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方盈老师的女儿画的吧?真可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方小满没遗传到方盈的艺术细胞,信手涂鸦画的是最近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场景——和池野一起打乒乓球。水平有限,大概能让人看出来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拿着拍子在打乒乓球,原始本真的快乐通过无拘的笔锋传了过来。
池野胸口暖呼呼的,说不出来话,怔然升起了流眼泪的冲动。
方小满选择在画展上展出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他这个人已经对纯洁无瑕的灵魂产生了意义了吗?
多好的一个孩子,他还在纠结她的父亲是谁,方盈的过去,还有必要么?
要不是要遵循观展礼仪,池野会轻轻地摸一摸方小满的笔触,更想再摸一次孩子圆乎乎的脑袋。他即将离开成都,可是已经与一个生命产生羁绊了,见惯了悲欢离合的人,意外因此迸发出了粘稠的不舍。
“好看的……”池野喃喃。
于梦纯又不爽找茬:“哪里好看了?跟两个人拿着苍蝇拍子似的,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池野忍无可忍:“你是跟过来看展的还是过来看戏的?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乱嚷嚷的,会连累我一块被周围人认为没素质。”
他是公认的好脾气,对省队的小队员们更是照顾有加,没对谁红过脸,能讲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事态严重了。于梦纯被噎住,望见周微然似笑非笑的看戏表情,恨恨又记下了一笔账,气池野到处招惹赶不走的狐狸精。
池野听到每一句关于方盈的议论都万分刺耳,有抓心抓肝的难受。
他心大,翻来覆去地想啊想,这几天没日没夜地思索,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类似如此的议论方盈好像和他在一起后经受了特别多,他从小到大习惯了站在万众瞩目的赛场上承受一浪更比一浪高的赞美、诋毁。
可是方盈,是个局外人啊。
她眼窝子浅,爱哭,性格犟,承受了一句诋毁,会较劲发奋图强用千万倍的成绩回击。而她是一个人,不是机器,总有努力能达到的极限,到了一定程度后只能无能为力地忍耐。
于梦纯这类人,当着池野的面尚且会出言不逊,方盈到底在池野看不见的地方接收了多少恶意?
池野悄悄地折返过桂花镇,不过没再碰到方盈,黄昏的阳光碎裂地覆盖地表,是金光闪闪的暖晕,隔了院墙,他听到了方小满无忧清脆的笑声,感染着他抛下世俗的烦忧,跟着扬起嘴角。
与之相对的,是长舌的邻居,见到了屹立着的池野,对着那家门啐了一口,以警告为名满足幽暗的欲/望:
“小伙子,离这家人远点吧,这家的女的死了老公,带大了个女儿还未婚先孕,呸。最好赶紧搬走,免得影响了我们这边的风水。”
他窥见了方盈冰山一角的痛苦。
用尽力量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池野的视线紧紧地锁死了与孟叙今携手在客人里觥筹交错的女人,她延续了一贯的风格,从外表上看漫不经心,且刀枪不入,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不知孟叙今又说了什么逗她笑的俏皮话,她笑起来,项链随之配合着灯光的折射闪光,侧身朝着孟叙今的方向,仿佛是把脆弱和忧伤只留给最亲近的人分享。
那个位置,从始至终,池野想要。
是属于他的地方。
池野打破了禁酒的自我约束,从香槟塔上端了一杯酒,借助酒精赋予自己不顾一切的冲动,让所有念头不再隐藏。
方盈近在咫尺,眼眸动人,尽管身侧已经有了比他年轻、说话好听的青年相伴,但眼下的情况,不比相隔千万里要好吗?在方盈回国以前,他连看见她生动的脸都成了一种奢望,无论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方盈因何伤害他,现在都远远好过于暗无天日的不得相见……
得到最重要。
池野喉结滚动,吞噬咽下酒液,也在咀嚼着即将放纵的贪婪。
孟叙今本人是个平平无奇的美术生,他家中经商,涉足的领域较广,在绘画领域没有过人的天资,碰壁流血,换了赛道后摇身一变成为资本方,如鱼得水,成了各类艺术机构需要反过来奉承的名流。
估计有好几家画廊和拍卖行的主理人暗自庆幸,在当初孟叙今的画售卖无门时,没对孟家公子有所贬损。
孟叙今携手方盈,春风得意,应酬下来了一圈。
不多时,白经理热络地招呼方盈,和这次的特邀嘉宾池野碰头。
“特邀嘉宾?”方盈重复了一遍。
池野见她因工作原因,不得不送上门来,终于露出了今晚以来第一个痞气的笑脸,虎牙尖尖,竟有少年人的幼稚:“对啊,我,是《胜利》的买主。”
不装了,摊牌了。
他受够了做好事不留名,不该隐忍,不该目送,大不了鱼死网破,头破血流,把他们之间的一切生生地揭开,逼迫方盈面对。
方盈讶然,倒明白了为何白经理会这般对池野殷勤有加,原来是逮着了个大客户。
仅凭如此,池野想让她屈尊讨好,还不够格。
方盈笑容不减,愈发咄咄逼人,如同玫瑰无畏地舒展了尖刺,艳光四射:“池野先生好大的手笔,能买我的画,眼光是真好。不过,这么大额的支出,池野先生的伴侣没有意见吗?”
见方盈话头离不了她以为的“新欢”,知道先前的计策奏效,池野心情大好,道:“我不止买了方盈老师的一幅画,方盈老师在莫斯科画廊挂售的作品,我也买了不少,这些年的金额算下来,别人想计较,是计较不过来的。”
方盈才不会感谢他。
就当是他无意中尽了父亲的责任,间接花钱给她养孩子了。不过早知道他钱多烧得慌,干脆丢给他一个银行卡号让他直接打钱,省得有机构在中间抽成,稍微一算,方盈真开始心疼了,池野真不愧是人傻钱多的败家子,呵。
池野凝视方盈,调整了心态后,势均力敌,交锋不落下风,互相在比较谁会是输家,这滋味实在美妙,尤其是当方盈的瞳孔里也只映照着池野一个人的身形这一刻,他想开怀大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方盈怀里还躺着别的男人送的鲜花。
一般人不会和一捧白玫瑰计较。
池野会。
他举杯,对着方盈提了提,没掩饰语气里的醋意:“方盈老师,还抱着这花不舍得放手呢?也不和我喝一杯。”
白经理知道他们渊源颇深,在人前各自放不下面子而已,没插手恩怨,默不作声地旁观事态发展,适时地接过了方盈的花,以便让她能腾出手应对池野。
方盈不怵他,拿起高脚杯与他的酒杯相碰,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杯口特意放低了些,但这不意味着方盈矮了他一头,她豪放地将香槟一饮而尽,眼神牵扯着池野,她纹丝不动,而池野兵荒马乱,已经足够证明道行不够的人是池野。
“好酒量。”池野赞叹,既然是方盈先喝,他爽快地跟着痛饮。
目光焦灼,既有火药味,一个不动如山,一个艳丽如火,商务应酬生生被他们的胶着暗斗勾出了喝交杯酒的缠绵悱恻。
池野的西服内的衬衫没有好好穿,先前看还是正人君子的模样,方盈才晃了一圈,他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已经不羁地解开了,锁骨分明,其实,这种露肤度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远不如方盈穿的礼服裙子,偏偏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神色迷离,配合酒精,不遗余力地凸显瑟琴氛围。
方盈无语到笑了一下,有点牙痒痒。
真烦啊这个池野,时刻不忘卖弄风情,还嫌现有的桃花运不够好?
方盈回道:“是啊,在外求学,俄罗斯么,没少喝伏特加,酒量被锻炼出来了。”
言外之意是,她的蓝颜知己也不少,自有帅气体贴的小奶狗陪着喝酒,少他一个,无伤大雅。
孟叙今适时补充:“学姐夸夸我,酒后我每次都会照顾你和小满的。”
刺耳。这话池野不乐意听。
他挺直了脊背,敛尽笑意,服了,孟叙今在炫耀个什么劲?大家都不是方小满死了的亲爹,那应该在同一起跑线吧?孟叙今还真好意思摆出即将上位的贤夫姿态膈应人。
池野悄悄跟后面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于是,周微然伺机而动,没有放过这个可以给池野卖人情的机会,从方盈身侧穿过,“一不小心”地泼洒了香槟,恰巧弄湿了方盈胸口一大片的衣料。
“不好意思啊方盈老师,是我没注意看,胸口太透了,要不然,先去换一件衣服吧?”
周微然态度极好,不等方盈不悦,马上忐忑地开始道歉,期间,不着痕迹地和池野对望一眼,池野没去看方盈被泼了酒后的模样,垂下眼睫,阴谋将要得逞,他忍耐着渴望与兴奋。
第26章
方盈不可能相信周微然真是无心之失。
换了别的场合, 她会一点亏都不吃,当场发作。
不偏不倚,周微然泼了酒水的地方正好是礼服裙的胸线位置, 本来裙子的设计可以刚好挡住春光, 经此一劫, 氤氲下去了一大片深色,布料垂坠下去, 应该遮挡的地方若隐若现。
室内开了制冷的空调,被冷气吹拂, 湿衣服的不适粘腻感更令方盈难以忍受, 位置尴尬,孟叙今递了纸巾, 她也不好当众整理这个部位,火很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条裙子是方盈全款购入的, 不是借来的, 否则难以给主人交代。
她在手忙脚乱中看到了池野唇角噙了笑, 还特意用酒杯遮挡了幸灾乐祸, 气不打一处来, 认定了他们沆瀣一气, 若没有白经理盯着, 她真的会把酒泼回池野身上。
“小问题, 去休息室换一下衣服吧, 你已经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穿什么都好看。”孟叙今小声安慰,给方盈示意了休息室的方向。
池野重重从鼻孔出气,看不上孟叙今的小白脸做派, 甜言蜜语一套又一套的,关键时刻能顶用吗?像他,是实干型,向来不屑于虚头巴脑的甜言蜜语。
方盈心情已经被破坏了大半了,为了不让人看笑话,硬撑着不为所动的姿态,转身去换衣服的路上提着裙子狠狠瞪了池野。
池野被美人的嗔怒,砸得飘飘欲仙。
爽了。
就是这个不屑味。好过淡漠和无视,她就该为了他生动,焕发活力饱满的光彩。
他靠着墙畅快地笑,目中无人,片刻之后,掐着时间,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离开。
方盈进入休息室后,还谨慎地走进了最深处拉了帘子的小隔间换上干净的常服。
重头戏是画展,工作人员没有在意休息室这块不起眼的地方,用不上的道具和布景都往这里堆,灰尘弥漫,好像还有没散去的甲醛刺激口腔和鼻腔的黏膜,方盈就在这么窄小的方寸之地里褪下华服,坐在隔间里,久久发呆没有出去。
眼圈不自觉地发红发热,她用纸巾吸水,吸裙子上的酒液,表面的水分差不多干了,可酒精的味道挥之不去。
这是方盈挑了好久定下来的款,设计师限量的设计,固色没有大品牌好,有可能掉色,过水后还会伤版型。
“池野怎么这么能烦人?烦死了,离我远一点就不行?是个沙比吧他,有毛病。”
方盈脾气本来就不好。无人之处,积累的情绪爆发,她攥着裙子尽情咒骂,酒精刺激着她放下骄矜端庄,心里话一览无余,尽情释放。
或许,这种时候,她可以尽情地叫池野的名字,不必勉力骗过自己。
方盈收紧手掌,擦过的面纸巾被攥成了结实的一团,她随便找了个方位狠狠用力砸出去,没直接落地,先是有“咯哒”一声有人进了隔间,然后那人受了这一砸,神色没变,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转身迅速锁上了隔间的门。
紧接着,他低头前倾,张开宽阔的胳膊,毫不设防的炽热怀抱把方盈一整个包裹收拢了进去,犹如一道刀枪不入的厚厚的茧。
池野的下巴冒了青色的胡茬,从他们排除其他人的干扰,仅和彼此相对开始,池野终于能够剖白,把脆弱无助明牌亮了出来,鼻音浓重,想到分离的日日夜夜,眼眶发红的人不止是方盈:
“嗯,池野那个啥比混蛋又来烦你了,盈盈。”
他抵着方盈的发顶,爱意生生不息,细小的冒头的胡茬蹭啊蹭,弄乱了方盈的发型,以往这么做的时候他很怕被打,可是没有比失去更可怕的东西。至少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抱着她,真实的她,温热的她。
猛虎呢喃,有酒气,有哭腔。
简单的一个拥抱的动作重复过成千上万次,方盈有了肌肉记忆,不争气的反应是,顺着池野肢体的曲线去贴近依偎。
呼吸了一大口,小狗池野身上还是熟悉的小狗味,狗里狗气的,应该没有人能够对着这个版本的池野硬起心肠,方盈愈发想哭,抬了一下胳膊,却没有把挣扎的动作做完整,光在口头上骂骂咧咧。
“不许烦我,混蛋池野就是我最最最讨厌的人。”
“嗯,对,所以我是特别的那个人,不能再有别的人代替我的位置,尤其是你的那个学弟。混蛋池野是最独一无二的人,对不对?”
方盈骂过他挺多次的。因为方盈是个内心柔软脆弱的小女孩,不肯对世界露出破绽,内心被恐惧填满后,硬撑着亮出爪牙,池野乐意被她骂,如果他不是那么特别的人,为什么方盈只会对他露出真实面目?
紧密相拥的场合,“混蛋”和调情没有区别。
池野没有察觉到挣扎,这才抬起她精致的下巴,迫不及待地低头吻上,唇瓣触及彼此后,身躯与灵魂一并颤抖共振。
第一下,是点到为止,确认她回到了他的怀抱,不是梦境,池野的呼吸从而欣喜若狂地破碎紊乱,任由本能支配着下一步的动作,衔住方盈的唇,吃进去她的口红,被毒死也值得了,他索取花汁,一刻不停,步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