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衣襟被淋了个透,他把季恒放进了床帐内,拿被子掖好,而后带着怒气道:“来人!”
今日是来福守夜,小婧早躺下了,听了马蹄声才又起身换衣,很快便赶了过来,道:“怎么了,殿下?”
姜洵双手插在腰封上,站在内室中央,他身量太高,便显得这屋子格外低矮。
他知道季恒沐浴,一向是来福伺候的,便道:“还有一个呢?”
没一会儿,来福也趋步走了进来,看到方才还在沐浴的公子,眼下竟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心下一紧,想道,莫非是在沐浴途中昏过去了?还被殿下撞了个正着!
他低下头,等挨骂……
姜洵道:“原来这院子里还有人喘气儿,我当都死绝了呢!水都已经凉透了,人在浴桶里昏睡过去,就没一个人发现?”
季恒头痛欲裂,只听帐外一阵吵闹,便微微撑起了身子,问道:“怎么了?”顿了顿,又道,“我的人,你不要骂……”
姜洵看着来福,只一股无名火,半晌说道:“都滚出去!”说着,见二人退下,顿了顿,又叫住了小婧。
小婧回过身,应道:“殿下。”
姜洵道:“给吴苑安排间屋子。”
小婧心里有数,想着眼下左廷玉不在,他那屋子空着,吴苑借宿一晚左廷玉也不会介意,便应道:“明白。”
转眼间,屋子里便只剩姜洵与季恒二人。
姜洵走到了床榻边,俯视着床帐内的季恒,看着季恒这病恹恹的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心里仍憋着气,说道:“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再这样,我便把你带回宫里,日日盯着,管他什么天子不天子!”
“知道了……”季恒声音很轻,无奈道,“方才是我叫来福出去的。”
姜洵道:“做事总该动动脑子,这么久没动静,不知道进来看一眼?”
季恒道:“来福自幼有些迟钝,但心不坏,我跟他相处也自在,不要太苛责他了。”说着,从床帐内伸出一只手,往下拽了拽姜洵的宽袖,说道,“……别生气了,快坐下。”
姜洵不吃这一套,说道:“别的我不管,但眼下你从宫里搬了出来,身边只有这些人,你身子若出了岔子,我定要拿他们问罪,谁也别想拦。”
季恒知道姜洵有气,换位思考,若他看到姜洵昏迷在浴桶里,大概也会很生气。气宫里那么多人竟看顾不好一个殿下,气姜洵这么大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别气了……”季恒说着,又拽了拽姜洵衣袖,带着些讨好意味地道,“我好冷……阿洵,抱抱我好不好?”
姜洵顿了顿,在榻边坐下了。
他周身热烘烘的,身上又带着远归之人特有的风尘仆仆的气味,季恒莫名觉得好闻。他意识朦胧间,本能地向姜洵靠拢,身子像一条小蛇,围着姜洵环成了半圆,汲取着姜洵身上的体温,吸食着姜洵身上的气味。
季恒并非凤眼,而是更显柔和的桃花眼。
他侧卧着,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双目轻合。姜洵侧身望过去,见季恒眼尾竟又十分纤长飘逸,像是飞入了鬓发之间。
季恒感到方才的病气开始一鼓作气地攻击他,他浑身烧了起来,像是穿着单衣躺进了冰天雪地里,感到阴寒蚀骨,只有贴着姜洵的地方是暖的,便又恳求似的道:“阿洵,你抱我……”
姜洵跨进了床榻内侧,倚墙坐下,两手伸到了季恒腋下,把人拉了上来。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拉季恒时的那种感觉,太轻、太薄、太软到根本不像在拉一个人,而像在拉一条薄被。
季恒被姜洵夹在了两腿之间,四条腿紧紧贴在一起,季恒后背又贴着姜洵胸膛,脑袋向后仰,耷拉在了姜洵的肩颈。
姜洵感受到季恒有多冷,便也越抱越紧。
小麦色与莹白如玉的两条脖颈交织在一起,姜洵下颔磕在了季恒凸出的锁骨。
他在季恒玉颈上轻吻一口,又拿下巴轻轻摩挲。那上面带着因行军多日,而没功夫好好刮干净的细小胡茬。
季恒说道:“痒……”
姜洵又蹭了蹭。
季恒周身被灼热包裹,半湿半干的头发,很快便被姜洵的体温烘干了。
一个多月不见,姜洵其实有许多话想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尤其季恒眼下又半昏半醒。他目光望着虚空,以为季恒已经入睡,便说道:“我杀人了……”
砍人和砍稻草人实在太不一样。
人会流血、会挣扎、会哀嚎,会让人反思何至于此?但战场上对敌人仁慈,便是对队友残忍,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等杀了一个、两个,便再没有太多感觉。
季恒双目紧闭,却似是听到了,迷迷糊糊间应道:“我也做了许多坏事……”
栽赃嫁祸。
威逼利诱。
不择手段。
他快要不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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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但杀生为救生, 斩业非斩人……善之所达,百无禁忌……[1]”季恒意识模糊,喃喃自语道, “我们做这一切, 一定要想好是为了什么……不能只是为了救己, 不能只是为了复仇, 更不能是为了野心……最终……还是要回馈于百姓……”
姜洵仍抱着季恒,听到这儿,微怔了怔, 看向季恒道:“……复仇?”
季恒双目轻阖,兀自喃喃道:“否则,我绝不能原谅自己……甘愿遭受天谴……”
“若真有天谴,”姜洵道,“那也该由我来受。”
季恒讲着讲着, 便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姜洵仍抱着季恒, 不知过了多久, 季恒开始退烧,身上微微出汗,觉着热,便又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姜洵抱得更紧了,牢牢将季恒禁锢在怀里, 拿下季恒不安分的手, 五指很具侵略性地伸进了季恒五指之间,与季恒相扣在一起, 说道:“冷了要我抱,热了又推开我。叔叔,你好没良心。”
他说着, 把脸埋进了季恒颈窝,用力地蹭着、摩挲着,吸食季恒身上的香气,又轻轻撕咬一口,咬得季恒脖颈上一小片红彤彤的印子。
季恒又疼又痒,有些受不了地缩起了脖子,叫道:“阿洵……”
“嗯,怎么了?”姜洵说着,又轻咬一口,末了在那红印上盖上一吻。
季恒道:“阿洵……”
“嗯。”
“阿洵……”
“嗯。”
更深露重,月色疏朗。
季恒唤着唤着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姜洵感到身上黏腻,眼下时候也不早,该沐浴休息了,便放下季恒下了床。
他两日前从济北出发,有两日没沐浴,本准备到了季恒这儿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但方才人是他让滚的,他也不好再把人叫起来给他烧洗澡水,他便脱了衣裳,坐进了季恒泡过的浴汤里。
那浴汤已经凉透,浴桶也实在娇小,姜洵坐在里面两条腿只能屈着。
其实季恒在男子中已算中等偏高,奈何姜洵太高,浴桶尺寸都只能特制。
姜洵囫囵冲了一遍,不想穿回脏衣服,便就这么躺回了床上,拉上了被子。
他又撑着身子,看向了季恒。
只见月光下,床帐内,季恒正背对自己“呼—呼—”地睡着,带着病气,便也睡得格外沉,身子随呼吸浅浅起伏。
他摸了摸季恒额头,烧已经退了。
他便又躺了回去,睁眼望着天花板。
许久不见,季恒却病了,睡着了,睡得跟只小猪似的,留他一个人好寂寞。
其实长途奔袭,他身上也乏,只是又很舍不得入睡。
他便翻了身侧卧,手搭在了季恒身上。
季恒像是有所察觉,又翻了身面向他,叫了声:“阿洵……”
他原本睡得安稳,却又在意识到自己和阿洵是同床共枕,他们正在朝着一个为世俗所不容的方向开快车的瞬间,忽然地清醒,又或者说是吓醒了过来,蓦地睁眼。
皎洁月光下,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们就这样对望了许久,季恒感到浑身瘫软,潮湿,仅剩的一点意志也正在被腐蚀殆尽……紧跟着,姜洵某一处,便蹭到了他大腿前侧。
季恒心头一紧,脸倏然涨红,叫道:“阿洵。”
“季恒,”他很真诚地叫了他名字,说道,“我想要你。”
“阿洵……”
季恒被翻了个个儿,又被拦腰向后拖,后背贴紧了姜洵胸膛。两人体型差,让姜洵可以像摆弄玩偶一般摆弄季恒。
月光透过窗柩慷慨地挥洒下来,青铜香炉内,白雾带着醉人的香气袅袅升起。
季恒感到一股温热微烫的潮水,正一阵阵向自己袭来,柔软地缠绕在他脚踝,又缓缓、缓缓地上升,直至快要没过他脖颈。他感到难以呼吸,水浪荡漾,快要淹没他口鼻,却又在踮起脚尖吸食到那一口氧气的瞬间,感受到了极致的快意。
他快要被吞噬了。
姜洵大汗淋漓,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叫道:“季恒。”
“嗯。”
“我要你永远做我的人。”
季恒感到有些悲伤,快要哭了。
他感到姜洵在狠狠撞击着他的良知、他的道德、他的羞耻心,把这一切都推翻,即便是他默许。
他身子侧卧,任人摆布,说道:“若是阿兄、阿嫂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明年祭祀,”姜洵说道,“我要你站在我身侧,我要亲口向父王母后,向宗庙、百官坦白此事,我要他们都祝福我们!我会去给季太傅赔罪,我也要向天下人宣告,我姜洵,此生只爱叔叔一人。”
季恒快要受不住了……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迅速地膨胀、澎湃,让他几近窒息,说道:“不要……阿洵……”
“要的。”姜洵武断道,“我不想遮遮掩掩。”
——
黎明,天将亮未亮,长安城正笼罩在一片凛冽的深蓝之下。
百官迎着晨露,站在司马门外列班静候。
不知过了多久,宫内响起悠扬的钟鸣,宫门“轧——”地开启,官员各自整理着装,手捧笏牌,肃穆地趋步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