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男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儿, 女子们对这个兴致缺缺。王氏提议,她们娘几个打一会儿马吊。
娘四个正好凑一桌,丫鬟们摆放好马吊桌,几人摸了风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二弟媳是承恩侯的女儿,在闺中的时候只喜欢舞文弄墨,不擅长打牌。
三弟媳是商贾之女,平日里最爱拿这个消遣,所以有着一手高超的打牌技艺。
王氏牌风平平,有进有出。
慕玉婵打小喜欢看母后打牌,多少耳濡目染了些,起初因为不太摸得清大兴马吊的规矩输了一阵儿,等轮了两圈熟悉后,就很少输牌了。
打了一会儿,二弟媳已经输了不少,加之怀了身子,这会儿也坐累了。
她脸一红,莞莞道:“娘,我想歇一会儿。”
老二媳妇现在怀了身子,王氏不想她累着,便不让她在牌桌上继续,只是剩下三人打起来没什么意思,这场子估计得散。
没想到萧延文上前躬身道:“娘,若不嫌弃,儿子替我夫人陪您玩一会儿。”
都在兴头上,王氏当然同意。
萧承武看二哥上了牌桌,手痒得厉害,好说歹说把妻子挤走了。
慕玉婵一看,虽有些不舍还是朝萧屹川开口:“你也陪娘玩一会儿吧。”
有这么好的机会让老爷子和萧屹川曾近父子感情,王氏也立刻让了位置:“我也累了,你们跟你们爹爹打,我在旁边儿看着。”
就这样,牌桌上一下换了四个人,打牌的风格气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延文记性奇好,最擅记牌算计,从上桌之后就开始赢,时不时会给老爷子放放水,但对于哥哥和弟弟并不手软。
萧屹川与萧延文不相上下,他牌风一如带兵打仗一样凌厉,并没有让着谁。
萧承武没有得到媳妇的真传,先前媳妇儿赢来的厚厚一摞筹码全都给倒退了回去。老三媳妇几次想支招,耐着长辈们都在,只好干着急。
老爷子也是输家,他脾气急,被萧屹川碰了几个杠之后,脸颊有点开始红了。
慕玉婵坐在萧屹川身边,用脚尖儿轻轻踢了踢他,萧屹川一副波澜不惊地模样,当做没看见,铁了心不让牌。
老爷子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游移不定了好一会儿,沉声道:“八条!”
慕玉婵又坐进了些,轻咳了下,素手一伸,提抓起了一张三万。
萧屹川一偏头,两人的眼神暗暗有了交汇。
“出这个。”慕玉婵朝萧屹川使眼色,让他给老爷子放水。
萧屹川手掌一抬,立刻扣住了慕玉婵的手腕。
慕玉婵手腕一紧,像是被锁链禁锢住了似的,动也不能动了。
萧屹川把慕玉婵的手带下牌桌,故作亲昵的按在大腿上:“你那张不对。”
萧屹川的大腿结实粗壮得很,慕玉婵感觉像是摸在了牛腿上,心里一慌,乱了阵脚。
萧屹川旋即用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推,三张八条落地:“杠。”
就算再不会打牌的人也能看出来,从上桌开始,老爷子和萧屹川两父子就开始针锋相对。只是老爷子牌技不如萧屹川,一直处于下风。
眼下萧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牌面一推,恼道:“杠杠杠,你是杠上瘾了还是杠成精了?”
萧屹川面无表情:“牌桌无父子,莫非爹想让我让着你不成?”
这话说得萧延文脸色一凛,只好做这个和事佬,上前扶着老爷子:“也是凑巧了,父亲的单张都能跟大哥手里的牌凑成一套,我看也该换风了,大哥,我与你换位置,我去父亲的上家。”
萧延文这是打算给老爷子喂牌。
老爷子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听得出二儿子的意思,挥开萧延文的手:“不必,你当我哪个儿子都像你这么孝顺吗?”
萧屹川无动于衷的脸上有了松动,萧老爷子这样的话他即便从小听到大还是不会习惯,还是会觉得刺耳。
他站起身,成年后的萧屹川已经比老爷子高出了一头,他俯视着父亲,目色怛然:“不孝是我大兴的大罪,不如爹说说,我都犯了那些错,值得爹每次都要提起‘不孝’二字。”
老爷子指骨捏得泛白,喉结发颤,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儿子跟他总是亲近不起来。
看见他,总能看见那个故去已久的影子。
“住口!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冥顽不灵!”
这句“母亲”当然不是指的王氏,众人心中明镜,这是在说老爷子已故的亡妻顺和长公主。
争执之声惊动了戏班子,那边不敢再唱,班主停了戏,领着众人纷纷跪在戏台子上,心有余悸。
王氏见状连忙让管家给了班主打赏,将戏班子送出去了。
戏班子的人走远了,萧屹川目光回拢,沉沉地对望着父亲的眼睛,一句一顿道:“母亲是当今皇上的胞姐,爹这话莫不是大不敬么?”
老爷子一拍桌:“怎么?你要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吗?我看你敢!”
“我当然不会,儿子状告父亲那不就成了父亲口中的大不敬的罪大恶极之人?就算爹打死我,我也是万万不敢的。”
老爷子怒视着萧屹川,若非他已经成家,媳妇还在这儿,他才不会管他是不是什么平南大将军,定会狠狠斥责儿子一顿。
事已至此,花厅里也没了欣喜的气氛,萧屹川朝王氏微微垂首,歉声道:“娘,抱歉,我先回去了,饺子你和弟弟弟媳们吃。”
他走到花厅的山水屏风处,似是想起了什么,站定身子缓缓侧头,声音冷淡而疏离:“你没有资格提及我的母亲。”
老爷子愤愤一甩袖子,坐在灯挂椅上不说话了。几个孩子上前劝着,慕玉婵走到王氏面前:“娘,我回如意堂看看他。”
王氏还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道:“嗳,你且去吧。等会儿饺子好了,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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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玉婵回到如意堂的时候,萧屹川正坐在如意堂的前厅,明珠、仙露、铁牛先前留在了如意堂这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将军回来就脸色不豫。
大年三十,如意堂的前厅挂上了好几盏红灯笼,桌上也换了色彩艳丽的鲜花,他坐在这样温暖喜庆的环境里,那挺拔的身姿反而看起来格外落寞。
关于萧屹川和老爷子之间的问题,慕玉婵有了大概的猜测,应该与顺和长公主有关。
至于什么原因,现在还无从查证。此事不便问他,慕玉婵也不会问他。
若他想说自然会与她提及,若他不想提,她却刨根问底,反而是给别人添堵。
慕玉婵陪萧屹川静静地坐了会儿,外边传来阵阵的炮竹声,越发衬得如意堂萧瑟。
不大一会儿,王氏派人过来了。
仙露捧进来一个食盒:“公主,老夫人派人送来的饺子。”
萧屹川看了一眼,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慕玉婵让仙露把饺子放在桌上,想了想道:“对了,先前我们去东街买的烟花还没放呢,明珠,你去把小库房烟花都拿来。”
很快,明珠就抱回来一大捆,各式各样的都有。
慕玉婵拿起一支,走到萧屹川面前:“你给我放吧。”
慕玉婵只喜欢看各色的烟火,自己却不愿意放,她怕被火苗燎伤,也怕有的烟火响动太大。
萧屹川一手接过烟花,一手拿起烛台,缓缓站起身:“今日之事……我……”
慕玉婵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你什么?想道歉是不是?”
男人不语。
他是想道歉,慕玉婵是无辜的,因为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让她在大兴的第一个新年变成这样子,萧屹川感觉愧疚。
“既然如此,我可要罚你。”慕玉婵指了指桌上的食盒:“仙露,这些饺子你与明珠、铁牛和那些如意堂的下人们分了吃吧,然后你去小厨房准备些油、面,在和些馅儿拿过来。”
萧屹川眸光闪动,猜到慕玉婵要做什么。
慕玉婵似是嫌弃地看了看桌上的饺子:“我不爱吃羊肉馅儿的饺子,太膻了,等放完烟火回来,罚你重新包给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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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风有月,白日的一场雪又把如意堂的院子装扮的银装素裹。
在一片洁白之中,点点五彩的火光明灭阑珊。
明珠和仙露每人手中都拿了两只烟火棒,灵巧地在空中挥舞着,铁牛说要弄点动静出来才算过年,说着就在院子里引燃了一支响炮。
“咚”的一声,响炮炸开,周遭的白雪被蹦出了一个雪窝。
明珠和仙露连忙跳出去,追着铁牛丢雪球。
慕玉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小半步,不小心绊上了旁边的游廊,幸亏被萧屹川扶住。
一道烟火自空中炸开,漆黑的天幕骤然明亮,一朵大红色的绚烂烟花在头顶铺开。
慕玉婵白嫩的脸颊被烟火映红,那惊慌失措又婀娜绰约的倾国之姿宛若出水芙蓉,萧屹川不由得看得一怔。
直至那朵烟花在她淡褐色的瞳孔内渐渐散开、消失,萧屹川才回过神。
“小心。”
慕玉婵站定,慌乱地扶了下发髻:“有点冷了,回去包饺子吧。”
主仆几人进了前厅,前厅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大桌案,猪肉馅儿也已经绊好了。
“那面团行了么?”慕玉婵问。
仙露和明珠与慕玉婵一样都是蜀国人,蜀国人逢年不吃饺子,而吃汤圆,所以对于包饺子发面的技巧,两个丫鬟不懂。
这活儿落在萧屹川身上,他上前看了眼面团,刚要用手戳,慕玉婵连忙制止:“等等,净过手的。”
铁牛早就习惯了自家夫人爱干净的习惯,不等吩咐,主动拿来了盆子、巾子。
萧屹川洗过手后,上去捏了下面团:“行了,可以包了。”
冬至的时候,慕玉婵包过一次饺子,只是那次不太愉快,她包的饺子被萧屹川一口囫囵掉了。
不知道萧屹川还记不记得这事儿,慕玉婵更不会忘。
她说惩罚萧屹川是真的想惩罚。
她人生中包的第一个饺子就被男人一口吞了,这口气想想她就咽不下去!
只是怎么惩罚他,慕玉婵还没有什么头绪。
就罚他给她包几个饺子煮了吃,实在便宜他了。
慕玉婵想着,那边萧屹川已经利落地捏出了七八个。铁牛给打下手,明珠、仙露聪明伶俐,包饺子一看就会,也跟着包起来了。
萧屹川偶而抬头,就看慕玉婵要么皱眉、要么叹气的,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你要不要过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