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瞻前顾后的模样,萧屹川视线一转,把她哄到了床头边的一张小方桌旁。
“你站在这,扶着桌子,这桌子结实得很。”
账内红烛熄灭,帐外雨水杂驳,慕玉婵还是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睡到寅时,雨终于停了。
慕玉婵的被窝被萧屹川暖的暖烘烘的,男人轻抚过女子熟睡的脸颊,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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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七,萧屹川一行终于与两千骑兵抵达了紧邻蜀国边境的大兴黔城。
负责迎接的是黔地一带的守边大将刘宏广,一位须眉横飞、年逾六十的老将。一同迎接的,还有蜀国太子,慕玉婵的弟弟慕子介。
算到姐姐、姐夫快到了,慕子介提前十几日就到了大兴黔城等着。
黔城的城墙上,旌旗飞扬,站满了一排排气势了得的大兴兵卒。刘宏广与慕子介领着几十随侍,骑在黑鬃马上在黔城东门相迎。
“萧将军,陈将军,好久不见啊!”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刘宏广策马向前,跑到了萧、陈二人的面前。
慕子介也催马跟过去,先朝姐夫点头致意,随后目光便往萧屹川身便的人群里搜索,最后落在了一辆马车上。
萧屹川亦扫过马车,知道姐弟俩肯定都着急见面了,朝刘宏广道:“刘将军,好久不见,咱们进城说话吧。”
“好好好,大伙儿一路辛苦,吃的我早早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下锅一炒。走!咱们都进去说话!”
萧屹川带来的两千骑兵自有人负责安置,刘宏广阔步领着萧屹川一行人去了会客的大厅。
刘宏广不是什么讲究人,弄了一张大圆桌,也没有具体细分主次之别,与萧屹川、慕玉婵、慕子介、陈诗情以及沈璧霄围坐在了一块儿。
萧屹川对大伙儿做了简单的介绍,饭菜也刚好上齐了。
刘宏广与萧屹川、陈诗情都有私交,又是个热情好客的,用饭时,拉着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干脆在饭桌上切入正题,讨论起这次赵国犯蜀一事。
“这狗屁赵君真是个够窝囊的哈娃子,闻说我们皇上会增援蜀国后,就没有再继续攻打蜀国其他的城池。只派兵守着先前攻下的四城,当起了缩头王八,肯定是怕了!”
相处十几日,慕子介早就习惯了这位老将军谈话的粗糙劲儿,进而补充道:“不错,先前给平南大将军的信中也提到过,目前我蜀国的四座城池——广城、达城、充城、宁城,均被赵国的军队占着。既然已经占了,赵国国君也没有要将几座城池还回来的意思。只是眼下不攻只守,就这么僵持着,不知是否还有别的谋划。”
蜀君那边尚有国事,得安内,不能亲自来黔城与萧屹川等人商讨大计,所以就先把慕子介派了过来。
慕子介拱手道:“父皇感激兴帝增援我蜀,奈何分身乏术,所以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先过来。父皇现在人就在巴城,平南大将军可先在黔城做好安排部署,再领兵与我皇姐共赴巴城。”
刘宏广附和道:“对对对,萧将军,你们啥时候走?我这边人早都给你码齐了,黔地三十万守军,你看看咋安排?要带走多少?”
巴城是蜀国的边城,就挨着大兴的黔城,两城相邻,行军过去,不过几日。
这次赵国的军队占领的四城之二的广城、达城,又在巴城两侧,巴城是当地的军事要地,所以萧屹川若想帮蜀国拿回来广城、达城,也必然需得领兵到先巴城才行。
萧屹川想了想:“时不可待,刘将军给我五万兵马,明日我便启程,入蜀去巴城见蜀君一面,商讨战事。”
刘宏广拱手:“莫得事!我即刻安排!”
萧屹川看向陈诗情:“陈将军,你留在黔城,若有其他安排,我再知会与你。”
陈诗情点头应下。
萧屹川又把视线对上了慕子介:“稍后我与刘将军去点兵,太子殿下,你与你姐姐好好聚聚吧。”
慕子介从容一笑,便改了口:“多谢姐夫。”
饭后,萧屹川与刘宏广点兵去了,慕玉婵与弟弟一并到了黔城的驿馆,至此姐弟俩才能单独聊上一会儿。
慕子介比上次见面高了不少,肩膀也变得坚实有力宽厚可靠,记忆中那个与她差不多一般的弟弟,似乎忽然变成了男人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父皇母后呢?”
慕子介依旧是稳重老成的样子,他先是逡巡了姐姐一阵儿,而后才道:“皇姐,你这一路累坏了吧,看起来有些憔悴,路上可曾生病?”
慕玉婵摇摇头,她比出发的时候是轻减了不少,但这一路走得十分小心,除了疲惫,水土不服过一次,倒也没生什么病。
“我无事的,歇息两天就好了。”慕玉婵理了理慕子介的衣领,“还没回答皇姐,你怎么来了?”
慕子介引着姐姐坐下,回答道:“父皇母后惦念你,一来派我来提前接应皇姐,二来,这次我蜀国与大兴一起应对赵国,父皇派我出征,所以我来黔城也算是提前了解一下情况。”
“父皇要派你出征?”慕玉婵惊讶地看着弟弟,她的弟弟在她眼里是个贵公子,怎么都跟打仗扯不到一块儿去。
慕子介笑道:“皇姐是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有点担心。慕子介是看过不少兵书,也有高人指点,但终究没真的打过仗,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她肯相信弟弟的能力,她一个做姐姐的肯定还是会挂心。
就像萧屹川,那样赫赫有名、战无不胜的将军,那天听说他要出征上战场,她不也心里七上八下的么。
看着姐姐担忧的脸,慕子介又道:“皇姐且放心,我不是争强好胜、好大喜功的性子,来之前,父皇也嘱咐过我,打起仗来,凡事多听姐夫的。我这次,一来是要收服蜀国丢失的四城,二来是向姐夫讨教经验。我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宫里,活在父皇和众多朝臣的羽翼保护之下,否则永远没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不然将来我拿什么守护皇姐、守护父皇母后、守护妻儿、守护蜀国的百姓?”
慕玉婵看着许久不见的弟弟,缓缓勾起了唇角,这一次,弟弟是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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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萧屹川便率领五万大军与慕玉婵姐弟一道出发入蜀了。黔城与巴城之间不算远,只相隔百里。
隔日下午,大军便抵达了巴城。
提前一天,蜀君就得到了萧屹川派人送来的消息,说今日会到。命人将萧屹川和一双儿女接引到了巴城临时的行宫之中招待。
席间,蜀君与萧屹川当面议事,大致便是商讨如何夺回广、达、充、宁四城。
赵君有二十万大军,分别部署在四城当中。
萧屹川这次从大兴刘宏广处调来了五万兴军增援,以及自己带来的两千骑兵。
蜀国的兵大多卸甲务农了,所以这次战事,除了需要守城守边的将士兵卒,可调用的也只凑到了七万多人。其中精兵五万,有两万多,是临时召集回来的。
大兴的兵马自然听从萧屹川的指挥,蜀君的七万多人,便交由太子慕子介。如慕子介对慕玉婵所言,他虽然有七万兵马,但碰见决战的大事,也不会贸然下令,决心多跟萧屹川商量。慕子介自己很明白,眼下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军功,更多的是历练。
如此,兴蜀联合的十二万大军,实际便由萧屹川统率。
确定好兵马,又商讨好了一些收回四城的基本策略战术,席间几人才开始聊些家常。
蜀君对萧屹川这个女婿很满意,不仅是因为能帮助他们蜀国,也因为这个男人能把他女儿照顾得很好。
“我们家安阳自幼体弱多病,我之前收到将军的加急信得知安阳也会会来,一直担忧不已,就怕她路上染了疾,今日一见,安阳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了不少。”
萧屹川举起酒杯道:“父皇,唤我名字便是,不必大将军这般称呼我。”
蜀君捋髯,露出欣慰的笑。
这场面是慕玉婵和亲之时想都不敢想过的,能有今日,她自然欣慰无比,只是,眼下少了个她想念许久的人。
慕玉婵坐到了蜀君身边,撒娇道:“父皇,我母后呢?她不来巴城吗?”
蜀君慈爱温和地道:“这次事出突然,父皇走得急,便先和你皇弟领兵到巴城了。京城不能没有人,你母亲和众多朝臣替我留京坐镇,等你和大将军到了巴城才打算动身过来。昨日父皇收到你母后的加急信,说这两日就出发。”
蜀国是小国,地少山多,京城离巴城路修得好,疾行起来也就不足二十天月。
一想到不久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母后,慕玉婵的嘴角都压不住了。
天色将晚,既然是嫁出去的女儿,皇后又不在,蜀君没好意思刘女儿女婿在行宫里过夜。
不过早在蜀君搭建临时行宫的时候,他便在巴城内寻到了一座闲置的高门大院买了下来,重新布置好后,留给心爱的公主女儿作为此一行临时的公主府。
夜色浓稠,夫妻俩到达这座临时公主府的时候,天边已然缀满了繁星。
行宫那边早就有人来通知公主府的下人迎接公主,慕玉婵一下马车,就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尚未出嫁时,在京城公主府伺候在她身边的老人。
“公主!”
“公主您回来啦!”
大家七嘴八舌地喊着慕玉婵,更有许多下人眼泪汪汪地,偷偷用袖口拭泪。倒是有几个大胆的下人,借着夜色暗戳戳瞄着萧屹川,似是埋怨这位曾经的敌国大将军,娶走了他们捧在手心的公主。
萧屹川的目力好,敏锐地察觉到了或是好奇防备、或是恐惧忧虑的视线,既无奈又好笑。
慕玉婵正感动着呢,压根儿没注意这么多。
短暂的寒暄后,下人们纷纷过来给慕玉婵搬行李,忽地,就看萧屹川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地道:“你说这次,我算不算也做了一次儿上门女婿?你今后可要给我做主,我怕你的人欺负我。”
第72章 家人
“大将军说笑了, 谁敢欺负你?我看大伙儿怕你都来不及。”
慕玉婵暗暗觑了萧屹川一眼,声音很低。
当年她和亲去的时候,大家都觉着她是羊入虎口。
那时候打仗,萧屹川的威名在外不比阎罗王差, 传闻都说他三头六臂、长相凶恶, 否则新婚夜那晚, 她也不会紧张害怕成那个样子。
好在一切都是假的,慕玉婵站在大门前, 抬头看着牌匾上鎏金公主府三个字,心里一阵安定。
她很幸运,谁能想到她一个和亲出去的公主, 还能有一日住在自家国土上的公主府里呢。
“走吧, 我们进去。”
在行宫与父皇闲聊的时候没吃多少东西,只顾着讨论战事或是叙旧了, 眼下回到公主府,短时间内不必再东奔西走,那根一直绷紧的弦也松泛下来, 又饿又乏的感觉席卷而来。
她都饿了,萧屹川一定也不例外。
慕玉婵一路往里走着, 吩咐明珠仙露通传下去备些夜宵,再把沐浴水备好, 打算吃完东西好好泡个澡, 解解乏。
公主府占地极大, 再早之前是一位李姓富商的家宅,巴城之内少见的豪宅。随着这位李姓富商的生意没落, 不得不变现一些田产、房产,也就是这个时候, 蜀君便将这座宅子买了下来,送给慕玉婵作为临时居住的公主府。
蜀君买下这座宅子后,按照女儿的喜好,保留了一部分景致,另一部分便按照蜀国都城公主府的模样重新修缮了一番。
自进了大门,一路往里走着,慕玉婵便看到许多熟悉的景象。
比如曲水弯上的白石桥、比如花园中的假山石刻,都与蜀国都城公主府内的基本一致。
“要不要陪你到处走走?”萧屹川见慕玉婵十分好奇公主府内的情况,提议道。
“还是改日再说吧。”慕玉婵摇摇头,直奔住处。太累了,看景儿的闲情雅致还是留给以后。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两层高的小楼。
领路的丫鬟指着牌匾笑道:“公主您看,揽月阁,皇上特地题的字,知道您念旧,与您在都城公主府的住处同一名字呢。”
慕玉婵进屋,便更惊喜。
所谓揽月阁,是因为二层的斜棚上镶嵌了一块圆形的琉璃窗,虽不能打开,但透光透景。月上中天的时候,正能从璃窗内看到天边明月,恰似明月置于琉璃盘中,揽月阁也因此得名。
没想到父皇竟命人把这扇窗子复刻出来了。
“怎么这么高兴?”萧屹川好奇,不就是一扇圆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