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的问题,慕玉婵从不折磨自己,萧屹川都开了口,她干脆直言道:“我可不想上手,若像上次一样,我好不容易包好的饺子就被将军一口吃了,我肯定会难过的。大过年的,我才不找这不痛快……”
还真被萧屹川猜着了,慕玉婵果然还惦记这事儿呢。
他给了仙露一个眼神,仙露意会端着盆子过来请慕玉婵净了手。
女子仔仔细细地擦掉沾在指尖上的最后一滴水珠,萧屹川也拿了一团面团走过来,塞进她手里:“你第一次包的饺子被我吃了,这次你可以包个包子,也是第一次的,你留给你自己吃。”
慕玉婵还挺喜欢捏面团儿的,接过来道:“那你得教我才行,我又不会。”
萧屹川挺想知道,若没人教慕玉婵,慕玉婵能包出什么模样的包子,犹记得上次那个大饺子,胖乎乎的,也许这次的包子她天赋异禀呢?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你先自己试试。”
“你说错了,我是吃过猪肉,不曾见过猪跑。”不过慕玉婵不肯服输的性子又上来了,“我先试试吧。”
包子也是用一张面皮儿包裹住馅儿,只不过形状不一罢了,饺子是个小元宝,那么包子则是圆圆的肚子,将所有的面皮儿边缘汇聚在一点。
慕玉婵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很快她手中的包子就包好了,只不过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明珠凑过来一看:“公主,您忘捏褶了。”
慕玉婵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捏。
萧屹川安慰道:“第一次包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形状挺好看的,圆滚滚的,像……”
萧屹川寻找着措辞,想做个好听的比喻,慕玉婵等着男人的恭维,目光也落在手里的“包子”上。
只是那个“像”字才出口,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疏忽见,两人齐齐抬头,目光同时对撞在空气里,几乎快激起一阵实质性的火花。
这简直像极了女子的……(·)(·)
慕玉婵怕仙露他们也看出来,连忙把包子塞给萧屹川,随后下意识地护住胸口:“你、你快帮我改改。”
别看萧屹川人高马大的,但手上功夫很灵巧,他拿过慕玉婵的包子,三下两下就把那尴尬样改动好了。虽然他捏包子褶的时候,难免有些让人遐想。
萧屹川把改好的包子一起交给仙露,拿去放进蒸笼。
慕玉婵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将军是怎么会这些的?”
在她印象之中,鲜少有男人会做这些活儿。
萧屹川:“军中也没有专门伺候我的下人,平时还好,打起仗来总会忙不过来,会的自然多些。诸如,缝补衣衫鞋袜、做饭、搭设简易的居所,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贤惠二字又从慕玉婵的脑海中蹦出来,她发现萧屹川还是很实用的。
只是从“杀人不眨眼的无情将军”到“贤惠能干的健壮男人”的认识转变,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不多时,新包好的饺子蒸熟了,那只包子也一并端了回来。
慕玉婵咬了一口,想起刚才的画面,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只包子太大,慕玉婵吃不完一整个,咬了几口被冷落到了一边。萧屹川问了句“不吃了”,慕玉婵应声后,男人便极其自然地拿起来几口吃光。
丫鬟们还在呢,慕玉婵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埋怨似的瞟了他一眼不守规矩。
萧屹川的唇角却浮现过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
以往的新年,他好想从未这样轻松过,或是陪在花厅做那个萧家的长子,或是征战在外饮大风烈酒。
原来所谓年味儿,还可以是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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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晚辈是要给长辈拜年的,昨夜里父子俩吵了架,见面虽然没再起争执,但面儿上都很冷淡。
拜过年后,萧屹川与王氏聊了一会儿,没打算久留,告辞要回如意堂。
萧老爷子冷脸侧着头,也不看萧屹川。
王氏把小两口送到门口,想了想道:“屹川,你先回吧,我和玉婵说会儿话。”
萧屹川走了,王氏携着慕玉婵在院子里闲逛。慕玉婵跟在王氏身边,知道王氏似乎有事找她。
“娘找你,是因为屹川和他父亲的事情。”
王氏知道慕玉婵是个聪明的姑娘,没必要弯弯绕,叹气道:“老爷其实很惦记屹川,只是他并不会表达对屹川的关心,就像上次马球赛的时候,老爷听你说屹川受了伤,不仅从宫里找回了太医,那几日也上了好大的火。”
王氏并非萧屹川的生母,能对萧屹川关心到这个份儿上,不得不说,慕玉婵是佩服的。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慕玉婵觉得,在这个将军府,她更像一个旁观者,能做的事情十分局限。
“是你低估自己了。”
王氏是真心这样说的,以往父子俩吵了架,生了龃龉,萧屹川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如意堂,孤零零的在沙场。
直到昨夜王氏派去送饺子的人回来禀告,说饺子送到了,如意堂那边正放烟花呢,王氏担心的心才落下。
长公主把孩子托付给她这么多年,她一直想办法补平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嫌隙,只是收效甚微。
经过昨日之事,王氏看到了一丝光亮。
她做不到的事情,也许慕玉婵可以。
两人一并走着,很快就到了花园内的东北角。
在避风亭下站定,王氏笑着问:“你知道为何老爷和屹川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此吗?”
慕玉婵之前就觉着这事儿蹊跷了,但她不是开口问的性子,现在王氏想告诉她,慕玉婵便接了茬:“为何?”
院子里积雪甚厚,地上偶见炮仗的碎屑,一片红梅林已经催了枝丫,偶见几多花苞。
“朱砂梅是长公主最喜欢的花。”王氏露出个温婉和煦的笑:“朱砂梅的枝条有‘铁骨丹心’的美称,长公主说,像老爷。”
慕玉婵静静地听着,王氏口中的长公主,自然指的是顺和长公主。
王氏慈爱的眼中被寒风吹起一层水汽,她缓缓开口,聊起恍如昨日的回忆。
“老爷二十一岁那年大破罗刹,鲜衣怒马凯旋而归,一时间成了大兴的佳话,天下女子无一不倾心于他,这其中就包括屹川的生母,顺和长公主。”
“只可惜老爷在那场大战之中受了重伤,再不能提枪上马征战沙场。那时候老爷和平阳侯府的三小姐有婚约在身,平阳侯知晓老爷受伤的事后,觉着老爷的仕途走到了头,不肯把女儿嫁给他。”
“长公主得知此事气不过,加之长公主本就倾心于老爷,便求皇上下了圣旨,要与老爷结为夫妻。老爷那时正值谷底,误会了长公主,以为是长公主从中作梗逼他成婚,才因此絮果生根。”
慕玉婵只听说当年老爷子受了伤,顺和长公主顶着诸多争议嫁给老爷子,才成就了一桩佳话,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原因。
第36章 珍惜眼前人
想起祭拜那日, 老爷子站在顺和长公主牌位面前消寂的样子,慕玉婵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慕玉婵揣了揣暖炉,问:“然后呢?”
一朵朱砂梅被冷风吹落在雪地上,孤零零的。
王氏道:“长公主与老爷成婚后, 一直分房睡。起初长公主还会对老爷嘘寒问暖, 试着捂热这块儿臭石头, 可日子久了,长公主也疲倦了。虽然后来老爷与长公主圆了房, 却一直冷着脸,只把长公主当做对他‘强取豪夺’的恶人,也难怪长公主会心凉。”
慕玉婵无语。
那个脾气暴躁的黑皮肤的公爹闯进脑海, 慕玉婵很难想象, 顺和长公主是如何对他“强取豪夺”的。
不过提到分房睡,慕玉婵闪过一个不自然的神色, 她和萧屹川到现在也还没圆房呢。
悄悄觑了眼王氏,王氏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她便继续听。
“长公主的心累了, 打算放弃和老爷的关系,还他自由, 便偷偷给老爷留下了一封和离书离开了京城。那时候老爷才发现,长公主早就住进了他的心里。他寻着长公主的踪迹一路南下, 终于在江南小镇找到了长公主。找到长公主的时候, 长公主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慕玉婵惊喜出声:“怀的是将军?”
“对, 是屹川。”王氏稍稍欣慰:“在江南的那段时间,老爷与长公主不像在京城那般冷, 倒有点儿寻常夫妻的样子,一切的变故都是回到京城之后。江南的郎中说孩子胎位不正, 容易横产,得让京城的太医看看。”
王氏的目光带了遗憾与怨憎:“我还记得,回到京城的时候是秋八月,天高气爽,长公主与老爷回到长公主府后,平阳侯府的三小姐却找上了门,她对老爷说……说长公主怀的不是老爷的孩子。”
说到这儿,慕玉婵想起了一桩旧事。
多年前,大兴曾彻查过一次贪污案,首当其冲的就是平阳侯府,当时这件案子的主审就是老爷子。
当年这件案子几乎轰动了中原各国,老爷子弃武从文的第一剑便挥向了平阳侯府。
他以雷霆万钧之势羁押了平阳侯,相关犯案的官员都被砍了头。文官、武官牵连甚广,尤其是平阳侯,更是受了极刑。
“当年平阳侯府倒台,莫不是与父亲和长公主有关?”慕玉婵心中微震,很难不产生这个联想。
王氏露出一个不可说的表情。
“平阳侯贪墨银两是真,当年老爷一直在暗查此事,平阳侯记恨上了老爷,所以暗中使了坏让三小姐上门造谣生事。三小姐上门那日,老爷被平阳侯借故支到了宫中商议讨伐北戎的事,长公主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说老爷听信了平阳侯府三小姐的谗言,是进宫请旨和离的。当日便难产了,弥留之际,只留下了一句话。”
慕玉婵看过去,轻声问:“……说了什么?”
“她说,她是大兴堂堂顺和长公主,只有休夫,没有和离,待她死后不入萧家祖坟,请旨将她埋在别处。老爷得知长公主难产的消息从宫中策马而回,那时候长公主已经……”
王氏说的大多是寻常之人听不到的秘闻,此事就连其他的皇室宗亲都不太清楚事情始末。
作为顺和长公主的贴身丫鬟,王氏算是事情的亲历者之一,才能事无巨细的了解前因后果。
至此,慕玉婵终于明白,为何顺和长公主会有一座单独的陵墓了。
“长公主去后,老爷一直消沉,直到为了他和长公主唯一的孩子,才振作起来。屹川是长公主唯一的血脉,老爷一心想他出类拔萃,可却严厉过了头,最后父子俩的关系倒积了仇怨。老爷是个直肠子,和长公主的过往也没瞒着屹川,所以每次老爷提及长公主的时候,屹川也会不满老爷当年对长公主的冷漠。”
王氏解释完事情的前后原委重重叹了口气:“娘今日与你说这些,便是有个担心,兴蜀有过摩擦,但终究是过去的事儿了。你与屹川虽是联姻,有诸多不习惯的,但在娘看来,没有什么比珍惜眼前人把日子过好更重要的。娘说句私心的话,他这孩子看着风光,实则命苦,挺招人怜的。”
不知怎的,慕玉婵想起在云蒙山的时候,高高大大的萧屹川蹲在地上给她洗足衣的画面,确实也生出了怜爱之心。
慕玉婵明白王氏说的道理,可同为女子,她又忍不住问:“可是娘,父亲之前和长公主如此种种,您嫁给他,不觉得难受吗?”
王氏想了想,噗嗤笑出了声:“谁也左右不了他人的回忆,那是他经历过的事,偶尔缅怀很正常。再说他若没从当年的事情走出来,我会嫁给他?他现在就是只纸老虎,面上唬人的,想必他是经过了当年苦,学会了放低姿态,从不与我冷脸争执。”
王氏拍了拍慕玉婵的手背,眼底豁达而睿智:“那些情啊、爱啊,轰轰烈烈只是其中一种方式。相濡以沫、细水长流,亦然。反正我现在活得挺滋润的,我有三个孝顺的好大儿,还有三个好儿媳,还有什么不开心?”
慕玉婵觉得,王氏虽出身低微,但其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什么该拿、什么该放,她比谁都清楚。
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如果担心自己后悔,那她绝不会选择。
可是珍惜眼前人,说得容易,真真做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就比如老爷子和长公主,他们之间的遗憾,终究是信任出了问题。可话说回来,旁人不是当事之人,又如何体会他们那时候的切身所感。
时候不早了,年初一虽在假中,但萧屹川还要去一趟南军营犒赏上次试兵大会的将士,慕玉婵因为做了“人质”配合得当,皇帝特准,这次要跟着萧屹川一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