戏台子上唱戏,毓朗一只脚踏进院门的时候,两人的目光对上就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
“听说刀鱼本地也腌制了放得久,明儿找地方多买一些让人先送回家去,别光我们俩跟着圣驾出来玩儿,毅安那小子在家还不知道怎么嘀咕我俩呢。”
“放心吧,我娘不知道多稀罕毅安,读书的是有我哥看着,闯祸的话还有二哥在,且轮不着我们操心。”
沈婉晴跟着毓朗出京旅游,顺势就把毅安扔到他外公外婆家去了。沈家人多关系也跟紧密,小孩子多在这样的环境下待着比较好。
两人从吃说到孩子,就不可避免又转到给毅安重新请先生的事情上。现在家里那个老先生降服不住毅安,别再为了一份束脩钱把人家老先生气出个好歹来。
黄昏的天色两人坐在小院子里吃新鲜刀鱼和螺蛳,聊的都是家里家外的繁杂琐事,本来是做戏说着说着就成了真的,孩子票子庄子铺子,桩桩件件的事单独拎出来都是小事,可放在一起就是沈婉晴和毓朗一起走过近十年的人生。
两个站在门外的侍卫一直在注意听院子里说的话,听着听着就听得出了神,直到换岗的侍卫过来才回过神来。
换岗过后,下值的侍卫很快就回了康熙驻跸的行宫。站在行宫外院等着这些侍卫回来的,是康熙跟前的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和马齐。
阿灵阿是钮祜禄家的人,就是孝昭皇后和温僖贵妃的那个钮祜禄家。阿灵阿是遏必隆之子,孝昭皇后和温僖贵妃不同母的弟弟,如今承袭了一等公爵,是钮祜禄家眼下最得康熙青睐的人。
马齐是富察家的,他阿玛米思翰曾担任多年户部尚书,他前些年一直外放为官,近年回京之后又在各部历练,从工部到兵部再到户部,等于从钱袋子到兵权再到器械后备他都转了一遍,才回到康熙身边近身拱卫。
这两人都是近两年提拔上来的,温僖贵妃已经去世有几年了,宫里也没有再接钮祜禄家的女子进宫。
富察家眼下也没有女儿在后宫,只有一个女儿被指婚给了十二阿哥胤裪。但十二阿哥和富察家的姑娘年纪还小,真要成婚还得再等几年。
所以在这两人都眼下都没有后宫和内宅的具体牵扯,前程和富贵都只有自己这一条线系在康熙身上。
两人把今天被看管起来所有人的动作和反应汇集到一起,又私底下草拟了一份条陈,才肃着脸进了行宫内殿。
一进屋子,就是跟苏州四月已经暖和起来的天气特别违和热,这种天了屋子里竟然还升了炭盆。阿灵阿和马齐刚一进屋,汗就顺着额角下来了。
外间守着一个御医两个太医,都是平日专门给康熙请平安脉的大夫。两边人马互相看开了一眼没说话,三人继续沉默坐着守着,两人脚步不停继续进了次间。
次间里又更热了,热得马齐有种错觉。他觉得今天被侍卫看守起来的太子皇子和官员与其家眷,都很像热锅上的蚂蚁。
此刻他看着坐在次间罗汉床上的康熙,瞬间就觉得皇上此时何尝又不是热锅上的蚂蚁,等待着结果。
“如何?太子和老大什么反应。”
“启禀万岁爷,太子爷那边毫无异常,詹事府的少詹事和左庶子也被太子留在身边讲经读书,直至半个时辰之前才放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