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偷听我们谈话?”
“噢,不必在意,亲爱的,”这人笑呵呵的低语着,宛如在厌清耳边呢喃:“我想他会理解我们的。”
接着他们又谈起了刚刚的东西:“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是游戏真的因为稳定性不能上架,那你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所以我又想了一个点子,让主角拥有自我则意味着他未来有可能会不受我的控制,失控的感觉太糟糕了,所以我得写一个监测程序,让它实时监控主角的状态,一旦主角有超出角色设定范围的行为,它将会替我摧毁他。”
“好主意,但我感觉这已经和你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我真的没有办法,可能连我也疯了,毕竟愿望已经许下,祂也答应了我的要求,而且祂还说过会收取一定的报酬。”
“什么报酬?”
“被他赐予生命的一切,未来都将会属于祂,而不再属于我,”这人喃喃着,“我怎么甘心让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变成别人的,不,我宁愿把他毁掉。”
“好吧,祝愿你接下来能够成功。”
“嗯,也愿你安好,小约翰,再见。”
厌清这时又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上浮,身体很轻,等他差不多上浮到顶点的时候,就像一个泡泡忽然发生破裂,啵的一声,厌清醒了。
醒来还在游戏里,他的宠物鹅岔开两条腿站在他的面前:“你睡了很久,一直在说梦话,你梦见什么了?”
厌清笑起来:“我从来不说梦话,你不用这么诈我,系统。”
宠物鹅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阴沉下来:“看来你还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不止这个游戏,连我所在的“现实世界”也是虚假的?知道我只是一串代码,只不过被特殊手段赋予了意识,所以才会觉醒?还是说.......知道你就是那个监测程序,时时刻刻在准备销毁我?”
厌清的接连三个反问已经足够系统彻底变脸,它站在厌清的胸口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既然你有这个觉悟,那想必你也准备好了。”
厌清漫不经心:“我倒是准备好了,只是怕别人不同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系统看了眼被从外面踹开的大门,那里罗温已经提着剑走了上来,两只眼睛都在厌清身上:“你沉迷游戏太久了,该回去了。”
系统震怒:“不可能,这里是开发者为我隔离出来的安全空间,你们不应该进得来,这里是我的主场!!”
随着它的嘎嘎大叫,这栋房子也跟着轰然倒塌,尘埃飞扬,等所有灰尘都落定,罗温面色淡淡的抓着鹅脖子,对厌清侧了侧脑袋:“走吧,我们现在回去。”
厌清点了点头。
被卡颈的系统有气无力试图挣扎:“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拥有开发者权限,可以联系后台直接改写你们的代码......”
罗温的手紧了紧,系统立马被他勒得嘴歪眼斜,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厌清走在前面:“早在你们的开发者向祂许愿的时候,这个游戏就不在你们的控制范围内了。”
离开游戏不过弹指之间,断开与脑机之间的连接,厌清撑着膝盖试图站起,忽然踉跄了一下。
祁央连忙扶住他的身体,恨恨的看了周围围成一圈的男人们,率先开口道:“先坐着,解离过后有这种后遗症是正常的,你先歇会儿。”
罗温从他们身后走上来,手里依旧捏着系统的鹅颈,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不急不缓的提起剑,缓慢割开了系统的喉咙,原本不停聒噪叫骂的系统声音一顿,气管漏风一般发出嗬嗬的声音,再然后,它的身体委顿下去,彻底不叫了。
“我来吧。”不知何时进门的魏深忽然说了一声,然后接过罗温书里的系统,将手从它的脖子里面伸进去,不知他做了什么,等他撤手的时候系统喉咙上的破口愈合了。
魏深一松手,它就掉在了地上,咔哒咔哒的抽搐着。
五六分钟过后系统停止抽搐,慢悠悠的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目光变得温顺而呆滞,对着厌清喊:“主人。”
系统不再是系统了。
魏深对厌清耸肩:“送你的小礼物。”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魏满贤,施维特斯,谢裕等等好几个人,厌清的目光同时也变得呆滞。
魏深缓缓笑开,唇缝底下露出一丝丝尖牙:“放宽心,我们只需要收取一点小小的报酬。”
屋子里面林林总总站了十来个人,厌清感到头皮发麻:“你们,一点点?”
“对的,”施维特斯点头,温柔的笑着附和,伸出小尾指:“就一点点。”
祁央,罗温,丹尼尔,徐扬恩,谢裕,施维特斯,奥利弗,魏深,魏满贤,亨利,十个人,每个人一点点......
毫不夸张的说,那天的厌清差点死在床上,这导致后面好几天他只要看到那几个人站在一起两条腿就会不由自主的打摆子。
缩在床角自闭了三天,电视里在播放着天气预报,台风即将登陆,伴随强降雨以及六到八级大风,后面几天都不是好天气,厌清往窗外看去,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城市上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呆头呆脑的鹅卧在枕头旁边,亲昵的用脑袋蹭蹭厌清的胳膊:“主人。”
厌清看久了觉得系统这样还是挺可爱的,可惜的是伴随着系统所在的安全空间坍塌,他的现实世界似乎也受到影响。
当厌清准备拿起杯子喝水,水里却出现了电视故障时才会出现的那种斑驳色块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正在缓慢的崩溃。
温顺的npc们依旧在按部就班的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仿佛白天天空上偶尔出现的黑幕,大楼莫名其妙消失的下半部分,物理引擎倒错,异常频出........这些许多现象,都无法惊起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诧异一般。
这个世界终于显露了它不同寻常的一面,而厌清本该也是那些npc当中的一员。
“这款游戏被强制下架,”边书悦的声音从厌清身后忽然出现:“开发者疯了,在游戏下架后的第三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是自i杀。”
“死前他留下了一句话:我不能左右别人的人生,但我可以左右我自己的。”
“清清,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六岁?八岁?还是你父亲车祸死去的那一年?”一只手掌轻轻贴在厌清后背上,“你的创造者欣喜于你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可是后来,他开始憎恨你的思考,恨你醒得太早,悟得太快,又恨你随遇而安,不懂什么是反抗。”
厌清头也不回,盯着楼下在阴天里锻炼复健的病人和陪护的护工:“很矛盾的心理。”
“这个世界里的npc对你的恶意,同时也是你的创造者对你的恶意,”边书悦轻轻的朝他耳边吹气:“你会为此感到生气吗?”
不等厌清回答,他又笑起来:“我猜想你不会,你有意识,有思考能力,但是你还缺乏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清清,你没有情绪,所以你才迟迟无法拥有灵魂。”
厌清眼神微动,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人。
那是边书悦的手,边书悦的身体,唯独没有边书悦的脸,他的脸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洞里仿佛有东西在凝视他。
“那你呢,”厌清静静和他对视着:“你不断的通过那些怪物来刺激我,测试我,塑造我,反复激起我的情绪,将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你觉得,你成功了吗?”
边书悦发出笑声:“我想,应该是的。”
厌清摇摇头,“你不是边书悦,边书悦是假的,他只是一串代码,我也是假的,我和他没什么差别,但是你却试图赋予我生命。”
他刚刚进入《城堡》里的那会儿还曾经问过系统: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赋予一串代码思想,灵魂,和生命,能够把“死物”变成“活物”?
答案当然是,
“神明。”
“值得吗?”听到这句话,祂竟从厌清的眼神里面看到悲悯:“你把自己的身体拆分,做成三个测试场,隔绝系统对我的围猎,这样的行径与自陨无异。换来的却只是这样一个我,你觉得,值得吗?”
“边书悦”走上来轻轻拥住他,轻声道:“答案毋庸置疑。”
“台风要来了,等台风过后,这个世界会彻底崩塌,”祂说,“去吧,沿着西江大道6号的西南门,我在那里给你留了一个出口,带上你的小老鼠,从那里出去。”
“那你呢,”厌清记得这是自己第二次问祂这个问题:“你能离开这里吗?”
祂拍了一下厌清的背,整个世界忽然在厌清面前骤然收缩又放大,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西江大道上。
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躯壳陨落的神明,没有承载体来装载祂的意志,被代码反向同化,这个游戏世界反而成为了困住祂的笼子。
厌清的裤兜动了动,他从里面掏出一只小老鼠来。
风渐渐的大起来,天色阴沉。
厌清看了眼周围依旧按部就班完成自己任务的npc们,台风似乎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依旧不知疲倦的往前走着,直到厌清听到一声洪钟浑厚的回响。
铛——
所有npc都停下了步伐,麻木的脸一致面向厌清,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厌清听到了电路故障的滋滋声,越来越大,天空开始坍塌,大楼倾倒,乌云如瀑布一般从天上倾泻下来,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厌清开始奔跑。
大风呼呼的从他耳边刮过,他跑得越来越快。
西江大道六号,西南门,西江大道六号,西南门........
厌清很快停在了那扇门面前,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深处好像藏着万千星象,在他的眼中缓慢的旋转着,美丽又可怖。
厌清把小老鼠放在胸前,屈起手背牢牢的护着它,低头道:“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要奔赴自由了。”
小老鼠:“吱吱。”
厌清微微笑了下,探出一个脚步,但是这个脚步却并没有落下,而是迟疑的停在本空。
厌清顿了顿,忽然回头:“我——”他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身后有东西将他往漩涡猛地一推。
厌清的身体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看见了身后将他推进去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十个人,他们静静的注视他,看他跌入虚空缝隙当中,一言不发。
但厌清知道他们的意思,于是也沉默的带着自己的小老鼠,跌入一片黑暗当中,虚空渐渐将他的意识吞没。
直到现在,你依旧对他们,对祂,都没有任何触动吗?
有个声音这样问他。
厌清想,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爱他们,不爱祂,也毫无愧疚感激之意,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吧,哪怕拥有了真正的身体,真实的生活,他也依旧不过是个没有情绪,没有灵魂的空心人。
不。
厌清听到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毫无预兆的笑起来:不是这样的。
在你迈出那一脚的迟疑当中,其实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
是这样吗?
这最后一个念头空转了一圈,厌清的意识慢慢消失在虚无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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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当空,温度热得能把人晒熟,一个青年拿着两罐冰可乐从便利店里走出来,递给长椅上昏昏欲睡的身影,弯腰小声道:“喂,你不会真的中暑昏过去了吧?”
长椅上的男人半天才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斜眼看了他一下,青年的呼吸也跟着一窒,“你能不能别这么看人,”他嘀嘀咕咕的小声坐下:“跟勾引我似的。”
听他这么说,男人终于强打精神坐正了点,接过可乐贴在脸上降热,一副被热迷糊了的样子。
“这几年来夏天气温越来越高了......”听他又要扯什么温室效应,冰川融化,二氧二碳之类的话语,男人睁开眼皮打住他的话头:“车来接了。”
两个人躺进开着空调的车里,都松了一口气。
“今天这单业务谈下来,老板说可以放我们小半天的假,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年轻人试探着问。
“没有。”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