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祝黎声音轻轻的,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但听筒明明就放在耳边。
成计明一颗眼泪无故从眼尾滑下来,他忽然有几分惊慌,心脏在胸腔里杂乱地跳着,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或难过些什么。
“你呢,最近怎么样?”
成计明说了下午刚发生的事,“我爸今天血透出来后,在半路上晕倒了。”
祝黎关心道:“现在怎么样,有事吗?”
“额头磕破缝了几针,在住院观察。”成计明苦笑一声,长长呼了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说:“有两件事算是好消息吧,我发小家里借了我些钱,解决了闹最凶的那波讨债的。还有厂里那位卷走逃走的合伙人,他偷偷联系家人了,他老婆给我们提供信息,说不定有希望能找到人。”
祝黎说:“那太好了。”
成计明感慨:“如果我们前段时间逼迫她和小孩卖掉房子,现在可能就得不到这些消息了。”
祝黎想,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家人确实不知情,是她把人想得太坏,成计明此刻跟她说这件事,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她太狠心,做事太绝,没有人情味,她和成计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啊。
祝黎在几秒的愣神后,鼻酸刹那间涌上来,那股想逃避与成计明沟通的冲动更加强烈。
她屏着气说:“是,你说的对。”
明明在讲好消息,成计明心里却泛着苦涩,眼泪越掉越多,他用手指用力抹去,努力让自己发出高兴的语气:“宝宝,我明天去上海看你吧。”
“你有空吗?”
“像上回那样,明天晚上到,后天早上走。”
祝黎沉默半晌,“不用了,这样你太辛苦了。”
“我不累。”成计明否认,甚至当即看起火车票:“我想你了,想去看你。”
“计明,”祝黎喊他的名字,却如鲠在喉。
她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窗外是五光十色的写字楼,祝黎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终于发芽。
祝黎闭上眼睛,低声说:“计明,算了,要不我们,分手吧。”
成计明知道与祝黎之间已经出现问题,但他只想着等家里的事缓过去后,他会找机会跟祝黎好好沟通,他们一定可以和好如初。生活总是起起伏伏,有波折很正常, 他们一起可以熬过去,在他的规划里,从未有过分开这个选项。
因此在祝黎说出分手两个字时,成计明先是错愕,之后是几分藏不住的愠怒。
成计明立刻买了去上海的车票,天没亮就敲响了祝黎的房间。
出租屋还是原来的样子,里面的所有家具摆件,都是成计明两个月前用心装扮的,从门口就能望到阳台,最左侧有一件明显比其他衣服都宽大的T恤正在随风飘着,是他走之前亲手挂上的。
看着熟悉的房间,成计明的愠怒渐渐被稀释,爱意浮上来。他想祝黎一定是冲动才说出那句话吧,她也在后悔。
于是成计明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笑着说:“小黎,我们不分手。”
祝黎也整夜未睡,此刻看着从门缝里透出的楼道光,她感到一阵眩晕,站也站不稳,只能苍白着脸色,给出一个早已想好的理由:“我不能接受异地恋。”
“这只是暂时的,给我几年时间。不要说分手这样的话,太伤感情了。”成计明红着眼睛,上前两步想要抱她,却被祝黎侧身躲开了。
“但我坚持不到那时候。计明,我们分手吧,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成计明的手悬在空气里,微微颤抖。他垂着眼,合拢手掌,慢慢收回胳膊,再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
祝黎侧头躲开他的目光,半晌才回答:“我觉得好累。我们每天都在忙各自的生活,却还要勉强凑在一起聊天,打那些没有意义的电话,见这样浪费时间的面,真的好累。”
“怎么会没有意义,见面怎么会是浪费时间!”成计明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不是因为他的负债,不是因为他们的小争执,而是她对他感到厌烦了。
“祝黎,我会期待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想告诉你每天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我们暂时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也希望我们能够了解彼此的一切,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但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快乐的瞬间了吗?”祝黎努力忍住眼泪,好让自己把话说完:“每通电话里,全是压抑,抱怨,负能量,你的生活,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快乐。我把我的难过带给你,你把你的压抑带给我,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些了。”
成计明似乎明白了,但他宁可自己不明白。心口在钝痛,成计明一字一句问道:“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图快乐的瞬间吗?”
祝黎知道成计明想从她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事实如此,从第一次见到成计明开始,她想要的就只是他的光。
祝黎说是的,“恋爱不就是为了这个?因为孤单,无聊,难过,所以寻找一些生活的新鲜感,为自己创造一点快乐的事,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你在一起。”
她的口气如此笃定,也如此刻薄。
这一刻,成计明觉得自己好像忽然不认识祝黎了,每个争吵的字眼,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在这段他自以为美好的初恋里剐着肉。
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崩溃,也控制不住带着哽咽和沙哑的音量。
“你从没和我想过以后是吗?因为我现在遇到困难,不能再给你带来快乐,所以你迫不及待要逃离我,在我这么难的时候,你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祝黎,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脚踹下去,我会有多痛,我该有多难过!”
“对不起。”祝黎只是道歉。她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看见成计明伤痛的神情。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没有这么狠心,你连对几只小猫都那么心软,会愿意在雨天跳河救她们,你……”
“那次是我装的。”祝黎打断他,把话接过来,说出成计明一无所知的事实:“因为我看见你过来,我故意跳给你看,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动物,每次摸完都要回去洗很久的手。还有,豆丁也不是走丢的,是被我送人了,我根本不想养它,只是为了迎合你。”
“不,不是……”成计明摇头。
“我就是狠心的人,上次你也这么说过我,你忘了吗?”祝黎的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的言语没有一丝让它们掉落的意思。
“除了这些,还有第一次让同学给你送饮料,也不是真的为了感谢你,只是为了给你传递我的信息,好让你主动来找我。在食堂碰到那回,我也是故意只吃两个最便宜的菜,因为我知道那天在派出所排在后面的人是你,只是想要装可怜引起你的注意。还有……”
“别说了,别告诉我这些。”成计明慌乱地吼:“我不想知道!”
楼道里的灯越发晃眼,蚊虫在灯泡四周扑腾,横冲直撞的画面让成计明心里那团火越发旺盛,他侧过身,接着用力甩上门。
门后挂了一面全身镜,在过度的力道冲撞下坠落到地面,摔成一片碎渣。
忽然的爆裂声让两人都一惊,成计明下意识抱着祝黎往里走了几步,躲避镜子的碎屑。灯光被挡在门外,屋里没有一丝明亮处,成计明只能隐约感受到祝黎脸庞模模糊糊的影子。
但他能看见祝黎在哭,在镜子碎裂的那瞬间,她的眼泪也跟着掉落。
成计明的心又软了下来,他低声问:“小黎,那时你遇到困难,我不是这样对你的,我会很心疼你,想帮你,想要抱着你安慰你。”
祝黎确实哭了,她无声掉着眼泪,挣脱开成计明的怀抱,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当然也想要帮他,但她无能为力,甚至自顾不暇,她都不知道怎么将自己从情绪的怪圈中挣脱出来,如果继续和成计明在一起,他们的一定会逐渐变得疏远冷漠,再到争吵不休,她已经准确预计到了那段不堪的未来。
祝黎真的不会安慰人,她接不住成计明的负面情绪,接不住成计明好像时时刻刻需要她,而她却在潜意识逃避对方甚至想要分手,又忍不住愧疚的扭曲心理。接不住他们曾经幸福美好的恋爱,转眼间变成这样相顾无言,未来还可能两看生厌的状态。
爱情总是短暂的吧,在好似奔向美好未来的时候,总会出现无数只拦路虎,无声地嘶吼着,叫嚣着,拉扯着让他们分开。就像相濡恩爱的养父母一样,总会分开的。
祝黎接不住这些所有的所有,但她想要与自己和解。漫漫一生的长河,爱没那么重要,钱也没那么重要,只要狠下心,学会放弃一些让人感到痛苦或难过的关系,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
所以她想要像离开那个拘着她,让她保持伪装又压抑的家一样,走出成计明的世界,再让这段带给她短暂快乐与安慰的初恋,慢慢在记忆里蒙上时间的尘灰。
“爱不是只有快乐,还有同甘共苦。”成计明的声音包裹在夜色里,显得不那么清晰:“祝黎,我很爱你,难道你不爱我吗?我能感受到,我不相信你连这个都是装的。”
这次祝黎没有否认,她也无法否认,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她说:“我是喜欢你,你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人。”
成计明却沉默了。
他说的是爱,而她仅仅用了喜欢这个词,成计明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对于这份感情的理解是错位的。
他捧着所有的真诚与热烈,构想着无数种有她共同出席的未来,而祝黎只是带着一份浅浅的喜欢,像个过客,走过他的身边,勾着他的手指同行了一条风景还算不错的小街,最后挥挥衣袖,没心没肺地离开。
成计明不想再承受她一丝一毫冷漠的眼神,他转过身背对祝黎,捂着眼睛,肩膀不断颤抖。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再开口,房间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分不清是谁的。
过了很久,祝黎从衣柜旁边提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行李袋,轻轻放在成计明脚边,说着告别的话:“计明,你说的对,或许爱是同甘共苦,但我做不到,或许我们之前根本不是爱。希望你早日渡过难关,祝你顺利。”
“你早就准备好了?”成计明不可置信,也不想接受,他往行李袋上踢了一脚,行李袋在地上滚了两圈, 滚进镜子的碎屑中,发出轻微咔咔的声音。
祝黎从碎镜中拿回行李袋,放回干净的地方,再次说:“我检查过,你的东西应该都在这一路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除了她,他在上海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成计明半蹲下,依照她的意思粗鲁地拉开行李袋检查,最上方竟然是一张银行卡。
他怔了许久,两指捏着那张卡,起身举到祝黎面前问:“这是什么,我曾经给你的学费和钱?”
祝黎侧过头不看他,默认了,“既然分手,不该互相亏欠什么,把钱还你,我们之前就能两清。”
成计明气的胸膛起伏,大口呼吸,银行卡被他捏在手心,卡片锋利的边缘搁着他的皮肉。
“祝黎,你根本配不上我对你的爱,配不上我对你这么好,你就是个自私的人,我不会原谅你,以后都不会!”
“恨我吧,没关系。”祝黎自言自语着:“反正恨我的人也不止你一个。”
这是那天祝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成计明就真的带着这份记恨,记了她七年。
第64章 你后悔过吗
“放开我,有人来了!”
祝黎的低吼声让成计明回神,过去的争吵像场倍速放映的电影,几秒钟之间在他脑子里播了好几个来回,祝黎眼里的冰霜和当年分手时的狠心决绝刹那间融为一体。
成计明收回手,脸色难看,紧紧抿着唇,看她的眼神明显带着几分一闪而过的怨气。
祝黎感受到他的视线,扭头就走,步伐极快,像在迫不及待远离他,手掌下意识捂在胸口,似乎这样能缓解心里的隐约刺痛。
本以为成计明这回一定不会跟上来,他却黑着脸,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相同的距离,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几分钟后,祝黎再次忍无可忍:“你是癞皮狗吗,不是要去跑步,还跟着我干什么?”
成计明目视前方,冷冷道:“跑步也要走这条路。”
祝黎往旁边让了让,“路这么宽,你离我远一点。”
成计明真和她拉开距离,隔着两米,却依旧甩不掉,甚至跟着她进入楼栋,在后面边走边大声说:“那你回答我的两个问题,我就不跟着你了。”
“我拒绝回答。”祝黎说完打算按电梯,成计明却快她一步,小跑上前进入电梯间,熟练地帮她按下楼层按钮。
祝黎简直气笑了:“成计明,我没有邀请你,你这是非法入室。”
成计明耸耸肩,阴沉着脸,无所谓道:“你报警吧,让警察把我抓起来。你就跟警察说,我这个不甘心不服气的前任跟踪你,对你死缠烂打,多次骚扰,烦不甚烦。”
祝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
她说着又要走,成计明倾身把她拉进电梯里,关上门,任由祝黎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靠在角落,眼神里都是防备。
祝黎现在的神情让成计明真觉得自己像个流氓,成计明终于不再跟她赌气,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问你两个问题。”
嘴长在他身上,人也赶不走,祝黎还能怎么办,只能扭头不看他,无声地抗议。
电梯上了八层,停下,打开,没有人,又合上,继续爬升。
成计明似乎在酝酿如何开口,半晌问道:“祝黎,当年跟我分手,你后悔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