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黎眼皮一抖,依旧不说话,专注地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字。
过了几秒,没听到她的回答,成计明又问:“我说还爱你,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目光炯炯,像要把她看穿一个窟窿。祝黎想十六层怎么这么高,怎么还不到。
“祝黎,回答我。”成计明靠近她,神情庄重,语气不容置喙:“你回答了,我就走。”
祝黎跨步走进另一个角落,挺着腰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工作关系,不该有私下交集。”
这个一如既往的答案显然不能让成计明满意,他步步紧逼:“那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工作关系呢,你还会逃避吗?”
楼层到了,电梯叮的一声再次打开,祝黎看见家门。
她像避开瘟神似的从成计明身侧穿出来,边逃边说:“这是第三个问题,我拒绝回答,你可以走了。”
实际上,前两个问题她也只回答了一半。
成计明却像个侦探,从她抖动的睫毛,握紧的拳头,灼热的呼吸,不平稳的开门动作中,他获得了想要的答案。
祝黎一直如此,他不该指望她能说出柔软的话语,也没必要奢望她懂他的矛盾与真心,她连自己爱与否都分不清。
成计明觉得自己大概用错了方式,他太过心急了,总想着一条道走到底,但祝黎喜欢绕路,甚至热衷于解迷宫,亮明牌不会是场好玩的躲猫猫游戏。
成计明说服自己适应她的步伐。他咳了声,不再追问,反而解释道:
“我是不甘心,因为一直忘不了当年的事,忘不了你。但我没想和你破镜重圆,前两次接吻是我昏了头,不过你也不用这么害怕,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而且你放心,和我亲两次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被伤害的人应该是我,毕竟我很健康,但你的嘴上淬了毒。”
祝黎门开到一半,瞪大眼睛看向他,眼里有几分疑惑和匪夷所思。
成计明按下电梯的关门按键,用一个他自认为很潇洒的姿势超祝黎挥挥手,挂着标准的笑容说:“祝经理,再见。”
祝黎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是她太过疲惫从而产生幻觉。成计明竟然学会阴阳怪气了。
心里乱成一锅隔夜粥,祝黎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做任何事,只能早早躺下,想着成计明一整天的胡言乱语早早睡去,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到公司时才八点,办公室一片黑暗,连窗帘都没打开。
祝黎从没做过第一个到公司的人,因此连顶灯开关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正打着手电筒摸索,没想到市场部还有人跟她一样勤劳。
两人的电筒光对上,吴皓皱了皱眉说:“祝黎,你在干什么?”
祝黎知道他这几天来公司报道实习,但她这几天没回办公室,所有还没和吴皓打过照面。
她敷衍地打了个招呼,问道:“你知道办公室的大灯开关在哪里吗?”
吴皓很熟练地拐去隐藏在文件柜后的电闸位置,嘀咕道:“昨天下午夏登的办公室中央空调漏水,物业下班后来修理,估计把电闸拉了。”
说着灯一盏盏亮起来,瞬间恢复亮堂,祝黎也看清吴皓。两人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吴皓还是这副叛逆青春男大学生的模样,带着亮闪闪的耳钉,三十度的天气还穿着皮衣外套,脖子上存在感极强的一大串银色项链。
毕竟是高层太子爷下乡,吴皓平时只跟着夏登,没人敢给他指派活,祝黎和他不算熟悉,因此没什么话可聊,吴皓也径自拐去夏登办公室,在里面捣鼓了几分钟,又插着口袋出来,把手机放在祝黎面前,用酷酷的音调说:“吃早餐吗,顺便一起点。”
祝黎道谢拒绝:“我在家吃过早餐了,谢谢。”
吴皓拿回手机,东张西望几秒,拨了拨额头的碎发,眼神乱飘着说:“那什么,夏登平时早餐吃什么,我给她也点一份。”
祝黎如实回答:“三明治,咖啡。”
吴皓随手拖了张椅子坐在祝黎身边,全神贯注地在点单界面挑起来,边选边向祝黎请教。
“三明治夹火腿还是鸡肉?”
“要芝士片吗?”
“美式还是拿铁?”
“要加糖吗?”
……
祝黎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劲,她一一回答,不动声色地打量吴皓,像随口般问道:“你这两天在夏总的办公室办公吗?”
吴皓心不在焉地点头,“是啊。”
祝黎暗示:“外面也有很多空工位。”
“我就要和夏登在一个办公室。”吴皓下单,付款,收起手机。
祝黎立刻收回打量的视线,温和地笑了笑,说:“夏总办公室挺大的。”
吴皓利用完祝黎,正准备要走,没两步又退回来,舔了下唇问道:“祝黎,你是夏登的嫡系是吧?”
祝黎一愣。她明白吴皓的意思,但在职场,知道是一回事,怎么表达又是一回事,毕竟祸从口出。没明白太子爷的目的是什么,祝黎想了想,委婉道:“我从进公司就跟着夏总学习,她教了我很多。”
吴皓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摸了摸耳钉,直接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离完婚没?”
这回祝黎真是哑口无言了,正在踌躇该怎么回答,门口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夏登竟然也这么早到公司。
她同样上上下下扫视吴皓,似乎对他的穿着打扮有意见,眉头一皱,招了下手说:“你跟我进来。”
祝黎注视两人离开,笑了笑,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65章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半小时后夏登又把祝黎叫进去,本以为她要问几句近期项目的进展,没想到夏登开口便说:“下礼拜我请假,吴皓这两周先跟着你。”
吴皓吊儿郎当地摊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你请假去干嘛?”
祝黎也很惊讶,不久之前夏登刚请了长假处理离婚事宜,虽然没离完,但祝黎以为她已经安排妥当,不会影响到工作,没想到短期内她又请了第二次假,在这个高世宇虎视眈眈的节骨眼上,频繁暂停工作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夏登忽略吴皓的问题,继续跟祝黎交代,顺便给她吃下定心丸:“有事随时联系。这轮暑期营销也快结束了,小达下架后,派星的产品尽快衔接上,尽量三季度拿出一点成绩,到时季度会议我也好跟吴总提那件事。”
说着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祝黎这才注意到她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不太好,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疲惫。
有其他人在办公室,祝黎不好问工作无关的话题,点头答应下来。
吴皓不满两人拿他当空气,走到夏登的办公桌前两手撑住,大声质问她:“我不跟祝黎,你为什么请这么久假?”
夏登皱眉,呵斥道:“请假自然是有事,不想跟祝黎,那你想去哪,我给你送回吴总那?”
吴皓不想在他爸手底下干活,被监视似的,他嗤了一声表示抗议,“那我给你当私人助理,不上班你也能带着我。”
祝黎在一旁站着,面色如常,好似吴皓这话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不对劲。夏登又揉了揉眉心,挥手让祝黎先出去,接着办公室里响起争执声,虽然外面也听不清里头具体在说什么。
市场部陆陆续续来人,大家都习以为常,祝黎旁边的同时感慨:“吴总真会用人,给夏总一份工资打两份工,不仅管公司的事,还要帮他带娃,不留一点剩余价值啊。”
最后夏登不知用什么方式说服吴皓,临近中午时候,吴皓不情不愿地把为数不多的办公用品挪到祝黎旁边的工位,一屁股坐下,嚣张地问:“祝黎,我要干什么?”
祝黎哪有什么事能让他干,只让他帮忙走了一份合同的盖章流程。
吴皓百无聊赖,架着二郎腿,胡乱翻着合同说:“安灵终于要玩年轻人的花样了,入驻互联网平台,‘她言’,好像听说过,最近挺火的。养个猫狗还要定位什么客户群,谁想养就谁养呗……”
几天后,小达的烘干箱在安灵大部分门店售罄,祝黎没有提出补货需求。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祝黎不准备继续守株待兔,但也不想主动联系成计明,刚好吴皓无所事事,祝黎便物尽其用,安排他给成计明去了个催促电话。
吴皓什么都不懂,祝黎提前给他写了大致话术,教他怎么与供应商礼貌沟通,吴皓答应得好好的,电话一接通,被成计明客气的迂回几句就完全失去耐心,直接霸气道:“我们祝经理说了,让你下周三之前给回复,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拉倒,她要找别人了。”
撂下狠话就不客气地挂断通话,还吐槽祝黎:“对乙方这么客气干嘛,夏登平时就让你们这么干活啊,对谁都笑脸相迎,就对我这么凶。”
他说的肯定是夏登,祝黎不会对号入座,微笑着解释:“工作场合,讲话要体面。”
吴皓不屑道:“对面就体面?明明打电话的是我,却说要跟你谈,这是不拿我当回事。”
他说的大声,周围同事都听到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你是吴总儿子,谁敢拿你不当回事。
不过吴皓嚣张归嚣张,祝黎的意思却准备传达到位了,也很快有了效果。
下班回家时,祝黎看见成计明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旁坐着,手里还拎着一个甜品店的纸袋。
祝黎脚步一顿,盯了他两秒,接着快速移开视线,明知故问道:“成总在这里等我,有事?”
成计明起身和她并行,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祝经理,你的方案这两天我和彦凡仔细评估过,有很多细节条款有待商榷,回头约个时间,彦凡去和你们详谈。”
算是松了一半口,在祝黎的预估范围内。她点头答应:“明天给你回复具体时间。”
成计明说好的,然后便闭嘴,沉默得不像他。
祝黎反倒有些不习惯,听了半分钟的蝉鸣和他的呼吸声,她终于假装不在意地问了句:“邵彦凡来,你不来?”
成计明偏过头去,压住上翘的嘴角,又把头扭回来,眼里盛满冷漠与不甘:“我还能负责这事吗?”
祝黎皱眉,“什么意思?”
“我也有自尊心,被你骂成那样,现在你连和我联系都要借别人之口,我哪还有脸和你继续谈工作。”
祝黎表情松动,成计明再接再厉:“本来派星机构合作的部分都由我主导,不过这回碰上你了,特殊情况,只能让彦凡接手。如果真的签了合同,年底公司分红,我少拿一些,把这部分给他。至于今年要还的那部份债也合并到明年,没关系,大不了多算点利息。”
成计明边说边用余光偷看祝黎,果然看见她眉头越皱越紧,然后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家里欠的钱,这么多年还没还完?”
“几千万,哪有这么容易。”成计明十分用力地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的财务状况并没有这么糟糕,早些年派星做宠粮零食代工的时候,他们确实赚了几桶金,加上成父那位跑路的合伙人时隔三年被抓获,拍卖了所有固定资产,总算还清全部欠款。
目前成计明仅有的债主就是邵彦凡。创立派星的资金以及派星转型的投资,都是邵彦凡单方出资,成计明只在每年的分红中陆续偿还,好在两人相识近三十年,邵彦凡讲情分,个人也没那么差钱,两人稀里糊涂地把公司经营至今。
祝黎却松开眉头,淡淡道:“那你继续努力。”
成计明脚步一顿。
就这?没了?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表示一下?
成计明认输,循循善诱不是他的强项,提枪上阵才是他的风格。他不装了,直接问祝黎:“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关心我吗?”
祝黎垂着眼,埋头往前走,久久不回答,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沉默在两人的四周无尽蔓延,久到成计明快要按耐不住,暗自在肚子里打着腹稿,想要说点什么找补,祝黎忽然停下脚步,神色认真道:
“关于安灵给出的独家合作方案,我知道你们的担忧是什么。但是,成计明,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两年内我会让派星进入行业第一梯队,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是她对他的承诺,无关安灵与派星。
派星赚了钱,债务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是祝黎的职责范围,也是她私心想做的事。此时此刻,祝黎不得不承认,她已经被成计明这段时间的种种行为扰乱心绪,甚至潜意识里感谢这次的工作机会,让她能以光明正大又理所当然的形式,为当年的无能为力和逃避打上几块滞后的补丁。
成计明傍晚去了趟健身房,先回家洗了澡,然后才下楼等祝黎,因此他穿的很休闲,白T牛仔裤,头发也没吹整齐,卷卷的搭在额头。三十岁了,卸下工作时的伪装,成计明和大学时没有很大差异。
祝黎刚才看见他的第一眼,恍惚间像回到七年前,她上完课,背着包出教学楼,成计明在她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等人。他会给她带一杯果汁或者一块蛋糕,然后笑着说:“小黎,等会儿一起吃饭吗?”
七年后的今天,成计明听着祝黎的承诺,哪怕可信度未知,他还是有些眼眶发热。成计明想说我相信你,但话到了喉头,耳边又响起当初争吵时她的句句诛心,他还是控制不住冒出几分犹疑。
最终成计明只是举起手中的甜品袋,笑了笑问她:“祝黎,刚买的芋泥小方,吃吗?”
第66章 不做你们play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