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池野在身边, 方盈反而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安安静静按住他小臂上的青筋, 感受和心脏连通的翻涌。
出门走的太急, 方盈没有随身带面纸巾, 也不嫌弃用手掌的侧边, 替池野抹去汗珠, 天生一对, 容不得旁人介入。
她会心疼池野,她也不想迟野在这么紧张的训练时间内面对事业和家庭两方面接踵而至的矛盾。
与此同时,池野也是心疼她的。要在一起, 要把所有的矛盾都摆到台面上交给对方看,否则单方面的心疼与承担,只会导致重蹈覆辙,越走越远。
“妈妈,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好多次,我有多爱方盈了。你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爱我们的孩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明白呢?难道我奶奶就很喜欢你吗?”
事已至此,各种委婉的话已经不能推进事情的发展,池野午休时间又有限,他必须有什么说什么,赶紧把浅显的道理撂出来。
池妈妈惊讶至极:“你,你还敢提!你这是往你妈妈的心口里面塞刀子!你觉得我这么多年在你们家就过得很好是不是?你这个不孝子,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用看你奶奶的脸色!”
她没站稳,晃了晃,随即怒不可遏的抬起巴掌扑打池野。
池妈妈过得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富家太太生活,婆婆不怎么喜欢她,同辈中有更优秀的妯娌们压着她,年轻时当然是和丈夫轰轰烈烈的爱过的,两个人联手克服困难走进婚姻,攻克了所谓的大boss之后,池妈妈发现了丈夫日渐加深的疲惫与倦怠,激情退去,生活犹如一潭死水。
她慢慢胆怯了,胆怯到不敢询问丈夫的商务应酬,好在有一个儿子,整个家族中,她唯一能够掌控和寄托的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池野心大,乐天派,从不让烦恼在心中逗留,但也能知晓母亲在家里微妙的处境,和叔叔婶婶往来中暗流汹涌的明争暗斗。
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有一次奶奶私底下给了婶婶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婶婶没想藏着,在家宴上言笑晏晏的展示了出来,那天夜里,池妈妈低声一个人在卫生间哭了好久好久。
她的痛苦只有儿子能看到,她觉得她唯一能完全把控的是这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要让她把池野交给方盈,交给池野真心爱的一个女人,池妈妈怎么会甘心呢?
池妈妈被戳了心窝子,怒意上头,失去理智,下手过重了。
池野任由她打骂,谁让她是他的母亲呢,池野只是吃痛地“嘶嘶”倒抽冷气,没有呼痛,把原本在他身前的方盈往身后护住,不让她受到误伤。
自己母亲有理无理的愤怒、不甘,池野全部一个人承受了。
方盈心安理得地瑟缩在他身后。
男人嘛,就是要付出,越付出才越爱。
感情是需要经营的。
方盈以前自诩清高,不懂得弯弯绕绕,总直来直去的,可孤高的做派并没有对他们的感情产生正向的影响。
她现在懂得了,用心维护好感情,并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不是耍心机耍手段,只是更好的处理问题,让男方充分的参与进来,不要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人会舍不得沉没成本。
一份情感的分量,因为付出而日渐增重,这样一来,池野还能直面池妈妈平日里是怎么嚣张跋扈的,对她和女儿天然地增添怜惜,多了一重保障。
而且妈妈打儿子确实也是天经地义,打就打吧,别打她和小满就好。
没过多久,池野的胳膊上多出几条刺眼醒目的血痕。
看得方盈心里不是滋味。
池妈妈打累了,气喘吁吁,手上的动作渐渐停止,望见儿子的伤痕,不是不心疼,只是怅然无措,不知如何面对一片狼藉。
方盈最担心的就是池野这张脸被伤到,忙在这个时候出声阻止:
“行了,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们好好解决这个问题,再闹下去,被外面的人听见了,又要添油加醋的传出去说母子反目成仇、池野不孝顺。你真希望你儿子在外面这么被人说吗?”
池妈妈闻言住嘴,再次被拿捏住了。
池野偷笑了一声。
他以前总是担心方盈受他妈妈的气,他目前又总是忙于比赛,不能面面俱到,眼下看来,方盈修炼道行不浅,竟然可以一针见血的止住话头了。
池妈妈不甘地拿眼睛睨着方盈,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是被老师乖乖训话的小学生,老师一批评她就住嘴,这滋味并不好受,她想摆脱这种和方盈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想被耍得团团转。
但又不得不承认方盈说的是对的,是为了池野的名声和利益考量,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自家儿子的笑,简直就是无声的帮腔。池妈妈又生气,使出最后的力气拿包,往池野的胳膊肘上甩了一下。
“哎,”方盈再护住,“运动员的手!阿姨,这是你自己亲儿子啊!”
几番折腾下来,池妈妈彻底失去了应对的力气,只能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听池野和方盈轮流讲话。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两个人狼狈为奸,一个惹他不喜欢,一个是纯白眼狼儿子,某种程度上说是般配的。
池野争分夺秒地讲:
“妈妈不管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爱方盈,我一定会和她结婚,我一定会当个好爸爸,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这辈子就属于她和孩子的了。我也不清楚婆媳矛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麻烦你好好收一下脾气,给盈盈尊重,给我尊重,给你孙女尊重。往后的日子还有几十年,你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过呢?我不想你吃过的苦,让我妻子和孩子再吃一遍,你心里也是明白的,奶奶那样对你是不公平的,对不对?”
“我也明白,上下三代加起来,如果只有你一个女人在吃苦受罪,难免会有不平衡,你会嫉妒盈盈,会想‘多年媳妇熬成婆’,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是一个父亲,我的底线就是我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我不可能让不对的事情延续轮回。”
“妈妈,你真的有立场继续找方盈的麻烦吗?以前不是你逼走她的吗?是因为你,我们才分离了5年,我的孩子整整4年没有见过父亲。你知道,我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有父亲这个角色,我的心有多痛吗?你知道我的女儿,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小天使,也会被同学嘲笑霸凌说她没有爸爸吗?我痛到想要去死,想要拿命去逆转这一切,但是这都是不可能的,我甚至因为你是我的母亲,所以才强压着怨恨和痛苦,好好的在跟你讲道理。”
换了是别人对方盈做出的这一切,池野真的会不管不顾地翻脸,可,那是生身母亲,池野不能真弃之不顾,他选择赎罪,连带着母亲的那一份一起:
“但是没有办法,你是我妈妈,你犯下的过错就是我犯下的过错,我只能用余生来弥补她们母女。所以不要再折腾了,不要再闹了,成全一下我们一家三口的下半辈子吧,妈妈……不然,我们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再成为一家人了。”
因为最后这一句严厉的警告,池妈妈惊惧到忘记了呼吸。
她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再闹下去,不是池野和方盈不能成为一家人。池野的意思是……他真的会为了妻子女儿,远离作为持续施暴者的母亲。
方盈没理会他们说的内容,抓住池野结实的胳膊,检查挨了劈头盖脸一顿打之后的伤口,还好,都是不要紧的刮蹭皮外伤,稍微破了一点皮,这类小伤口看着会渗出点血丝,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不需要创可贴。
疼大概还是有些疼的。
方盈吹了吹气,池野讲完了该说的话,胸口巨石落地,顺着方盈的气息抚摸上她的脸颊,这一次,他做了该做的事,方盈没有伤心,没有消失,还温热地活生生地在他掌中。
他们都做到了依赖和信任,以后有再多的磨难,也不怕了。
他的轻抚落了下来,方盈在感动中捉住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你傻呀,打你不知道躲。”想了一下,又说:“哼,你早就该替我挨这一顿了,现在感受一下,来得及。”
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笔账,算不清楚。
方盈想了一会,闹了不开心,揪住他话里的细节,狠狠地捏他硬邦邦的肌肉:“乱说什么想死呢?你死了我和小满怎么办?净说一些胡话。”
“唔。不敢死的,再也不敢想死了。”
池野观察着她释放自如的各类小情绪,感到欣慰,他们重逢之后,在他的爱浸润之下,方盈慢慢变得轻松大胆了,会委屈巴巴的讲小心思,会直言不讳的批评他,这样很好,一定不会再憋出来问题。
反正方盈批评他,他是没二话的。
看了眼时间,午休快结束了。
池野一低头看表,方盈马上就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没时间吃午饭了?我包里有小面包和巧克力,你垫一垫,千万别饿着肚子训练,很容易有低血糖的。”
方盈翻包,找给池野备下的食物。
池野揉着眉心说好,加快了处理速度,一手接过方盈递过来的食物,小面包捏在手心里,巧克力之类补充血糖的糖果直接由方盈剥了外包装塞嘴里,含着糖,给父亲打电话告知,给母亲订机票酒店,配合默契无二。
池妈妈没说话,木然接受着安排,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目睹他们粘稠浓厚的爱意。
只是茫然地不明白,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属于她的。
时间真不能再拖了,池野大抵安顿了一遍匆匆离开,草草吻过方盈的发,携着爱人的稳定心神的幽香,连轴转筹备荣誉的战役。
池妈妈僵立在原地,内心盼望着方盈也赶紧走,不想和她单独相处,隐隐约约对方盈似乎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畏惧。
位置一朝倒转了过来。池妈妈甚至有种沦为阶下囚的屈辱感。
方盈和她沉默地站了会儿,主动问她:“我叫车送你去酒店吧。身体不舒服的话跟我说,再在附近找个医院先看看。”
“不用你在这假惺惺关心我,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你毕竟是池野的妈妈,要是你在北京出了事情,池野就算嘴上不怪我,也肯定会心里面膈应,影响到我们的感情的。”
搭把手照顾人,既不是出于情分,也不是出于本分,方盈赤裸又功利的直接说清楚,不做遮掩,坦荡得令人无话可说。
池妈妈还不想就范,不想被押送,方盈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提醒:“还是配合一点吧阿姨,你儿子只知道你当年为难我了,但我没跟他说具体的细节,不是我宽宏大度,是因为我只想过安生日子,让池野知道了,再闹起来,对你对他都不好。”
回想起当年的逼迫,那样的手段确实见不得人,池妈妈认命闭眼,实在没有脸面再在儿子那儿被揭穿了。
方盈暂时不说,是觉得,该留一道保险,在合适的时候发挥作用,万一以后池妈妈要纠缠方小满,她还有东西把人制住。
一路无言,池妈妈心力交瘁,第一次感到衰老的接近、威胁,迫使她被架在了祖背的位置看儿孙各自忙碌,不再可以掌握大权。
方盈也是怕她突然再搞事情,不但送到了酒店,还送到房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池妈妈进房间,也给酒店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联系她。如果池妈妈那边的家人过来北京来接人碰面,也麻烦通知方盈一声,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分别前方盈轻叹一声:
“阿姨,我都实话实说吧,作为被你伤害的人,我讨厌你,可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我也知道你最深的恐惧,你知道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好母亲的,对吧?”
可是池妈妈不肯承认被说中心事,重重地带上门,靠着门板慢慢萎顿。
也是,她知道,她太知道了,正因如此就要加倍地掌控住儿子,在脐带断裂之后,在池野疏远之后,一次次的牵扯、桎梏。
最终还是不得不看到孩子走向了远离父母的路,逐渐远行,可能不再回头,也永远弥补不了池野的小时候。
方盈在这件事情上投入的精力还没有结束,她不得不为池妈妈闹出来的风波善后收尾,慷慨地请同事们吃又贵又难约的漂亮饭,继续把方小满托管给华风夏,点了酒,把人情世故拉满,该敬的酒挨个敬过去。
好在她和同事的关系们处得不错,大多数人比较理解她的境遇,小部分依旧因池妈妈而心怀不满的,人均四位数的美食入口,生不出来抱怨。
尤其已婚的女同事,吐槽起婆婆们一个比一个狠。
饭局到后半段男同事们插不上话,女同事们一杯接一杯喝得尽兴开怀。
方盈七分醉三分醒,看了看时间,去洗手间打电话跟池野闹着撒娇:“都怪你磨磨蹭蹭了这么久才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你是不知道,我在同事那边丢了好大的面子。”
“嗯,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处理好,今晚吃饭的账单你发给我,我全额报销,还给你买礼物,认罪道歉。”
训练的内容结束,不代表池野可以休息,还要做理疗,要放松肌肉,后背和小腿上贴满了舒缓肌肉贴,酸痛得抬不起手,仍旧留给了方盈满腔耐心与温柔。
不管有没有旁人在,池野都耐心地哄,保持他们每天一通电话的优良习惯。
时间流逝,餐厅音乐转而变得热烈高昂,音量嘈杂,有驻场的乐队开始表演,池野不太放心,问了问她:
“盈盈,你喝酒了吗?喝酒之后格外注意一点哦,毕竟我不在你身边。怎么有点吵闹的声音啊?”
“嗯有乐队在演出啊,哎我看到刚刚那个主唱还特别的帅。”
池野明知道那是她引他吃醋的小把戏,还是不争气地上钩了,争宠,拈风吃醋:“还能有我帅吗?那别去看别的帅哥了好不好。”
“别的帅哥又不会给我添堵,又不会惹我生气,我为什么不看啊?那个主唱长得帅,穿的少,看着身材也挺好的,我多去看几眼。”
“不行不行不行,那我以后都乖乖的,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要把你眼睛捂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知道我鞭长莫及管不了你,还一个劲这么欺负我。”
池野很容易被她拿捏住情绪,就算是玩笑,也听不得方盈对其他男人的夸赞,似乎是被抛弃之后的后遗症。
方盈也不过是要发泄一下心里的憋屈罢了,目的达成,收尾性质地安抚了几句,提前道了晚安。
没料到刚挂断电话,又有关池野的新闻推送。
首当其冲的是池野和周微然的笑脸。
拍摄的角度刁钻,活动现场图,通过借位、光影,拍得像在暧昧甜腻的一对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