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琴房的墙都是隔音材料。”黄伯考虑一下,觉得音乐对季抒繁的病情有好的影响也说不定,便起身道,“请跟我来吧。”
“黄伯,还有件事想麻烦您,可以帮我找一套黑色燕尾服吗?”贺征诚恳道。
“不麻烦,只是少爷的衣服,您穿可能会有一点紧。”黄伯将他的请求理解为钢琴家的仪式感。
一切准备就绪,贺征穿着黑色燕尾服把季抒繁带到琴房时,还特意给他拿了条羊毛毯。
琴房内是极简的,除了那架黑色的三角琴,几乎空无一物。贺征没有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只点了一个木质调的香薰蜡烛,其余的光线都来自于从高大的拱形窗漫进来的银色月光。
晚风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从窗户开启的狭小缝隙里溜进来,轻轻拂动窗纱时,贺征正好掀开琴盖,季抒繁就坐在他的身边,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眼神,僵硬的手指无意识抓了抓毛毯。
“《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电影《诺丁山》的插曲,我想唱给你听。”贺征没有看季抒繁,目光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细腻的感情第一次向一个人完全敞开,一连串和缓的乐声从指尖流淌而出。
“It's amazing how you can speak right to my heart
(真是奇妙,你我竟心有灵犀)
Without saying a word you can light up the dark
(无需开口,你就能让我的困惑散去)
Try as I may I could never explain
(虽然我会努力尝试,但我不可能说得清)
What I hear when you don't say a thing
(当你一言未语,我到底听到了什么)
……”
低沉的嗓音被刻意放缓,像掌心的流沙尽力为谁停留着,指法总体是流畅的,琴技却谈不上多精湛,甚至因为紧张而略显生涩。
借用电影插曲表白,或许没那么难为情。
他想说,小家伙,你清醒时是全世界最嘴硬的人,张口就来的一句话时常把人气得七窍流血,如今疯傻了,竟然失了声……我权且把这当作是老天爷给你的短暂惩罚,惩罚你口不对心,想要幸福,却不争取,明明斤斤计较着得与失,却非要扮演一个把爱看得很淡漠的人。
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是件很危险的事,你有一身坏点子、坏脾气,理智的人都不会去跟你谈真心,恰恰巧,我是个容易上头的人,又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冒失劲,如果再巧一些,我的莽撞刚好能弥补你的胆怯……等你醒来,我们挑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某个飘满咖啡香的街头,重新地、好好地认识下。
月光浸透乐声,眼泪滴落在琴键,悲伤在这小小的空间仿佛是可以触摸的。
贺征难以面对安静得像具木偶的季抒繁,更记不起William曾说,“再严重的癔症也会有一刻清醒”,所以错过木偶那嫣红的眼尾和微微颤抖的唇瓣,也实属情有可原……
【📢作者有话说】
你的表白,他听到了
第76章 正反面
时间是有参照性的。
无意义、无目的地重复每一天,自然觉得日子难熬,譬如被雪藏的这四年,贺征每天睁眼就在日历上画个叉,想一乘以三百六十五再乘以十,他的心气是否足够等解约的进度条拉到头。
相反,心里如果憋着口气,目标清晰地想为什么而奋不顾身一次,脚下的包袱便轻了,逆风也能化作助力,时间在连轴转里悄然流逝,等有空记起翻日历,才惊觉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William先礼后兵这步棋走得甚是娴熟,封口费给到位,律师函也拉出来亮一亮相,剧组众人就当自己一觉睡醒脑子坏了,贺征从来没离开过剧组,该笑笑该闹闹,拍摄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再怎么粉饰太平,有些变化就摆在那里,像毛衣袖子上起的球,不显眼却也忽视不掉。
贺征像只被抽得停不下的陀螺,脸上的笑少了,皱眉头的次数多了,剧组私下的聚餐也不参加了,上戏的时候全身心投入,下了戏就被一辆悍马H2载走,彻夜不归,等第二天开机又第一个出现在镜头下。
饶是状态这样紧绷,往返奔波于两地,他脸上也没出现过一丝疲态和浮肿,皮贴着骨,光影明明灭灭,镜头对准了,就舍不得移开,完全是老天赏饭吃的典范。
今天上午主要拍一场跳崖戏,要下水。
男主恐高,女主怕水,妙哉妙哉,NG了三条之后,郑佩光无奈地摘了监听耳机,让他们先把状态调整好。
贺征一句话没多说,上岸后换了套干爽轻便的衣服,就拜托拉威压老师把他吊起来多甩几圈,越甩脸越白,也不知道心理上克服了多少。
大冬天的,冯浅意不可能一直在冷水里泡着,裹着助理送来的毛毯,边喝暖身茶,边等化妆老师补妆,看着空中那道飞来飞去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吊威压是个苦活,为了安全,腰部和胯部的钢丝勒得很紧,随便摆摆动作就跟针扎一样,男神自己脸都白了,还能在她冻得忘词的时候提醒一嘴,想来是连她那份词也一并背熟了……果然,就算老天爷赏饭,也不是开袋即食的,但是妈的,这么卷,还让不让人活了?!
从上午十点拍到下午一点,NG了十四条后,郑佩光终于保了一条,让大家吃口饭休息一下。
贺征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坐在塑料板凳上草草吃了几口盒饭,就拿着手机反复拉进度条看导演保的那一条,思考哪里还能改进下。
“征哥,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休息好了状态才好。”方闻之端着刚泡好的感冒冲剂走过来,“昨天你还在低烧,今天又在冷水里泡了这么久,当心感冒加重。”
“谢谢,不用了,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这玩意儿喝了犯困。”贺征只把他前半句话听进去了,收了手机,站起身,准备去便利店整杯咖啡醒神。
方闻之皱了眉,没做声,他的这位领导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拧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回头。
“对了,明天是除夕——”贺征埋头走了几步,蓦地记起什么,转身朝他笑了笑,“我在剧组拍戏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你今天下午就可以放假了,回家去过个好年吧。”
今年年过得晚,二月九日才是除夕。《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投入大、制作周期紧张,剧组是不放长假的,大年初一起通告排得开的演员及非核心工作人员可以告假回家团圆,初三全组正式复工,但导演、主角这种缺一不可的,就没有所谓的假期了,必须待在剧组听调动。
“……好,谢谢征哥。”方闻之勉强点了点头,左手大拇指用力抠着杯子把手。
虽然不知道能去找谁团圆,但是也没有理由留在你身边。
离开片场,贺征就近找了家罗森,点了杯热美式,坐在窗台边看黄伯刚发来的视频——
季抒繁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左胸前别着一株新鲜的白色山茶花,坐在那架施坦威D274前,垂眸弹着《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耳畔金黄的发丝被风微微拂动,添了些牵动人心的生命力。
细听下,季抒繁其实比他弹得好得多,毕竟是从四岁起就跟着钢琴大师上课的少爷,刻进基因里的熟练度,比他这半吊子专业了不知道多少倍。
贺征隔着屏幕碰了碰季抒繁的头,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也正是这份欣慰感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季明川怎么狠得下心伤害,孟浔怎么可以毫不愧疚地欺骗,顾北鸿又怎么能随随便便抛弃……明明是那么乖又那么好的小孩。
这段时间Dr.Jonathan定期给季抒繁做心理疏导,贺征只要不是全天上戏就会抽时间回檀麟庄园陪伴,季抒繁的情况稳定了很多,基本不需要再使用镇定剂,饭也能自己吃两口了,众人悬起的心都稍稍下降了些。
在此之前,季抒繁表现出很严重的分离焦虑,贺征第一天回剧组,他睡醒后找不着人,又哭又闹,收藏级古董花瓶都砸了好几个,黄伯怎么哄都没用,最后找William问到贺征的手机号码,打了通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贺征安慰的声音,他才乐呵呵地抱着手机跑到琴房窝起来,一直窝到深夜贺征回到庄园把他抱出来。
“Hello,请问这儿有人坐吗?”冷不丁地,身后突然冒出个穿着深紫色机车服外套和黑色套头卫衣的男人,手里同样端着一杯热美式,指着贺征左手边的座位问道。
“没有,请便。”贺征抬头看了男人一眼,英俊中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邪性,很像欧美电影里吹捧的吸血鬼,他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此刻却莫名觉得磁场不对付,发现这家伙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手机上后,更觉冒犯,摁灭了屏幕,起身往右边挪了个座位。
男人好像看不出他的排斥一般,落座后,侧对着他,喝了口咖啡,露出思考似的表情,忽而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冒昧,看您这假发还没拆,应该是演员吧,您是不是演过……《溯回营救》?好几年前的剧了,现在可能没有什么人记得,不过我印象挺深刻的。”
闻言,贺征眼中闪过诧异,“是,不过您看起来不像是会看爱情剧的人。”
“我们年纪应该差不多,您来您去的太奇怪了,自我介绍下,我叫Alex,一名懂点心理的机车手。”男人低声笑了笑,右眼的浅褐色泪痣随着笑意起伏显得格外生动。
“贺征。”贺征注意到他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一对开口的Tiffany银戒,很少有人会把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戴在同一只手上,叠戴也显得很赘余。
“其实有空的时候,什么剧我都会看看,我从小就对表演很感兴趣,无论是电视里的还是生活中的,研究人物心理让我觉得很有意思。”Alex自然地续上话题,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看剧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女主的表演入木三分,你们真的爱过吧,不爱很难在对视的时候演出那种毫无破绽的深情的……真可惜,后来你们怎么没再合作了?”
“你的确很冒昧。”贺征回以一笑,似乎多待一秒就多沾一点晦气,索性拿着咖啡起身离去,“研究影视作品中的角色心理前,应该先明确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
“哥们儿,嘴硬可是很难有好下场的。”Alex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挑衅地吹了声口哨。
“神经病!”一出便利店,贺征就嫌晦气地拍了拍衣服,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喂,妈。”
“小征,明天是除夕,你大概几点收工呀?”琢磨了一天,沈蕴怡还是对儿子不能回来过年感到很沮丧,这才打电话来问,“收工早的话,要不还是回来一趟,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初一一早就让你爸开车送你回剧组。”
“抱歉妈妈,最近拍摄不是很顺利,我也说不准几点才能收工。”贺征很愧疚也很无奈,“除夕夜您和爸爸两个人在家,要是觉得做饭麻烦就去饭店吃,对自己好点儿。”
“小征,你听着有点鼻音,是感冒了吗?”沈蕴怡顿了一下,心疼道,“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要注意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我和你爸爸有伴儿,你不用担心我们,等有空了,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好,我知道。”整整一个月像钢铁侠一样两头救,贺征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所谓,突然听到母亲的一声嘱托,心里抑制不住地涌起深深的疲惫感。他其实比谁都怕季抒繁醒不过来,所以不断用忙碌麻痹自己,忙到想不起爱人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才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
“对了,小征,你之前不是让我给小蔡织件毛衣吗,我已经织好洗干净给小蔡寄过去了。”沈蕴怡倏然转了话题。
“……啊、啊?你寄给他了?”贺征都忘了这茬儿了,听沈蕴怡这么一提,又开始盘算怎么让蔡煜晨把毛衣给他送过来。
“对呀,给他织的当然要寄给他了,不过我觉得卡其色更适合小蔡,没用那团白毛线。”
“卡其色……也行吧。”贺征心碎,问题不大,我老婆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别这么失落,白毛线我给小季用了。”沈蕴怡得逞似地咯咯直笑,“那孩子长得跟天使一样,穿白色一定好看。”
“季抒繁?妈,你给他织毛衣干嘛?”贺征心虚道。他就带季抒繁回过一次家,在他妈眼里,交情不至于这么深吧?
“他不是你'女'朋友吗,毛衣原本也是要织给他吧?”沈蕴怡把“女”字咬得格外重。
“是……也不是……”贺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攥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坦白。
“你哪里是会撒谎的孩子。”沈蕴怡语气里并没有责备,“你妈我可是有着三十几年教龄的正高级教师,你的小动作逃得过我的法眼?你把小季带回家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小征,你看他的眼神根本不适用于朋友,有小蔡那么大一个对照组站在那儿,我难道还能判断错?”
“那您会怪我吗?”贺征忐忑道。
“怪什么?”
“季抒繁是男人……”
“说实话,你妈我消化了很久,我养得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长歪了,总不会是在社会上受了什么刺激吧。”沈蕴怡叹了口气。
“对不起妈妈,但是我——”路已经很难走了,如果连家人都反对的话,他还能坚持多久呢。贺征头一次陷入茫然。
“不用对不起,你爱谁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沈蕴怡温声打断他,“我和你爸爸的确还没做好你要给我们带个男儿媳妇回来的心理准备,但我们也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毕竟不是社会主流,你们会面对很多困难……而且我们家配季家,也实在是高攀。妈妈希望你爱他,是纯粹的,不带有任何功利性质,这样哪怕你们走不到最后,我们家的孩子也是非常优秀的,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被风迷了眼,贺征握着手机,说不出话,心脏却滚滚烫。
“好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有机会,再把小季带回家来吃饭。”沈蕴怡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心情肯定很复杂,便开了个玩笑道,“我说的是以后哦,最近先不要带,我和你爸真的还没准备好。”
贺征被逗乐了,“噗嗤”一笑道:“知道了,我们都给彼此点时间。”
“嗯,小季的毛衣昨天我也洗好包装好寄到你酒店了,今天应该能到,你多留意一下快递电话。”
“好,谢谢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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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直指七寸
《山有木兮木有枝》是典型的双死也算HE的剧本,十场戏里有七场都是悲剧,开机至今一个半月,男女主饱受精神摧残,足足瘦了好几圈。
除夕当天,导演终于做了回人,把一些情感波动没那么强烈的剧情单拎出来拍,女主虽然还是免不了要泪洒片场,但流的起码是幸福的眼泪。
因此拍摄比预计的要顺利得多,除了步玄曦把昭颜按进怀里安慰时不小心把人家的双眼皮贴搓掉了,NG一条,昭颜重新贴好双眼皮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感觉,笑场一条,其他戏份基本是一条过。
下午六点不到就收了工,打车回家赶得及在八点前吃上团圆饭,但以B市春运的盛况,初一上午赶不赶得回剧组很不好说。贺征不敢冒这个险,跟爸妈打了半小时视频,就扫了辆小电驴喜气洋洋地去丰巢柜拿快递了。
一般来说同城快递一天就能到,昨天却迟迟没有接到快递员的电话,直到今天下午两点才收到丰巢小程序的收货提示。
扫了码,储物柜弹开,方方正正的快递盒子置于其中,贺征乐呵呵地取了件,骑着小电驴一路哼着歌回去酒店。
用手工刀划开快递盒,里面竟平躺着两个物件——一个精心包装过的中国红礼盒,和一个有点厚度的牛皮纸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