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我下来。”
“不放不放就不放!”
姜洵说着,又抱着季恒在原地猛转了七八圈,直转得晕头转向,这才一屁股摔进了雪地里。
季恒的车队与姜洵的卫队,两队人马在官道“狭路相逢”,纷纷望着中间这两人。两人却沉浸在自己的二人世界里,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姜洵躺在雪地里,季恒躺在姜洵身上,两人就这么躺着看太阳,丝毫没有要起来的迹象。
季恒的人马心照不宣,纷纷看手的看手、望天的望天。
贺林却不敢睁开眼,只希望是自己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姜洵起了身,又把季恒也拉了起来,说道:“地上凉,咱们回车上。”
季恒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这才问道:“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问你是怎么回事,我这儿明明一切如常,是谁告诉你我被匈奴人抓走了的?”
“是颍川侯。”
两人一同向马车走去,季恒边走,边把他这边的来龙去脉给姜洵讲了一遍。
姜洵听完道:“那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116章
姜洵扶季恒上车, 叫车夫继续赶路。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左廷玉示意后方车队跟上,而后骑马跟在了一旁。
车厢内, 姜洵把季恒揽进了怀里, 手摸着季恒脸颊, 讲起了他这边的前因后果。
几周前, 姜沅和晁阳带着一队人马到郊外打猎,结果“运气太好”,碰上一支迷了路的匈奴兵。
双方交战, 姜沅卫队很快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匈奴人大概看出姜沅身份不凡,便把姜沅、晁阳连同一百多名赵军都生擒了,翻越长城,把他们献给了左贤王。
季恒忙从姜洵怀里爬了起来,说道:“所以被活捉的不是你, 而是姜沅?那姜沅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得尽快联系赵王?这一万金我可以先借给赵王, 先救人要紧。到时谈判, 得要求匈奴把晁阳和其他俘虏也一起释放。”
“他们两个没事,你先听我说完。”姜洵说着,又把季恒按回了自己怀里。
他们前阵子接到梁王军令,要他们出长城攻打左贤王部。战术已经拟定,他只能按计划行事。
姜沅、晁阳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跑出去玩被匈奴流寇给抓了, 他虽气得想把两人都暴打一顿,却也无法见死不救。
他便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又拷问俘虏,获得了一些情报,准备攻入左贤王部的同时, 再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对姜沅、晁阳展开营救。
而那次行动很成功。
左贤王大部分兵力都驻扎在前线,老巢兵力十分空虚。
五年前,陛下受伤无法亲征后,昭国便再未攻入过草原腹地,匈奴笃定他们不敢,便有些掉以轻心。姜洵、姜晏河各带领七千骑兵,摸黑打入了左贤王部时,部落内便几乎只剩老弱妇孺与少量士卒。
他们这一战是彻头彻尾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攻其不备,迅速把部落洗劫了一番,掳来了上万头牲畜,并烧毁了后方辎重。回来的途中,又找到依悍关押姜沅的营地,把姜沅、晁阳和一百多名俘虏也一块儿救了出来。
季恒躺在姜洵怀里剥了个橘子,车厢内满是柑橘的清香。
听到这儿,季恒停下手中一切拍掌捧场道:“小黑大王好厉害!……可依悍抓了姜沅,为何声称抓到的是你?是认错人了,还是在耍诈?”说着,先塞了两瓣到姜洵口中。
姜洵嚼着橘子,解释道:“估计是认错人了。因为之前有一回匈奴使节到访,我让姜沅扮成了我。”
“扮成你干嘛,好玩吗?”
姜洵笑得有些坏,说道:“因为我发现,趁敌人轻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是件屡试不爽的事儿。”
上回抓到呼屠也好,这回端了左贤王的老巢也好,能成功,有大半都要归功于敌军的轻视。
事情经过也已水落石出——
是依悍抓走了姜沅,以为是齐王便献给了邪烈。
邪烈派人与梁王谈判,说“齐王”在他们手中,颍川侯得知后,担心姜洵出事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季恒。
季恒十万火急赶来捞人,而在此期间,姜洵已攻入草原救出了姜沅与晁阳。只是因各方无法及时沟通,这才闹出这么大一个误会。
“叔叔肯定吓坏了吧?”姜洵用脸颊去蹭季恒额头,很是心疼,而一想到是姜沅、晁阳这两个脓包,跑出去飞鹰走狗才导致的这一切,便又气不打一出来,说道,“我回去了还要再打他们一顿。”
“阿,阿洵……”
马车轻轻摇晃,姜洵也抱着季恒轻轻摇晃,就这么摇着摇着,很快便摇到了军营门口。
眼下不过申时左右,天却已有要暗下来的迹象,四周有些灰蒙蒙的。
姜洵下了车,又把季恒扶下来,而后对一旁贺林道:“给燕王传个口信,说叔叔已经接到了,一切无恙。今日时辰已不早,如果燕王要来给叔叔接风什么的,可以明日再来。”
贺林应道:“喏。”
季恒迫不及待向营房走去,想看看姜洵居住的地方。他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却放着两张床,另一张床上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便问道:“你跟别人一起住吗?”
“嗯,是姜沅。”姜洵说着,进了屋子,往燃烧的炭盆上架了一大盆水,免得太干,说道,“不过昨天已经赶出去了。”
季恒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他跟晁阳被匈奴人掳走,没受什么伤吧?”
“没受伤,好着呢。”
季恒又四处走了走,把屋子参观了一遍,只觉得这营房陈设虽简单,整理得倒很干净利索。军营里也没人伺候,不知平时都是谁在收拾?
而一回头,便见姜洵正蹲在门口,拿抹布擦拭他那两个行李箱,擦干净后便抱进屋子里归置。
季恒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姜洵卖力干活儿的模样,调侃道:“一个月不见,都开始眼里有活儿了。”
姜洵放好箱子,站在一旁手捏着下巴,就这么看了季恒片刻。
不知为何,季恒此刻两手撑在身后,两腿微微晃着,还在抬头与他对视的模样莫名勾人。
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一只膝盖抵在了床边,分开了季恒两条腿,便欺身压了下来。
营房内的光线已十分昏暗,四周又格外静谧,只闻炭盆“噼啪”燃烧的声响。
季恒便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望着姜洵明亮的眼眸。
他上身后仰,微微后退,姜洵便又朝他爬了一步,双臂结结实实撑在他身体两侧,燥热的床帐内只剩二人的心脏“咚咚—咚咚—”直跳的声响。
而正是在这时,门外有人叫道:“殿下。”
姜洵回头道:“谁?”
那小兵道:“回殿下,送晚饭。”
姜洵顿了片刻,想着季恒一路走来肯定也没吃好睡好,还是先吃饭,便迅速在季恒额头亲了一口,说道:“进来。”
晚饭很快摆好,几个小兵又把灯架上的油灯点上,这才退下。
季恒走到食案前,看着面对面放着的两张小案,总觉得有些别扭,说了句:“这样吧。”便要弯身把两张食案拼到一起。
姜洵走上前来,把两张食案朝着门窗方向并排摆好,问道:“这样?”
季恒“嗯”了声。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下用起了晚饭。
季恒的主食是一碗青菜瘦肉粥,桌上又比姜洵多了碗鱼汤,其余则与姜洵相同,显然是姜洵特意吩咐过的。
只是他这一路日夜兼程,实在太过疲惫,这晚饭吃得是“未饱先累”,一碗粥还没用完便放下了勺子,顺势倒在了姜洵怀里,说道:“先歇一会儿。”
姜洵看了眼,见季恒这一桌饭菜几乎没怎么动,便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季恒道:“也不是,只是有点没力气。”
姜洵时常感慨,一个人怎么能气血不足成这样?但不好好吃饭,又怎么补气血呢?便说道:“至少把这粥喝了,再吃两块肉。”
季恒倚着姜洵躺着,简直动弹不了一点儿,说道:“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吃。”
姜洵道:“不行,一会儿可就要凉了。”说着,垂首望着季恒。
眼下季恒就倒在他身上,可浑身却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他不禁在想,一个虚弱成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维持正常生活,还要为政务操劳万分;听闻他被匈奴人掳走,还在一夜之间筹备了一万金,千里迢迢、披星戴月地赶到这儿来。他简直有些难以想象,可能全凭最后一丝意志吧。
他感到万般心疼,语气也变得格外温柔,端来季恒那碗粥,问道:“那我喂你?”
季恒抬眸看他,点了一下头。
姜洵便把人往上提了提,一手搂着他腋下,一手舀粥递到季恒嘴边。
季恒喝了,目光又静静望向窗外。
他看着外面的世界从灰蒙蒙一片变为凛冽的深蓝,再从深蓝彻底黑透,只有雪地还在反射着莹白的月光。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一切还是没有真实感。
从齐国一晃来到了燕国,被告知全都是误会,眼下躺在姜洵怀里,一切都恍若做梦一般。
他就这样吃着吃着便昏睡了过去。
姜洵把他抱到了床上,脱掉厚厚的外衫,再盖上一层狐皮毯。
季恒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睁开眼时,见天仍是黑着的。
他撑起身子,见枕边空空,陌生空旷的营房内已不见姜洵的身影,他下意识感到了恐慌,叫了声:“阿洵?”
屏风后,“唰—唰—”的声音忽然停下。
过了片刻,姜洵走了出来,身上只穿一身中衣,挽着裤腿撸着袖子,手上还拿着一把滴着水的刷子。
屋里只留了几盏油灯,光线分外昏暗。他看清季恒正撑着身子,这才走上前去,温声问道:“你醒了?”
季恒安心地又躺了回去,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一个多时辰。”
季恒用狐皮毯裹紧了自己,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抬眼看着姜洵,对姜洵这一身装扮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姜洵道:“刚洗了个澡,正在刷浴桶呢。”
季恒哭笑不得道:“你还会刷浴桶?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刷浴桶做什么?”
“想着你晚些也要洗……”姜洵说着,挠挠头,“主要是这浴桶姜沅也用过了。我们两个过得糙,一起用就一起用了,你要用,不得刷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季恒简直要笑出泪来,又问道:“那刷完了吗?”
“刷完了。”
季恒这一路虽也在传舍下榻,但洗澡多少有些不便,已经三天没洗,身上不太舒服,便道:“那我想现在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