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洵……”
“阿洵……”
季恒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醒来时已泪流满面。
他看到自己正独自一人坐在车内,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却仍陷在其中出不来,忍不住掩面大哭,掌间满是泪水。
“阿洵……”
“你不要吓我好不好?真的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他真的担心自己会撑不到燕国,真的担心自己无法救出姜洵。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而等回过神来,便听车外在齐声喊道:“一!二!三—!”
“一!二!三—!”
紧跟着,车帘便从外头掀开,左廷玉蹲在车前看了过来,问道:“怎么了公子?”
季恒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看太阳像是已有午时,阳光晃得季恒睁不开眼,这一切都让季恒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把手掌撑在额前遮住了强光,只见一出太阳,夯土路融化,变得有些泥泞难行。后头有辆马车陷进了泥地里,十几名郎卫正又推又拉。
“一!二!三—!”
“一!二!三—!”
车轮总算被推了出来,大家纷纷道:“好!接着走!”
季恒的马车得了指令,开始继续滚滚向前。左廷玉道:“公子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说完,便跳下了马车。
季恒道:“好。”
不知是否是精神紧张,加上一大清早赶路没休息好,又有些着了凉的缘故,季恒竟有些胃痛。
不过囫囵睡了一觉,他状态倒是好一些了,又打起精神给燕王写了一封信。
他早在得到消息的当日便给颍川侯回了信,表达了自己无论如何,不计一切代价、一切手段也会救出姜洵的立场,并希望颍川侯身在前线,若有什么情况,能帮忙从中调停。
但他还未给燕王去过信,便在摇晃的马车内匆匆提了几笔,表示自己已得到消息,筹齐了一万金,正在赶往蓟城的途中。
写完,便命郎卫快马加鞭地发了出去。
——
蓟城雪还未化,校场上士兵们正在训练,“嘿—哈—”声不时传来。
姜洵前日刚翻回长城,昨日才回到老营,长途奔袭,太过劳累,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下了床,正准备吃点东西便去清点战俘,便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像是燕王来了。
营房外,贺林一路小跑跟上了燕王,说道:“没有啊……?真没有!我也派人禀报过了,昨儿就已经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的,总不能回来的是个假齐王吧?”
“身上倒是受了一处伤,但殿下那体魄您也是知道的,中了一剑就跟被小猫挠了一爪子似的,看着一点事儿都没有。”
“匈奴人要赎金?”
“多少?一万金?!”贺林顿下脚步挠挠头,十分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我昨天看到的是……”
没一会儿,燕王便推开营房门走了进来。
姜洵叫了声:“伯父?”
燕王没应声,只是面色严肃地走上前来,先是抬抬姜洵两条胳膊,又垂首看看姜洵两条腿,末了,又捧起了姜洵脸颊看了个仔细,问道:“你没事吧?”
姜洵道:“……我没事啊,您没事吧?”
燕王疑惑道:“可我为何会收到你叔叔来信,说你被匈奴人抓了?他说他带了一万金正赶来救你的路上,该不会有什么诈吧?”
姜洵见燕王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便夺过来看了眼,说道:“——这的确是季恒笔迹没错。”
只不过字迹潦草了一点。
姜洵看了看燕王,又看了看竹简,简直一头雾水。
而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备马!我要亲自去迎叔叔!”
第115章
燕王抓着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 你要上哪儿迎去?你怎么知道季恒要走哪条道,别再阴差阳错错过了!”
燕王言之有理,万一错过, 倒还不如在原地等着。
姜洵想了想, 便派出几支斥候, 让他们出燕国到几个季恒最有可能经过的关口去接人, 并吩咐接到人后,务必第一时间向季恒报平安,以免季恒担忧。
他就这样在蓟城军营等了两日, 心间无比悸动又无比担忧。
他根本无心做事、寝食难安,但季恒要来,他又想趁此机会好好陪陪季恒,期间不想被军务频繁打扰,便又勉强静下心来, 把该处理的事务都处理了。
直到第三日, 他实在无事可做, 这才叫郎卫备马,准备出军营转转。
而刚一跨上马背,便见贺林正迎面走来,问他道:“殿下,你一个人要上哪儿去?”
姜洵道:“太闷了, 出去兜一圈。”
“您一个人?”贺林忙道, “眼下燕地可不太平,匈奴人到处乱窜, 可别真给抓了!好歹带上卫队吧!”说着,见姜洵已打马而去,便连忙调来一队人马追了上去。
姜洵骑在马上飞驰, 北风一吹,砂砾般粗糙的积雪便迎面“扑簌簌”地飞过来,落在他肩颈间。
可他身上还是发烫,后背已出了层薄汗。
明明只是来兜风,可他的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朝着季恒可能出现的方向奔去,期待着尽快与季恒相遇。
他一想到季恒会有多担忧,他便心急如焚,于是又夹紧马腹,想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风很大,积雪漫天飞舞,而也不知跑了多久,他隐约见一支车队出现在了白茫茫一片的田间官道上。
会是季恒吗?
他勒了马,停在原地看了许久,感到心脏在“咚咚咚”直跳。
季恒的驷马安车旁,左廷玉正骑马随行。
他们在路上碰到了殿下派来的斥候,听说了殿下平安无恙,可究竟是怎么回事,斥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一切都是误会。
真真假假太难分辨,公子听闻此事后虽也高兴了一场,但在亲眼见到殿下前谁都无法彻底放心。
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人和马都已到达了极限。
季恒掀开了竹帘,对左廷玉道:“越往北便越冷了,条件艰苦,大家辛苦再赶一赶,争取今晚前抵达蓟城。等到了蓟城,我再好好犒赏大家。”
“喏!”
而正是在这时,左廷玉看到远处有一道黑衣身影正迎着风雪奔袭而来。
距离太远,加上漫天的大雪,让左廷玉根本看不清那人正脸,只隐约觉得那骑马的身姿与殿下很是相像。
他便勒了马,定睛看了片刻,说道:“公子!你快看那是不是殿下?”
季恒掀开车帘一看,说道:“等一等,我要下车!”
车夫勒了马,放好脚凳。
一道清瘦的白衣身影从车上款款走下,映入了姜洵眼帘。姜洵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叫道:“季恒——!”
声音在辽阔的田野间回荡,尽入季恒耳中。
“季恒——!!!”
“是我——!!!”
他一边驰骋,一边向季恒挥舞手臂。
大雪扑簌簌飞落,冻红了季恒的脸颊。他看着姜洵飞奔而来的鲜活身影,只感到心底化不开的酸楚,统统化作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这回总该是真的了吧?
阿洵,你不要骗我,千万不要骗我。
季恒叫了声:“殿下!”便拔腿跑了过去。
姜洵也用力夹紧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在离季恒几尺远时,他不等马儿站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来,扔了缰绳,而后敞开怀抱——
季恒奋力跑去,结结实实“砸”进了姜洵怀里,冲击力之下,姜洵甚至后退了两步才得以站稳。
他用力抱紧季恒,用自己的大氅裹住了季恒冰凉的身体,下巴磕在季恒头顶,一次次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每说一句,便摩挲一下。
季恒嗅到了熟悉的气味,这才敢确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这才抱住姜洵,忽然嚎啕大哭了出来。
大概是方才跑得太用力的缘故,他两腿不住打颤。
姜洵便干脆把人抱了起来,季恒也顺势搂紧了姜洵脖颈,抱了个结实。
不知过了多久,季恒总算哭够,这才又抬头看向了姜洵。
他两手捧起姜洵的脸,感受着他火热的体温,直到对眼前一切都有了实感,这才粲然一笑,慨叹人生第一大幸事,真莫过于“虚惊一场”四个字。
他主动亲吻了姜洵,两手抱着他后脑。
他们似乎很少会这样“正儿八经”地接吻,也很少用“正儿八经”的姿势做X。每次做时,两人只像是正常相拥在一起,哪怕有人忽然闯进来,恐怕也很难发现两人正在做什么。
他们是君臣,是叔侄也是爱人,兴许是这一层层身份,让季恒仍有些放不开。于是小情侣间“正儿八经”会做的事,都会让他感到莫名羞耻。
直到这一刻,汹涌的爱意冲破枷锁而出。
往后余生,他只想拼尽全力地拥抱姜洵、亲吻姜洵,想不遗余力地去爱姜洵。人生太短,留给爱的时间本就不长,他再也不想顾虑其他。
姜洵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季恒的热烈。
他看到眼泪在季恒长长的眼睫上结成霜,尝到季恒的嘴巴被泪水濡湿,有些咸又有些苦。他眼底只剩心疼,吻着季恒,一次次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
只要你还活着,一切就都没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季恒拍拍姜洵后背,说道:“放我下来。”
而姜洵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又撑着季恒屁股把人往上提了提,说道:“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