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提刚才两人接吻的事,跟失忆了似的。成计明差点以为今晚喝过酒的人不是他,而是祝黎。她不仅喝了,还断片了。
不爱听她这种粉饰太平的、冠冕堂皇的话,成计明直接问道:“你这么晚去科大干什么?”
祝黎依旧面不改色:“散步路过。”
成计明显然不信:“胃痛还能散步这么远?”
“你喝了半斤白酒都能走稳路,我为什么不行?”祝黎也提出质疑:“我记得你酒量没这么好。”
祝黎只见过一回成计明喝酒,在大三那年的暑假,他们租住在学校附近一套三十多平的短租房里。
祝黎白天会打四个小时暑假工,其余时间则在出租屋里复习考研科目。成计明也没闲着,在校体育队开设的暑期青少年训练班中兼职陪练。
有次结束训练到很晚,他和同学出去吃宵夜,队里有位体育生恰好失恋,醉酒后痛哭流涕,大家劝了好久才轮流把他扛回去。
成计明回出租屋时已经十二点多,祝黎还在书桌前坐着,右手边开了盏暖色台灯。见成计明开门进来,她转身笑着说:“你回来啦。”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者是刚才那位失恋同学的眼泪衬托,成计明在这一刻忽然感觉特别幸福,他迅速甩掉鞋子进房间,单膝跪在祝黎面前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腰间,瓮声瓮气地说:“我回来了,你在等我吗,好想你啊。”
祝黎揉着他卷卷的短发,好笑道:“才半天没见。”
“半天没见也很想你。”成计明是少见的撒娇语气。
祝黎俯身闻了闻,问他:“喝酒了,醉了?”
其实成计明只喝了啤酒,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他干脆装柔弱到底,拱着脑袋说:“两罐啤酒,我酒量太差了!”
祝黎哄着他去洗漱,睡觉时成计明还在装醉,非要抱着她。祝黎从不抗拒和成计明的任何亲密接触,甚至很主动,但她有一个成计明早已知道的习惯,睡觉时必须独自躺着,如果有人碰到她,她一定会难以入眠。
“以后千万别再喝酒了,真没想到你只有两瓶啤酒的酒量。”祝黎佯装抱怨着,但那天她拗不过撒娇的醉鬼,最终还是被他抱了整个晚上,还反常的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成计明意外祝黎还能记得这点小事,心里漫起一点点隐秘的愉悦,像有块痒痒肉被小猫收起爪子的肉垫轻轻揉压过。
他决定暂时放过祝黎,不再揪着一小时前的事刨根问底。
两人很快取完吊瓶到输液室,护士麻利地扎上针。消炎药滴速慢,三瓶挂完大概要两个多小时,输液室人少空调又足,祝黎被冷空气一吹,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眉头微皱,成计明接了杯温水放在输液椅侧边,半蹲在她面前问:“冷?”
祝黎闭着眼摇了摇头,“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吊完针打车回酒店就行。”
成计明压根不搭理她的话,把装着温水的杯子塞进祝黎没扎针的那只手里。皮肤相触的那瞬间,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我出去买毛毯,顺便买点吃的。”
祝黎从胃到口腔,整条食物通道都泛着恶心,哪能吃得下东西。她拒绝道:“不吃了,现在吃不下,那你坐吧,我已经没事了。”
“等你脸色好一些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可信度应该会高很多。医生说你就是饮食不规律才会这样,昨晚不吃饭,今早不吃饭,午饭没吃几口,晚上也不吃饭,你要升天吗?早知道中午不给你买茶喝,都胃痛了,还喝什么茶,你竟然还敢全都喝完。”
成计明念叨着,当机立断起身,“我马上回来,有事你就喊护士。”
说完他大步往输液厅出口走,没再给祝黎推脱的机会。
祝黎端着那个印着医院名字的一次性纸杯,小口抿着。水温刚刚好,是成计明刚才做实验似的,一点点把热水和凉水参好,水量也只有小半杯,以防她一次性喝太多造成胃更加不适。
刚喝完水,把纸杯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成计明就回来了。
他是跑进来的,气喘吁吁停在祝黎的吊瓶面前,先仰头看了看药水,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针头,一切如常,成计明这才把手上的东西一一放在旁边的空位上,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只有单米长宽的薄毯,印着卡通人物图案,大概是给小朋友用的。
成计明把毯子盖在祝黎身上,塞好边角,开始拆那份装着食物的一次性餐盒,边拆边说:“太晚了,没什么吃的,只能买到白粥,不过你现在也只能喝白粥了。”
他从护士站借来一把塑料凳,把粥放在上面,给祝黎递去勺子,“烫,吹凉再吃。”
祝黎右手扎着针,只有左手能吃饭,用勺子没问题,但配白粥的青菜肉沫装单独装在另一个小盒子里,她没法用筷子夹。
成计明自然也想到了,他拆开一双筷子,拿着小盒子,祝黎喝一口粥,他就往祝黎的勺子里放一根青菜。慢慢地,祝黎在成计明的坚持下喝完小半碗,胃里灼痛的感觉也减弱到几乎捕捉不到。
成计明见她吃饱,再次动作麻利地收拾完残羹冷炙丢掉,接着终于结束陀螺般的忙碌,安心坐在祝黎旁边的座位上,低声说:“你睡会儿,我看着。”
祝黎不想睡,她觉得自己应该再跟成计明说点儿什么,这两天发生的事全都超出她的预料,往一个在她计划之外的方向偏离。她应该跟成计明说点儿什么,聊派星,聊安灵,聊合作,总之该说点儿什么,用冰冷的工作掩埋那些不该出现的蠢蠢欲动和逾矩。
但疲倦的大脑与她对抗,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她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祝黎是被成计明的声音吵醒的,尽管他已经刻意压低音量。
“护士,这边水挂完了,快回血了,麻烦帮忙拔针。”
回血了吗,祝黎半张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吊瓶,明明还剩三分之一,她又挪了挪脑袋,看到临近那位病人,他的吊瓶已经空了,而病人自己却睡得正熟。
原来成计明是在帮别人叫护士。
祝黎再次闭上眼,但她已经清醒,因此她清晰地感受到,扎着针的右手,正被一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手掌托着,微微包裹着。
输液室很凉,输进体内的药水很凉,但成计明的手心是热的,所以祝黎露在毛毯外的手也是温热的。
第39章 你就是个混蛋
第二天上午,祝黎坚持坐原定车次回上海,她看出成计明送她去车站时不太高兴,但成计明没说出口,祝黎也当不知道。
还是龙门站,驶近高铁站的单行道上稍稍拥堵,前进的速度很慢,成计明似乎有些不耐烦,时不时拨一拨内后视镜下的香薰。
祝黎问他:“要不你停下,我自己走进去?”
“你走进去,我也得往前开,单行道又不能掉头。”成计明语气也不太好,抿着嘴沉默半晌,接着说:“干嘛这么着急回去,昨天凌晨才打完针,病都没好。”
“那你觉得我该什么时候回去?”祝黎说。
成计明认真考虑几秒,答道:“我要过了周六再走,要不周日一起?不过我打算开车回上海,要十几个小时,会很无聊,你也可以改签坐高铁走。”
“你想让我留下来过周末,你招待我吗?”
祝黎每句话都是问题,但她明显不是在等成计明的回答,她心里早就答案,问题不是问题,是质疑。成计明终于听出来,不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随便你吧。”他绷着脸说:“记得晚上继续去上海的医院挂水,药别忘了吃,饭别忘了吃。”
祝黎说:“好的,谢谢。”
成计明的余光看见她一直面向窗外,他忍不住转头往副驾那侧看,窗外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但他转头的那刻,祝黎也同时转过脸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对上。
莫名的,成计明的尾椎骨冲上来一股酥麻,像被电到般,忍了一晚上的所有的欲言又止喷薄而出。
“祝黎,昨天晚上在科大门口,我......”
“你昨晚喝醉了。”祝黎更快接话:“成总,昨晚你和沈清泉几人喝完酒,在路上散步解酒气,刚好碰到我胃痛在路边吐,所以好心替我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去医院。”
“什么?”成计明的心情简直像坐过山车,前一分钟在高空盘旋,下一秒直接跌入谷底。
他心里明白,昨晚自己确实喝多了酒头脑不清醒,不由自主逛到了科大,坐在校门口回忆了许许多多的美好过往,所以抬头看见祝黎站在眼前的那瞬间,现实和过去交织在一起。
在成计明醉酒的脑袋里,时空混乱了,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学时候,所以他毫不犹豫吻了她。
但亲了就是亲了,事实摆在那里,就算找借口掩饰,也没必要扭曲事实。
成计明黑着脸说:“你至于这样吗?”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祝黎没在意他的嘲讽,继续认真道:“参观工厂和研发中心,我个人是比较满意的,昨天和小林交流过,她的意见也是不错,所以回上海后,我会继续推进安灵与派星的合作,这样我们就避免不了有频繁的工作接触,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过去与现在,所有关于工作以外的交集都清零。”
“清零。”旁边又有车加塞,成计明忍不住用力拍了下喇叭,“祝黎,你怎么每次都是这招。”
祝黎猜到他要反驳,依旧耐心解释,“我们认识很多年,确实很难像陌生人一样相处,但我们需要用毫无杂念的状态去面对工作。”
成计明琢磨她的意思,皱眉说:“我从没以我们过去的关系,要求你为派星提供任何便利。你也不会这样做,我甚至认为你对派星的评判比对其他品牌更严苛。”
祝黎摇头说:“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尽管再慢再堵,一段几百米的路还是很快驶完,成计明把车停在进站口外的临时停靠点,心里窝着气,又不知该怎么反驳。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指着自己下唇显眼的结痂,问她:
“是,我昨晚喝多了,还断片了。所以祝经理能告诉我,我的嘴巴是怎么受伤的吗?”
祝黎张口就来,“摔了,磕伤的。”
“磕哪儿了?”
“垃圾桶。”
成计明简直又气又笑,深呼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你去写剧本吧!”
祝黎还要火上浇油,非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那我们算达成共识了?”
成计明一句话都不想听了,他觉得祝黎就像一颗带刺的生榴莲,又涩又扎人,或者一颗又冷又硬的石头,永远不会改变。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成计明粗暴地解着安全带,催促她:“交警要警告我了,你快下去吧。”
他先一步下车,从后备箱提祝黎的行李箱。
外面的风有些大,祝黎绕到车尾,握住行李箱的拉杆,拨开被吹乱的头发,张了张嘴。
成计明就是不让她说话,指指行李箱侧边提前放置的保温杯,又指着进站口,“快走,祝经理再见。”
“那上海见。”祝黎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着他犹豫几秒,再次开口:“成总,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她就推着行李箱往进站口去,这次没再回头。
周六是成计明的三十一岁生日,他想要留在洛阳和家人一起过完再返回上海,如果祝黎愿意改签的话,他还想邀请祝黎一起来他家吃饭。
但她刚才在车上装作什么都不记得,还说些交集清零的混账话,成计明早就断定,她就是这么薄情寡义,忘恩负义,铁石心肠。
原来不是这样,这么多年,祝黎还记得他的生日。
“祝黎,”成计明看着她的背影,抬脚自暴自弃地踹了下车轮胎,“你怎么能这样,你就是个混蛋。”
因为吃药犯困,祝黎在高铁上全程昏昏沉沉,睡了三个多小时才清醒,她半闭着眼在包里掏手机,想第一时间看看工作信息。但工作没有,陌生未接电话倒是有两通。祝黎回拨过去,那头迅速接通。
“祝经理,你快到虹桥了吧,我在出站口等你啊,我站在最前面,一出来你就能看见我。”
这声音听着耳熟,祝黎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邵彦凡,肯定是成计明让他来的,他又自作主张干些多余关心的事。
祝黎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车厢最前方滑动的屏幕,客气道:“邵总,你好,高铁晚点了,大概还要半小时到站,你别等了,我自己打车回吧,麻烦你了。”
邵彦凡很热情:“没事,我在这等你,反正我也要回家,刚好顺路,咱们不是住同个小区嘛。”
如果不算上次在领养活动上的背后议论,祝黎和邵彦凡算不上熟悉,她当然不会去在乎那点事,就算要计较,也该问罪成计明。因此祝黎不好驳邵彦凡的面子,只能答应下来。
四十分钟后祝黎坐上邵彦凡的车,是辆洛阳牌照的电车,祝黎上车时目光在牌照上多停留半秒,立刻就被邵彦凡捕捉到,他没话找话地解释道:“前几天托人帮忙从洛阳开过来的,不然没车实在不方便。计明也说要把车开来,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回呢。”
“不了,去之前我就定好回来的行程,不劳烦成总送。”祝黎寄着安全带,淡淡瞥他一眼。
邵彦凡识趣,立刻噤声,专心把控他的方向盘,像握着什么宝贵的物件。
但祝黎却发现不对劲。她竟然看到,邵彦凡车子中控台的那块大屏幕顶上贴着一排可爱的小萌粒。
祝黎不是单单意外邵彦凡会这么富有少女心,而是这款系列萌粒,是黄佳欣最爱的IP,她的手机上,电脑上,房间里,都摆着贴着许多。连李夏受她影响,书包上,铅笔盒上都粘着许多相同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