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盒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毋庸置疑装着妈妈织的毛衣,信封里是什么呢,妈妈有什么东西需要用信封寄给他?
贺征带着好奇先撕开了信封,一沓硬质的照片倾倒出来,殊不知,是打开了足以将他毁灭的潘多拉魔盒。
他原以为,听William一字一句讲述季抒繁的过往,于自己而言已是种极刑,没想到,人心还能更肮脏,非要把故事里的那些照片无遮无拦地送到他面前。
一张张全新冲洗的照片,拿起来像一个个烧红的铁块,快要把他的手烫个对穿,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看,脑袋锈掉了,眼睛也在充血。
只有十六岁还很稚嫩的季抒繁;
穿着蓝白校服、头上刚长出黑色发茬儿、笑容腼腆的季抒繁;
浑身赤裸、胸前遍布吻痕、情动的季抒繁;
左手无名指上戴着Tiffany开口银戒的季抒繁;
被捆住双手双脚、胸前绑着炸弹、眼睛蒙着黑布、嘴唇干到爆皮、一身尘土缩在墙角的季抒繁……
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明明没有露出正脸,贺征却觉得他扭过了头,朝自己露出血淋淋的獠牙。
Alex。
多好笑。
做出这种事的畜生,昨天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攀谈、扯闲,最后还要高呼“嘴硬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十几张竖构图的照片看完,画面突然旋了九十度,清晰度急转直下,却不妨碍他辨别出照片中的人都是谁,于是,生锈的大脑再一次被洞穿——那是四年前,蔡煜晨把他从派出所领出来的视频截图。
从孟浔昨天说的那番话和视频拍摄角度推测,那畜生应该把他的底细一一调查过了,去实地勘察过后,发现派出所斜对面的小卖部安装了监控,就顺便收买了老板,拿到了这些东西。
天时地利人和,终是,全了那人的谋与恶。
差两月,就是来这人世的第二十七年,贺征自以为领教过社会险恶,被一些隐藏得很好的坎绊倒过,但他从小被爱滋养着长大的,背过“人之初性本善”,在心里播下了美好的种子,再苦再难,都不觉得这世上真的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面。即便被一些人欺骗、戏耍,但很快又会遇到另一批愿意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季抒繁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带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去安慰、鼓励五岁的季抒繁,没什么大不了,炸弹炸过就没了,头发剃了就再长,上天没有给你很好的爸爸,但给了你很好的姐姐,遇见了孟浔又怎样,你终究会遇见贺征……
可他忘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心怀希望的人理解不了从心底就开始溃烂的人,他既不能代他受苦,又怎么可以要求他再坚强些、努力些……
贺征眼睛赤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着,硬质的相片一张张攥得稀巴烂,这段时间竭力掩藏的愤怒、憎恶、悲伤、恐惧终于化作一头凶兽破体而出,他痛苦地低吼着,抡起手边的木椅,不计后果地往墙上、吧台上砸,巨大的破坏声将隔壁的邻居都惊动了,却一点都没压住他心里的嘶吼。
“砰砰——砰砰——”被吓懵的邻居很快跑过来拍门,巴掌一合一贴在门上,焦急又慌张。
贺征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把手中仅剩的椅子腿扔到地上,右手掌心不知何时被木头扎穿了,猩红浓稠的血分成两路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藕断丝连地落到洁白的地毯上。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开门,在满地的碎木、碎玻璃中踢出一条路,冷静地走到洗漱台前把血冲干净,用厚厚的毛巾包住手,才走过去,将门开了一条小缝,不动声色地问道:“找我有事吗?”
“啊……没事。”来人是住在贺征左边房间的赵博,看贺征这副平静得很诡异的样子,一时间竟被唬住了,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敲门,反应过来后,立马拍了下后脑勺,“不对,有事!我刚躺沙发上打游戏呢,戴着耳机都听到你这边传来很……呃很大的动静,我怕你出了什么事,赶紧过来看看。”
“你看到了,我很好,回去继续打游戏吧。”贺征敷衍地笑了笑,赶客道。
“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难看。”赵博不信地想透过门缝往里看,但贺征足比他高了半个头,他根本无机可乘。
“感冒加重了而已,还是你希望我出什么事?”贺征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
“不是不是,我就是担心你,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赵博连连摆手,生怕他误会,第一次见贺征这么难沟通,一边觉得古怪,一边又在心里吐槽好心当作驴肝肺。
“哎,刚好你俩在,我还打算去叫你们呢!”这时,住在贺征右边房间的陈澈拎着两箱坚果礼盒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地看见他们,扯着嗓子吆喝道,“赶紧收拾下,导演组了局,招呼除夕还留守在剧组的一起吃顿年夜饭。”
“得咧!”赵博扭头应了声。
“我就不去了,别把感冒传染给你们,方便的话,帮我跟导演表达下遗憾。”关门前,贺征还是停顿了一下,跟赵博说了声,“谢谢,你的关心。”
第78章 你欠我的
在废墟里坐了很久,贺征才从剧烈的冲击中缓过神,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让送个医药箱来,顺便谈一下赔偿。
“犯罪现场”的气氛实在太压抑,单独来的工作人员都不敢拿正眼瞧他,生怕左脚迈的步子比右脚大一点就挨一顿揍,心惊胆战地拍好现场照片,还没估算出赔偿金额,就听“罪犯”主动提出要支付双倍的赔偿金,一份用于重新装修,一份用于封口。
能这么潇洒地善后,多亏了季抒繁生病前往他卡里打了两百万。钱,是名副其实的补品。
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贺征就搬去了楼上新开的房间,拨通William的电话,开门见山道:“我见到孟浔了,昨天下午一点左右,在影视城东出口的罗森便利店。”
“他主动来找你?示威?”William想起那家伙在Jonathan教授的诊室放的狠话,心沉了沉。
“……他把当年在学校散布的照片寄给了我,应该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真相难以启齿,贺征纠结万分,终究是隐瞒了关于自己的那部分。
不成想,一念之差,助长了十个月后的事态疯走。
一直以来相信、痴迷的不过是一场泡影,磊落了小半辈子,不小心沾染一点污浊,就被他拼命守护的人抓住机会锻造成匕首,刺入他的命门。
“我知道了,交给我来处理,最晚三天我会给你答复。”William承诺道,“另外我会给你增派保镖,两个小时内他们会到铂凯悦。”
孟浔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贺征不觉得William这次就能抓到他的把柄、掌握他的行踪,但今天是除夕,辞旧迎新的日子,怎么说都应该给自己留点盼头,便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挂断后,贺征整理好心情,又给檀麟庄园去了通电话。
结果听筒里又传来William淡淡的声音,“……有什么事,建议一通电话讲清楚。”
“?”贺征特意看了眼号码,没错啊,是庄园一楼大厅的座机,“黄伯呢,除夕夜你还站岗,季抒繁给你开多少工资啊?”
“黄伯休假回家过年了。我是拿集团分红的,赚得应该比你预计的多一点。”William一一解答完,语调一转,“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美籍华裔,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被抒娅……小姐资助才完成学业,阿繁回纽约后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事。”
贺征额角滑下两道黑线,刚想反问他“你难道觉得你是什么很健谈的人吗”,对方的声音就飘远了,耳边响起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贺征,阿繁把电话抢走了,他等你的电话,等了一天了。”William被季抒繁挤到一边,无奈拔高了音量道。
“喂喂,是阿繁吗——”贺征紧皱的眉头松开了,语气瞬间放得很温柔,也可以称之为夹,“黄伯不在,阿繁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午觉呢,有没有睡满一个小时?”
他当然不指望季抒繁能回答他什么。
但他知道,小朋友爱听他絮絮叨叨,对方哪怕发出一些快乐的气声,于他而言,也是种宽慰。
“哥——哥——”然而,这次问话却没落空。
许久未闻的声音重现耳畔,贺征以为自己盼望得出了幻觉,久久不敢呼吸。
“哥、哥。”季抒繁握紧了话筒,艰难地挤压着嗓子,试图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新、年、快、乐。”
一句话,六个字,让听到的两人呆若木鸡。
贺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抢先起跑,“新年快乐。季抒繁,你欠我的,这句话,你早该对我说的!”
日思夜盼,举头望神明,终于,在辞别旧年的钟声敲响前,听到了最最好的消息。
尽管季抒繁没能说出第二句话,喜悦依旧顺着通讯信号把他们连接在一起,一举一动,一呼一吸。
“要见面吗,不见面说不过去了。”William一边觉得不可思议,又一边觉得理应如此,象征性地提了一嘴。
十点一刻,洗得香喷喷、从头到脚都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季抒繁被William空投到贺征门口。
笑眯眯的样子真像只招财……狐狸。贺征如斯想,便牵起他的手,对着William挥了挥,“好了,跟叔叔说拜拜。”
William:“……”受了多大刺激在这发病。
关上门,贺征把季抒繁带到沙发边坐下,刚帮他脱掉帽子、围巾、手套,就把准备好的热牛奶递给他,自家孩子,怎么照顾都不为过,忙活了一圈,又挑剔起屋子太冷清,想着春晚热闹,遂起身去找电视遥控器。
只是步子还未迈开,衣角就被拽住了。季抒繁把牛奶放到茶几上,跟着站起身,小心捧起他受伤的右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吹了没几下,眼睛就红了,眨一眨就流下两行清泪。
印象里,顾引晞那个蠢蛋,学走路总是摔倒,摔倒了姨妈就把他抱起来,温温柔柔地对着他蹭破皮的地方吹气。
这法子应该是有用的,但也只是他的猜测,毕竟他从未被如此对待过。
“不疼,别哭。”贺征看着纯洁得像雪花一样的季抒繁,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那些肮脏的画面,心痛如刀绞,抬起左手,用拇指轻轻擦掉他的眼泪,“第一次一起守岁,什么都没准备,这么潦草简陋,真是抱歉啊。”
季抒繁破涕为笑,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会呀不会呀,哥哥就是阿繁收到的最好的守岁礼。
“话说,你这个年纪,守岁是要收红包的,等着啊!”贺征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发,弯腰捞起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拉开拉链,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厚的红包塞到他手里,“收好了,啊不,记好了,红包是驱邪纳福用的,收的时候呢,你要跟给你发红包的人,也就是我,说‘大吉大利、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但鉴于你目前的状况,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强求了——”
季抒繁的脸被红包映得红通通的,不管他说什么,都捣蒜似地点头。
“但是!不强求不代表不需要。”贺征清了清嗓子,肃着脸,红着耳,严正声明道,“你欠我的,都要还。等你好了,要第一个来见我,要抱着我跟我说‘贺征,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是呀是呀,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季抒繁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嘴巴也笑成了心形,稀罕地把红包放进口袋,而后猛扑到贺征身上,对着他的嘴巴亲了一下不够,就两下、三下……直到贺征忍无可忍,珍惜地把他反压到沙发上。
【📢作者有话说】
比起萨摩耶塑,贺征似乎更适合骑士塑
他的爱给谁,谁就会幸福
PS:小季·霸总版下章就回归
第79章 英雄主义和悲观主义
过完年,日子在某种催化剂的作用下跑得愈快了,白天越来越长,夜晚越来越短,人们跟剥洋葱似地将保暖的衣服一层层脱下,冬末春初,B市的昼夜温差常常超过10℃,天气晴朗时,中午单穿一件薄卫衣即可。
“征哥,明天是周六,下午三点在微博有一场线上结局陪看会,你实在是太忙了,感冒反复了几次,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今天通告单罕见地没有排满,下午两点贺征就收了工,卸了妆,戴上口罩,听到方闻之这样一句提醒,昏沉的大脑里才浮现出对时间的概念。
“好,我知道了。”原来都已经三月中旬了。
过完元宵,磨玉视频就将第一季度押宝的S+级古装权谋剧《肃杀》提上了追剧日历。开播至今一月有余,该剧已临近尾声,累计超过三十八亿次播放,上了二百多次微博热搜,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成绩。
贺征作为戏份不轻不重的男三号,剧宣任务本不该这么重,但他主演的《山有木兮木有枝》不仅是磨玉第四季度的重点项目,更是蓝镜与瑞盛对赌能否成功的关键战役,两边都不遗余力地为他造势,高光戏份激发了很多剪刀手太太的创作欲,在短视频平台的声势不亚于主演,微博暴涨了近两百万粉丝。
“一夜成名”的好处显而易见,名字有了重量,能在人声鼎沸时分一杯羹,停更多年的站姐们也含泪回归。当然坏处也不少,包括但不限于在互联网失去父母,喜提“磨玉太子”、“营销号家主”等等黑称,三十万粉丝不到的小超话惨遭各种成分不明的正义使者屠戮,被造谣“鼻子高杏玉强,初中就是炮王,跟神秘女友一胎生了十八个”……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好处还是盖过了坏处。
从片场到酒店,贺征收了不少粉丝的手写信,从低谷来,往至高处去,每一封都让他觉得沉甸甸,跟这些千里迢迢赶来就为见他一面的粉丝们聊了会天,等外卖员送来草莓蛋糕和热奶茶,他才在女孩们惊喜的目光中离去。
坐了两个多月的悍马H2依旧停在老地方,贺征一上车就昏睡了过去,被当成块砖到处搬的钢铁侠终于被打倒了。
等再睁开眼,天已是一片黑,这屋子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当下也是安心的,只是高烧过后,四肢发软,长时间未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力地坐起身,撕掉额头上的退热贴,长臂一展,按开床头柜上的夜灯,刚想找手机看时间,房门就“咔哒”一声开了。
而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也亮了,季抒繁端着飘香的餐盘走进来,身上穿着他妈妈织的那件白毛衣,走起路来不是蹦的,也不是慢吞吞的,步子里带着从容和优雅。
得,发个烧,把脑子烧坏了。
贺征叹了口气,又直挺挺地躺下,闭上眼,这种梦都敢做,睡醒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怎么又躺下了?不舒服?”季抒繁推过来一张带滑轮的升降桌,放下餐盘,轻声问道。
贺征皱起眉,用手指堵住耳朵,侧起身,背对着他,做个梦跟开了全息投影一样,还带他妈的带响!
“退烧了就好。”季抒繁弯下腰,微凉的掌心盖在他的额头。
“你丫没完了?”贺征气极,瞪开眼,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嗯?握住了?握住了……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