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二人也到了地方。
祠堂内供奉着诸多牌位,从上到下是萧家祖上的先人一直到萧老爷子的几位故去的兄弟手足。
慕玉婵注意到,在与老爷子平辈的那一排里,供奉着一个显眼的名字,亡妻顺和长公主之位。
她偷偷看了眼萧屹川,没在男人的脸上看到更多的情绪。
王氏将提前准备好的香烛拿过来,萧老爷子十分庄重地接过来点燃,领着身后的萧家众人撩袍跪地拜了三拜。
老爷子将香安插在香炉内,拜过先人后又重新燃起一支,在顺和长公主的牌位前默然地站了一会儿,目光复杂地落在那个名字上。
他盯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王氏轻声提醒,萧老爷子才从某个回忆里抽离出来,将那一炷香安放在香炉之内。
等消了灯,祭拜的仪式都做完,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王氏和三房孩子都退出了祠堂,萧老爷子却站在祠堂内没有移步。
萧屹川和另外两个弟弟似乎已经对父亲这样的状态见怪不怪,慕玉婵第一次见,多看了老爷子一眼。
王氏上前,笑道:“甭管他,每年祭拜完,他都要在里边儿呆一会的,你们自忙你们的就好。”
慕玉婵点点头,两个弟弟携家眷回自己院子去了,慕玉婵离开之前又回头看了看萧老爷子。
平日那个暴躁的直脾气的老爷子,此时还定定地站在亡妻的牌位前一步不移,背影竟然有些萧索。
萧屹川:“别看了,我们也走吧,我已经让铁牛把马车牵到府前了。”
“不在家吃完早饭再出去吗?”
慕玉婵收回视线,发现萧屹川虽然叫她别看了,自己却盯着老爷子的身影,眼底不知道在酝酿什么。
萧屹川垂下眼帘,乌浓的长睫遮过不知名的眸色,声音依旧平缓:“不在府里用了,东街那边有许多小吃,我们在外边吃。”
萧屹川似乎不想被慕玉婵堪破脸上的表情,走在慕玉婵身前,慕玉婵跟在这个高大的身影之后,忽然有种看不透这个男人的错觉。
萧屹川和父亲之间有龃龉,慕玉婵是知道的,只是能在生母的牌位面前显露出异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回到如意堂换了身儿新衣裳,两人离开将军府,萧屹川便直接带慕玉婵去了东街。
东街是年前大兴都城内最热闹的街市,这边商铺林立,平常百姓们年前几乎都来这边采买。
东街的烟火气极重,行人摩肩接踵,马车进不去里边,铁牛将车停在街头,萧屹川扶着慕玉婵下车,打算步行进去。
东街的人很多,人们手里大多提着年货,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慕玉婵从没去过人这么多的地方,一下车就被这番景象吸引了。
“前边有一家馄饨铺,我儿时常去吃的。”萧屹川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回头,“走吧,我带你尝尝去。”
慕玉婵狐疑:“这儿的东西干不干净?”
萧屹川笑:“等你吃了,就不会再问这个问题。”
慕玉婵轻“哼”了下,表示不屑。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端直了脊背,还没走两步,一群拿着糖人儿的孩子从她身边嬉闹而过,撞到了她的手臂,她被撞得退了小半步,头上的珠钗左右摇晃,声声脆响淹没在喧嚣的人声里。
慕玉婵眉头微蹙,前方的人群更为拥挤,她有些退缩了,实在不想跟这些人挤来挤去。
在这种嘈杂的人群中,她有种十分不安的情绪。
“要不,我们还是回……”
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包裹住了她的手掌,萧屹川拉着她,稍一用力,她便被男人拉在身旁。
“跟紧我。”他说。
慕玉婵指尖微动,却没甩开手。
人潮往来不止,而他们的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瞬。
萧屹川身形极高,不着痕迹地将来往的人潮隔绝在她之外。
这样的感觉让慕玉婵很安心,好像那种对于陌生的不安感也被男人一并挡在了外边。
这让她本能的不想决绝萧屹川的“好意”。
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见慕玉婵没有排斥,萧屹川的手掌包裹得更紧,带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行人渐少,慕玉婵才把手掌从萧屹川的手心中悻悻抽离开来。
“行了,还要抓到什么时候。”她轻斥,“事急从权,这次我不与你计较,以后不许这样。”
宽大的袖袍下,萧屹川攥了攥掌心,女子的冷香没有在掌心停留太久,随冷风一并无情地溜走了。
萧屹川指着面前的店面道:“到了,就是这家。”
这家馄饨铺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有几张破旧的小木桌,等空出一张,萧屹川领着慕玉婵落座,要了两碗小馄饨,一碟小菜。
“要不你自己吃吧,我还没吃过外边的东西。”慕玉婵将信将疑地看着缺口的汤碗。
“云蒙山也是外边,你不也吃了?”萧屹川把小馄饨往她面前推了推:“来都来了,你尝尝,吃不惯的话,剩下的我替你吃。”
慕玉婵小声鄙夷:“你这人什么毛病,喜欢洗别人穿过的足衣,还喜欢吃别人剩下的食物?”
“不是别人的,是你的。”萧屹川纠正道,“别人的我也嫌弃。”
慕玉婵被萧屹川这句话恭维的顺了毛,想着也快过年了,一切图个“顺”字,慕玉婵卖他这个面子,嫌弃地拿起汤匙吃了两口。
谁知两个小馄饨下了肚,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她的眉眼舒展,一碗小馄饨有十二三个,不大一会儿连汤水都要被她喝见底儿了。
慕玉婵随后给了点评:“还行吧。”
“还行就值得你吃得连汤都不剩?”萧屹川看了眼慕玉婵的碗底,“我就说它好吃吧,你还端着,不信我。”
“我是看在快过年了,给你面子,不想与你计较才吃光的。”味道确实不错,慕玉婵用帕子轻轻沾着嘴角。
萧屹川问慕玉婵还要不要再吃一碗这“还行”的馄饨,慕玉婵懒得与萧屹川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身子一侧,不再说话了。
她暗自想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喜欢开始拌嘴的。
老板看着小两口乐不可支,萧屹川给了老板饭钱后,两人又在东街里逛了一会儿。
这一圈逛下来,慕玉婵没买什么用的东西。好东西她见惯了,寻常百姓的玩意儿并不能入得了她的眼,买得最多的,竟是东街这边能打包带走的小吃。
逛了一大圈,已经快到午时。萧屹川提着大包小裹,两人又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内暖烘烘的,今日因为祭拜起得早,慕玉婵打算在车里小憩一会儿。
“回府吧,等到了还麻烦将军叫我。”
明珠、仙露没跟来伺候,慕玉婵径自捞来一个绣花软枕,百无聊赖地靠着。
萧屹川道:“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之后再回去。”
慕玉婵确实走累了,没关心打算去哪,以为萧屹川还要买什么东西,随意“嗯”了声,就合了眼。
车轮滚滚,很是催眠,再被萧屹川叫醒的时候,发现萧屹川竟带她来了一处陵墓。
周遭寂静,偶有首守陵的将士们路过,俨然不是寻常之人的埋葬之处。
“这是……”
萧屹川呼吸一重:“这是顺和长公主陵,我生母的埋葬之处。”
慕玉婵讶然,顺和长公主嫁给了老爷子,即便她是长公主的身份,若没和离,死后也是要埋在萧老爷子家的祖坟的,怎么还自己单出个陵墓来。
慕玉婵之前没有特地了解过这些,固然有些惊讶。
不过为何单独祭拜这种事情她不太好直接开口问,做儿子的祭拜生母无可厚非,慕玉婵只默默跟在萧屹川的身后。
顺和长公主陵专门修建了祭拜之所,萧屹川走进去,便有人递上早早准备好的香烛,其熟稔程度,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
萧屹川驱散了下人,将三炷香虔诚地插在香炉之中后,转身道:“我想正式为你介绍我的生母,你也为她上柱香吧。”
慕玉婵这次真的有些好奇了,究竟老爷子和萧屹川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萧屹川再次来长公主陵单独祭拜。
她拿起三只香烛、点燃。
在亡者面前,她收起了往日的孤傲,闭着眼睛,默念了好一阵儿,虔诚地祭拜了一番。礼数和流程都做足了,两人才并身往外走。
等离开祭室有段距离,慕玉婵率先开口,语气有点埋怨:“早说今日还要过来祭拜,我便不穿这么艳丽了。”
因着快过年了,慕玉婵新做了几件衣裳,都是艳丽之色。
今日出门她穿了条水粉色的金丝襦裙,外边套了一件绣着大片牡丹的桃红色棉坎肩儿,一派喜气洋洋。
萧屹川并不介意:“不知者不怪,况且新年之际我母亲见了你这样的女子,也会心生欢喜。”
“歪理。”她瞪他,往前快走两步,想把萧屹川远远甩在身后。
萧屹川阔步追上些距离,开口问:“对了,你方才心里说了什么,要那么久?”
慕玉婵站定,美眸含笑,回眸暗讽道:“我与母亲说,与萧大将军成婚至今,虽说大将军多处不合我的意,但我还是会对你好的。只希望母亲在天有灵,保佑大将军别再惹我生气了。”
萧屹川哑然,却被慕玉婵的玩笑话驱散了一日的阴霾。
第35章 年夜
大年二十九的时候路上还都是来往的人群, 从年三十的晌午开始,外边的行人就渐渐少了。
正值一年中最放松的日子,这个时候,除了不得不值守在衙门的官老爷和一些文官重臣, 旁人几乎都窝在家里。
这个新年, 将军府双喜临门, 萧屹川不仅带领南军营拿了试兵大会的第一,二房萧延文的妻子也怀了身孕, 王氏高兴得给每个小辈都包了一个大封红。
申时四刻,一家人在花厅内吃完晚膳,都没回各自的院子, 齐齐在花厅里守岁。
今年王氏雇了一个戏班子, 晚膳过后一家人齐聚在花厅内听戏消磨时间,晚上还有一顿饺子, 全家人吃过饺子之后才算过了这个年。
台上正演绎着一出叫做笑金枝的戏,讲的是一位公主和驸马被迫成婚后从相看两厌到相敬如宾的故事。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萧老爷子和萧屹川两人的表情都不大自然。
一个之前娶过顺和长公主, 一个娶了蜀国和亲公主慕玉婵,自然观看的时候多了一分带入。
萧屹川的话, 慕玉婵懂得他尴尬什么,他们两个就像那出戏里那样, 到处都是摩擦。
萧老爷子的话, 让人不明白, 传闻中老爷子和顺和长公主恩爱异常,怎么萧老爷子会露出这样复杂悲情的神色?
这不是小辈儿该问的, 好在这出戏演得也快,紧接着演起了精忠报国、征战沙场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