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季抒繁毕竟是男人,贺征跟他分开,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老贺家还有望传个宗接个代,她作为母亲,又怎么好再劝他入“歧途”;二来,贺征从小就是块磁铁,大字不识几个的年纪就开始吸情书了,偏偏情窍开得晚,二十七岁了,只谈过两段恋爱,还一段比一段……有说法。
改天有空去寺庙给他算算姻缘,驱驱邪才好。
只是如此平淡地提起这个人,贺征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上前两步,敲了敲车窗道:“妈,你们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去趟便利店。”
“好。”
走了好几百米才找到一家烟酒便利店,这次购买比第一次要老道得多,贺征整个人裹在一件毫不起眼的黑色连帽衫里,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挂着个黑口罩,在柜台前跟老板要了包硬壳黑利群,依旧没买打火机。
出了店,贺征很慢地往回走,烟盒被他拿在手里反复揉捏,硬质的外壳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终于,在盒子被彻底捏瘪前,他拆开了透明包装膜,抽出一支,放在鼻下深嗅了一下。
干燥辛辣的烟草味灌入鼻腔,像一记闷拳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白色的烟卷被捏得微微变形,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却一点都没被压制住,脑子里依旧只有季抒繁按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渡烟的画面。
到了十字路口,被红灯挡住脚步,口袋里的手机蓦然一震,久未联系的房地产经纪代理打来电话,“贺先生,下午好,您天豫苑二期的那套大平层已经有买主了,两亿成交价,分期付款。”
眼前的车水马龙瞬间变得模糊,突如其来的恨意像硫酸流遍全身,将他腐蚀得鲜血淋漓。
“喂?贺先生?您在听吗——”三流的房地产经纪代理持续聒噪。
“……知道了。”贺征应了声就挂了电话,红灯变绿的时候,没急着过马路,将那支捏坏的烟插回烟盒,找了个垃圾桶整包扔掉。
日子像车轱辘一样滚过,又是一年跨年夜,贺征带着他的第三位助理赶到珠海,为磨玉视频和水果台联合举办的跨年晚会做压轴表演。
原定节目是和冯浅意一起唱《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主题曲,卖卖CP,来一波回忆杀,但不知道冯浅意方是价格没谈妥还是出了别的岔子,突然不来了,合唱变独唱,曦颜夫妇只剩“嘻嘻”了。
当晚,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应援声中,贺征独立于舞台中央,巨大的环形屏幕将他的特写投映到体育场的每个角落,音乐响起,执起麦克风,脸上复现出属于角色的表情和笑容,好像又回到在剧组的日子。
去年跨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歌声流出,沉稳深情,每个音节都精准踩在拍子上,台下粉丝的尖叫一阵高过一阵,快把顶棚都掀翻了。唱到那句“晃神亲吻的瞬间,真心成了欺骗的筹码”时,眼中忽而盈满泪,被无数镜头捕捉,生图即神图,再一次血洗微博热搜,慢放、倒放的分析视频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头,女友粉和CP粉吵得不可开交。
2025年1月1日零点整,表演落幕,舞台炸开烟花,金色的碎屑飘满整个体育场,所有人都在高呼“新年快乐”。
半个月后,远方终于传来了故人的消息。
多年前的介源药厂旧案翻案,口服液添加化学镇静剂的原始配方和工艺文件被挖了出来,上面有季明川亲笔批注的“成本可控,加速推进”,除此之外,季明川操控空壳公司和慈善会洗钱的众多经济犯罪证据一并被递送到公安经侦部门。纵横金融行业近四十年的瑞盛风投董事长及同伙定罪入狱,集团内部阵营土崩瓦解,股价大地震,一夜之间市值蒸发近百亿,季抒繁作为接班人,第一时间开发布会向公众和股民致歉。
“征哥,杜总监听说你今天来公司了,叫你等会儿有空可以一起来听下这个月的业务评估会,评估公司艺人的发展状况,调整资源投入。”新助理敲了敲门,拧下门把手,探进来一个头道。
“没空。”贺征坐在新装修的总裁办公室里,头都没抬,一直盯着iPad屏幕,“叫他们自己开,别来烦我。”
“好的,贺总。”瞧这一脸不痛快,再多说一句准得倒霉。助理小哥撇了撇嘴,关门开溜。
屏幕里,发布会现场镁光灯闪个不停,著名失踪表演艺术家季抒繁独自走上台,一头金发依旧完美无瑕,甚至剪短了些,显得脖子更加纤细修长,一身没有任何修饰的深色西装,利落又严肃,脸上没有刻意营造沉重,也没有强装笑脸,只有清晰的疲惫和冷静。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和长枪短炮,季抒繁没有立刻说话,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场内的骚动便不自觉平息了下去。
“各位。”他调了调话筒,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扶住讲台边缘,声音低沉沙哑,“今天,我站在这里,首先代表瑞盛风投,向所有信任我们的投资人、合作伙伴,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过去二十四小时,因为前任董事长涉嫌严重经济犯罪,集团市值经历剧烈动荡……”
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贺征放大了画面,整整四十分钟,数他手稿都翻了七页,从一开始的致歉,逐步演变成稳定军心的演讲,没有说任何“股价会涨回”之类的空泛承诺,只一味地在背后的大屏幕放映各种视觉冲击震撼的数据对比图和项目成果报告,看得底下懂行的人眼中异彩连连,不懂行的也被带得频频点头。
一如既往的狡诈。
但是很助眠。贺征抱着iPad,慢慢趴在了办公桌上,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揭不开了。
两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是因为忙,更是怕再做一个会成真的梦,无论这个梦的走向是好还是坏,他都不想要,矛盾得近乎自虐。
就在他即将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时,屏幕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人,语调忽然变得很温柔,话题也转得乱七八糟,“……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弄丢了很重要的人。消失不是放弃,是想先把垃圾都扫干净,再心无旁骛地追求,希望现在,此刻,一切不算太迟。”
“啪!”瞌睡虫吓跑了,iPad也黑屏倒下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重逢嘿
第114章 较劲
第二天晚上是蓝镜年会,深度合作的主流平台、品牌方、同行、投资方代表都会出席,既要展示公司综合实力,又要搞好人情关系,前前后后筹备了快一个月,阵仗大得不得了。
贺征一早就在健身房泡着了,下午专门去了趟星轨工作室做造型,重视程度不言而喻——毕竟是总裁嘛。
傍晚六点半,夜色已深,城市华灯初上,贺征站在翡丽酒店顶层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前,俯瞰脚下璀璨的车流,一身Tom Ford定制黑西装,将身高身材优势展示得淋漓尽致,手里捏着一张叠起来的演讲稿,玻璃窗里映出那张无可挑剔又无比紧绷的脸。
“征哥,宾客陆续抵达,在签到板前合影了,我们差不多该下去了。”助理小哥掐着点进房间来提醒。
“好。”贺征泄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等等,征哥——”助理眼尖地注意到茶几上那块朗格腕表,“你手表忘记戴了,广告位呢。”
“……”贺征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顿了顿,又跑回去拿。
翡丽酒店隶属于万德集团,是B市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今天被蓝镜斥巨资包场,宴会厅穹顶高阔,巨大的枝行水晶灯将暖调的光线碎成万千星点,均匀地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昂贵香氛、醇厚酒香和食物热气在空气里混合出一种“名利场”的味道。
晚上八点,宾客全部到齐,典礼正式开始,全场灯光暗下,唯一的光束打在蓝镜现任CEO兼当家艺人贺征身上,跟随他一路走上台。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摄像机。贺征从容地把麦克风调高了些,这个动作为他争取了几秒扫视全场的时机,从左至右,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第一遍,没有。
心脏当即漏跳了一拍,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掺杂了别的什么情绪。
而后照着演讲稿开始致辞,感谢团队,回顾业绩,展望未来……沉稳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和台下进行眼神交流时,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每个角落——后排不起眼的座位、立柱旁的阴影,甚至是通往露台的侧门。
第二遍,依然没有。
心彻底不跳了,甚至生出一种荒谬感。
“……这一切,都离不开诸位的信任与支持。”不多时,演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贺征微微颔首,笑容得体。
接下来的时间,旗下艺人、练习生轮番登台表演,将气氛推向高潮。
成为了资本,又有顶级人气加持,贺征不需要再使出浑身解数去争什么资源,最好的剧本和角色会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转身投入的是更高阶的斗兽场。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贺征,哦不,现在要称呼贺总了。”钱晟亲自代表磨玉视频出席,举着香槟过来寒暄,依旧一身唐装,红光满面,身边跟着个还没正式出道的新人,“去年合作的两部剧,包揽了磨玉2024年度综合播放量的冠亚军,今年要加深合作才行啊。”
“钱总过奖了,我能有今天还是因为平台给机会,和观众厚爱。”贺征语气谦和,看着他左手上缠的沉香串珠,眼中泄出一瞬冷意。
“瞧瞧贺总这气度,红气果然养人啊。”钱晟对他的话很受用,哈哈一笑,左手落在身边人浑圆的屁股上捏了捏,“你们这些后辈可要多学着点。”
“钱总请尽兴,我先失陪一下。”贺征对这画面感到不适,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率先举杯,一饮而尽后离去。
后又在几位电视台高层、品牌方代表、导演、制片之间周旋,脸上始终戴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言行举止既不得罪人,也不留任何承诺,这份周到,是一年前跟个莽夫一样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贺征打心底讨厌这样的场合,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不停抬腕看表,琢磨着几点开溜比较合适。
九点零一分,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贺征正在听某位名导关于艺术与市场平衡的长篇大论,左手大拇指焦灼地摩挲着盛着威士忌的酒杯杯壁。
无需回头,刻在骨子里的直觉,告诉他,他来了。
“瑞盛不是派高层来了吗,季总怎么也……救命,帅得有点太超过了,完全少年感daddy!”身边某位女星的惊呼,恰恰好,成了转身的时机。
贺征淡定地转过身。
周遭所有的声音、光影都沦为陪衬,季抒繁在众人的簇拥中成为焦点,金发耀眼,一身纯白高定西装,面料是带有细微纹理的意大利羊毛缎,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手长脚长,走起路来劲儿劲儿的,目光搜寻了一圈,而后定格——
“好久不见。”季抒繁走到贺征面前站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是社交礼仪上最规范,也最疏远的一尺,“贺总。”
像是被这个称呼刺了一下,贺征极轻地皱了下眉,开口时,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平静,“……季总。”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季抒繁目光不错地观察着他,在捕捉到微表情的瞬间,退远半步。
贺征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晚应邀来的个个都是人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会不清楚,季明川倒台了,不是瑞盛倒台了,更不是万德倒台了,游刃有余站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旋即,各色人等蜂拥而上,能交换一张名片也是极好的。
季抒繁来者不拒,推杯换盏,偶尔流露出一丝无奈又可怜的神情。
装什么装。你不乐意谁敢逼你?贺征仰头喝光了手里的威士忌,随手把空酒杯交给路过的服务生,抬脚就走。
“杜总监,今天是蓝镜的主场,我来晚了,还小小出了下风头,对不住,敬你一杯。”季抒繁突然提高音调,歪头一笑道。
“季总折煞我了,老板还在这里,我一个小小总监可不敢造次。”杜菲信步走来,刚好挡在贺征面前,一袭墨绿色丝绒鱼尾裙尽显曼妙身姿。
“那麻烦杜总监帮我传个话,我想跟老板喝酒,能不能给个机会?”季抒繁热忱地盯着贺征的背影,画报看多了,还是真人更养眼。
“老板,这位是投资方代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们也不好苛待了。”杜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贺征,明示道。
贺征瞪着她。
“这点格局还是得有吧?”杜菲也不怵,迎难而上道。
“……”贺征转身,要了杯酒,走向季抒繁,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抹白,语气冷硬,“我干了,你随意。”
季抒繁不敢看他要刀人的眼神,抢着跟他碰了下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忐忑地说了句,“你喝慢点行不行?”
贺征没理。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季抒繁只好抓紧时间说话,多说一句赚一句。
“有见面的必要吗。”贺征拿着只剩冰块的酒杯晃了晃,指尖沾着冰凉的水珠。
“你瘦了。”
“……”
“今天超级帅。”
“……”
“背头特别适合你。”
“……”
“咱俩穿得像是要去结婚。”
“你话多了。”贺征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手边的吧台上,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住。
“再过半小时有抽奖活动,老板要上台开奖的,别着急走,一起玩会儿游戏吧。”杜菲一把拽住他,指着旁边等候多时的友军道,“你这一晚上光应酬了,放松一下,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你们玩,我喝多了,想去外面吹吹风,等开奖就回来。”贺征婉拒道。
公司的小年轻们都是带着任务来的,指定不能放过他。
“别啊,征哥,你这有点耍大牌了!”
“就是就是,我们还想找你讨点彩头呢!”
“说句输不起就放你走!”
“跟我炒CP也行,我想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