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还是让他疼怕了。到了先太子时,吴王便很是犹豫。
只不过当时,先太子生母郑王后刚被封为王后不久,地位尚未稳固。她急于母凭子贵,便与“刚派”沆瀣一气,要吴王早立太子。
听说“藏派”主张要把她的孩子藏起来,还不能姓姜、不能入族谱,郑王后更是恨不能跟这些“藏派”的方士们拼命。
而结果已见分晓。
吴王立了太子,太子再度早夭。
季恒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却又有个疑问。
他听来听去,也只听出此刻是最坏的时候,又何来最好的时候一说?
郎群便道:“而除了这刚派、藏派,还有一位大师曾为吴王指点过此事。这位大师并非是吴王门客,而是云游四方、行踪不定,吴王也难能见上他一回。”
“他说吴王子孙福薄,是因吴王敛财过多,德行却没有跟上的缘故,提议吴王要多施布。且这施布,越是能解决天下苍生的痛点,便越是能积累功德。而在功德攒够之前,他也主张要藏。”
这位大师高深莫测,吴王便也非常信服。
在这种搞不好便要断子绝孙,王位与万贯家财都要便宜了别人的事情上,吴王还是很听劝的,并且他每一派都信。
他直接两头兼顾,一方面立了太子,一方面做着法事祈福,一方面也进行了多次施布——攒攒功德总没有错。
尤其每当先太子有个头疼脑热,那更是吴国百姓泼天富贵来临之时。
这几年来,吴王曾多次下令,免除境内百姓所有赋税,每次一免就是三年,已经免到了三十年后。
他又定期给老弱病残、鳏寡孤独发钱,又在境内设立了上百处义诊,免费给百姓看病、发药。
每逢自然灾害,那更是吴王要大补的时候。
他还曾一口气放生过二十万只乌龟,以求化煞消灾、延年增寿。
不曾想,此举却导致了各地商人纷纷抓捕乌龟,卖给吴王,反而给乌龟带来了灾难。
大师听闻后便说,此事并未能解决生灵任何痛点!功过相抵之下,可能还要大扣功德!让吴王也郁闷了许久。
“上个月王太子殁,”郎群端起耳杯喝了口酒,继续道,“吴王便四处寻找这位大师的下落,又把大师给请了回来。”
“大师见了吴王,还是说吴王德行不够,要再行施布。只是这几年来,吴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何来痛点?”
“若是吴王善举,解决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那么花再多钱,也积累不了多少功德。因为此事,吴王近来似乎也有些苦恼。”
季恒竟无言以对……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郎群解释说:“只不过大王刚经历这样的事情,我若提及此事,大王又会作何反应,我也摸不准,无法打包票。”
季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与认同。
毕竟先太子刚下葬,身为父亲,哪还有心思为下一个孩子积攒功德?
无论如何,此时提借钱都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郎群道:“我也需要看大王的脸色行事,所以,还望贤侄能在广陵多留几日,不要着急,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向大王开口。以免冒然开口,再被大王一口回绝,那么就彻底没希望了。”
季恒只觉得感激涕零,说道:“多谢世叔!”
谈完正事,季恒便回了传舍。
他本已做好了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准备,还想着在此期间,他得先接触接触吴国的粮商与药贾,节省一下时间。
不成想,隔日世叔便派人送来了消息,说吴王要立刻见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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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吴王宫内挂满了白绸,却难掩其奢华,规模像是有齐王宫的两倍大。
不过这也只是礼法对诸侯王宫规格要求的上限,而不是吴王财力的上限。
季恒下了马车,跟随郎群入了宫,听郎群说道:“今日实在是巧。大王上午召见我们,刚好便提到下一步又要如何施布的事,对此很是头疼。我便趁机提了此事,大王很感兴趣,当即便要见见你。我看这事,八字算是有一撇了。”
“多谢世叔。”季恒应着,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
郎群看出来了,便又压低了声音,向季恒透露道:“其实大王还有子嗣,就藏在民间……所以先太子的事,大王悲痛归悲痛,但丧仪结束,大王心里也就放下了,贤侄也不必太过紧张。”
季恒:“……”
看来吴王真是急了,真是把各派的观点统统都实践了一遍,主打一个东边不亮西边亮。
季恒佯装淡定,继续跟在郎群身后。
来到了正殿时,只见吴王及其众多门客都端坐在殿内等他。昭国尚黑,大家都穿了黑色,一眼望去便是黑压压的一片,殿内光线本就不明亮,看起来便更加压抑。
此情此景,莫名让季恒想起了十一年前,天子及昭廷文武百官在未央宫召见他时的场景。
当年他六岁,也是第一次面见天子。
身为小说男主,姜炎丑是不可能丑的,身高一米九,气质不怒自威都是基本。
其实从高皇帝起,姜家就没有人丑过。无论是像天子、齐王、吴王这样的长辈,还是姜洵、姜灼这一代的小辈,相貌气度都十分优越,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季恒跟在郎群身后,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了殿内,在吴王正对面的席子上跪坐下来,行了参拜礼。
吴王高坐堂前,问道:“你就是季太傅之子,被二哥养在宫里的神童季恒?”
季恒心想,原来世人都是这样认知他的,一个是季太傅之子,一个是被齐王养大,还有一个,便就是这阴差阳错得来的“神童”头衔了。
他仪态自幼有先生教导,此刻跪坐在席上,从侧面望去,便像个标准的汉代陶俑,眼观鼻鼻观心,缓声开口道:“正是在下。”
话音一落,两侧门客便开始窸窸窣窣了起来。
季恒孤零零坐在巍峨宫殿的中央,头顶上方是吴王,两侧是吴王门客,这宫殿大到说话声都有回响。所有人都在注视他,可出于礼貌,他却不能直视任何人,只垂眸望着自己被衣袍包裹着的膝盖。
在他所谓的“神童”生涯里,这样的情形也并非第一次。
大概是之前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以为大家是在对他品头论足,或是在商讨一会儿要提哪些刁钻的问题,考考他是否货真价实……
却忽然听一人说道:“这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啊。”
另一人应和道:“当年我在未央宫见过他,他当时才那么一点大,还拽着他父亲的袍摆。不成想,如今竟已出落成如此一副风光霁月、兰枝玉树的模样了,这岁月可真是快啊。”
“我家犬子若是能赶上公子恒一半的一半,那我做梦都能笑着醒了!”
听了这话,吴王也笑得豪迈。
气氛陡然放松了下来,季恒这才礼貌地看了看左,又看了看右,点点头佯装有礼,见大家看着他的神情竟都是满目慈祥……谁懂这一刻的救赎感?
吴王端起金盏干了一杯酒,说道:“听了二哥的事,寡人心中甚是难过……不过我听不群说,你们齐国刚发了场大水,紧跟着便又来了场瘟疫,百姓吃不起药,已经民不聊生了,是真的吗?”
郎群,字不群。
季恒道:“的确如此。我手中有齐王太子的亲笔信,还请吴王过目。”说着,双手捧起了装有竹简的木匣。
宫人趋步向前,将那木匣子接了过去,递到了吴王手边。
吴王捧起竹简认真地看了起来,说道:“情况竟已经这般严重了吗?皇兄有没有什么说法?也不知我该如何帮你们?”
季恒说道:“我想恳请吴王借齐国一笔钱,供齐国采买药材与粮食,让齐国与百姓渡过这一道难关。”
吴王问道:“一共要多少钱?”
季恒道:“两亿钱。可以立字据,可以算利息。”
他知道吴王借钱是不收利息的,还不还也全凭自觉。还了吴王会收,不还吴王估计也不会记得。
像一些“不足挂齿的小钱”,吴王也可能一开始就说不用还了。
当然,像金额如此巨大的情况,齐国肯定是要还的。
吴王人很痛快,说道:“好!尽快拨两亿钱给他。”说完,又看向了季恒道,“字据、利息便不必了。这笔钱你们慢慢还,能还多少还多少,可千万不要有负担。”
季恒叩首道:“多谢吴王,吴王功德无量!”
第20章
吴王又送佛送到西,介绍了自己经常合作的吴国商贾给季恒认识。
于是在吴王作保之下,整个采买过程十分顺利。十日之后,季恒便从七名商贾手中,以与郑虹报价差不多的价格,买到了足够让齐国渡过难关的药材与粮食。
几日后,第一批货物便运到了广陵码头。
季恒站在河岸边,看着被脚夫们一麻袋一麻袋抗上船只的药材,总算感到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一口气欠下的两亿钱……
齐国轻徭薄赋,即便耕地面积辽阔,可一年税收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了。
这些钱又要支付官府开支、又要给朝廷交献费、又要维持齐王宫的花销,万一有什么自然灾害则还要赈灾。
往年在勤俭节约之下,才勉强能收支平衡,略有富余。
一想到这笔债,他们就是把裤腰带往死里勒,也要还上三四年,手头稍微松一点,可能就要还上七八年,季恒便感到十分茫然。
可看着载满了货物一艘艘从码头出发,驶向齐国的船队,他又觉得这钱花得再值当不过。
他可是以与疫情前差不多的价格买到了这么多物资,怎么不算值呢?
钱是王八蛋,没了就再赚!
他把采买之事收了个尾,留了左雨潇跟进后续货物,便拜别了吴王与郎叔叔,踏上了返程。
他们来时用马车拉了许多铜钱和礼品过来,如今钱花光了、礼品送了,便空了那么六七辆马车出来。
季恒不想空车走,便又随身拉了几车药材。
他总算能带回去点好消息,又出门太久,有点想家,便有些归心似箭。这一路上能赶则赶,能不休则不休,终于在十三日后抵达了齐楚边境。
骑马随行的郎卫有些心潮澎湃,说道:“公子,过了这座亭,便就是齐国了。”
季恒掀开了侧窗竹帘,感到惬意的晚风迎面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