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这妇人的儿子吧。”周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老神在在地说,“你可以去给你娘准备后事了。”
李老幺听完之后先是一愣,好不容易冷静一些下来的他立刻又扑到地上哭嚎起来,一个劲给周大夫磕头。
“周大夫,您医者仁心,求求您救救我老母亲吧,我给您磕头了!”
周大夫似乎十分享受被这么捧着,李老幺求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松口:“你求我也没用,你老母亲血瘀上堵,即使救过来,人也会痴傻瘫痪,药石无医,若是想给你老母亲续命,可以去买那百年的人参……”
沅家众人:“……”
好熟悉的话语,当初他们家宝儿落水,这庸医也是什么药都开不出来,叫他们去买那几十两银子都收不到的人参吗?
除了参片吊命别的什么法子都不会是吧?!
沅家人忍不住愤怒地瞪着那姓周的大夫,若不是还等着这姓周的“救命”,他们早就动手打人了!
“我买……我买!”李老幺听到自家老娘还有救,立马答应下来。
周大夫面上带笑:“你也是运气好,正巧碰着我前些日子收来了百年份的参片。”说着,中年男子就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块光看着就华美昂贵的绸布,打开布头,里面包裹着几片拇指大小的薄片,正是周大夫口中的百年参片。
“这参片是我托人从府城百年堂买回来的,价值千金,一片就要……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在场的众人无不震惊,这么多的银钱,就是他们一家辛苦耕耘一年,用粮食换来的钱也不过这个数,更别说李老幺孤儿寡母的,连家里的田地都卖出去了,别说三两,就是三钱,说不定三十文李老幺身上都摸不出来。
要不是没钱,李老幺又怎么会去山里下地笼。
若是只要一两百文,那村里的大家凑一凑,倒是还能给李老幺家凑出来买药钱的。
可是三两银子!现在秋收刚过,田税还没上交,得等田税交了,剩下的粮食卖了,村里的公账才有收入,即使李老幺要借村里的公家钱,也拿不出来这么多啊!
斗远村的里正看向另外两个村子的里正,大家都表示凑不出来,你们自己村的人都顾不好,大家非亲非故的,若是借给正经乡户人家,打个欠条就算了,这李老幺是什么人啊?
跑去人家屠户家门口逼着人家传授自己杀猪的本事,不成就骚扰人家的哥儿,宁可去山里下陷阱都不肯去镇上找点活计来做。
这种年纪轻轻四肢健全的连自己的老娘都养不活,还能奢求他能还得上钱?
周大夫一听,竟然没人掏得起钱,而这李老幺家,就算是把那屋子都卖了也给不起一片参片的钱,将参片重新收回去,留下一句让他准备后事去吧,扭头就离开了。
这回周大夫离开,没有任何人阻拦,毕竟他们拿不出钱来买参片。
李老幺又哭嚎起来,说自己没了爹和族亲多不容易,老娘一个寡妇把他拉扯大,还没享福就走了……
周围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动容,倒不是同情李老幺,而是觉得屋里生死不知的妇人有些可怜。
有人问,能不能请隔壁村的小沅大夫来看看?
他们邻村的也知道,正是沅家那个在周大夫那里当学徒的药童,手脚不干净,净收村里人送给周大夫的肉菜,才把周大夫给气走的。
这些都是周大夫到处说的,还说那药童不学无术,今后不会再给百溪村的人看病云云。
现在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沅家人还不知道那姓周的庸医这般污蔑过沅令舒呢,倒是百溪村的人,忍不住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还请小沅大夫呢?要不是李老幺去山里下那劳什子陷阱,小沅大夫采药伤了腿脚,现在怕是早就过来帮忙看病了!”
“是啊,先前我家那口子生病,周大夫那里治了半个月都没治好,小沅大夫给开了两副药,没几日人便缓过来了。”
……
百溪村的人当然是胳膊肘向内拐的,更何况自从那姓周的庸医搬走之后,他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到沅令舒那儿看。
直到离开了那姓周的他们才知道,外面根本没下雨!
原来几十文的药就可以药到病除,原来生病是不需要喝几个月的药的!原来吃不起药还能用一些野菜替代治病……
斗远村的人听着百溪村的人说的话,都觉得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一同前来的临溪村的人,更是向身边百溪村的人打听,那小沅大夫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看病是不是真那般便宜。
“小沅大夫厉害又有什么用?昨日踩进陷阱里面脚伤着了,那么大个血窟窿,从山脚回去的路上,田埂间滴落的血你们过去瞧瞧,都还在呢!”
“是啊,要不是张屠户进山砍柴发现了,那么严重的伤,怕是下不来山,到时候冻死在山里面都是有可能的!”
……
百溪村的话像是一个个的巴掌,更是一把把的刀,扇在斗远村每个人的脸上,捅在李老幺的心窝子里,要不是李老幺乱来,他老娘至于摔下床都没人管,至于请不到真正能治病救人的大夫吗?
若是拥有这般医术的小沅大夫交代在了山里,百溪村的人怕不是要和他们斗远村的人拼命!
就是临近的几个村子,恐怕都会记恨上他们斗远村。
斗远村的人一个个臊眉耷眼得脑袋都抬不起来,临溪村的人都感慨命运弄人,报应来得竟然这么快的时候,忽然听到人群外一声底气十足的呵斥。
“闪开!都闪开!”
那十足的大嗓门,在沅令舟身边的人耳朵都被震的发痛,扭过身子一瞧,这高大的猎户两臂上抱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正扶着额头一脸无奈,光是从那青年叫上裹着的纱布就不难看出,这位正是那踩着陷阱受伤了的小沅大夫。
“衍年,三哥来了。”沅宁在门外向里面喊了一声。
斗远村的人臊得头都不敢抬,赶紧给沅家两兄弟让开,沅令舒脚上带着伤,不方便行走,方衍年便帮忙拿出一张干净的毯子给铺到地上,又拿来一条小凳子给沅令舒垫脚,免得不小心碰着伤口。
沅令舒到了李家之后,倒是没有再矫情,查看了一番妇人的状态,询问过方衍年情况之后,点了点头。
这姑爷还真懂不少,不论是对病人的临时救护还是现场维护都很不错,在进行了一番探查之后,沅令舒起身,拄着拐杖来到门口。
妇人的状况很糟糕,脑袋里有东西堵住了,也不是说疏散就能疏散的,他倒是先前学过一些针灸的手法,能够暂且缓解脑内的状况,可也就能维护部分的身体状况,让病人能够暂时脱离危险,若是要救治妇人脑袋里的淤血,还是得送去县里的医馆才行。
现场这么多人都听着,沅令舒解释完了施针的风险,在得到了承诺不论治不治得好都不追究之后,才进屋给李老幺的娘施针。
毕竟是要在头上扎针,而且也只是临时救治到能够把人搬去县城的医馆治疗的地步,更多的沅令舒做不到。
他虽然比那姓周的庸医会的更多一些,但毕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导,除了被周大夫带入门,大多都是自己摸索的,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在简单的施针之后,李老幺的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转醒,但是身体的情况很不好,原本就眼睛不好听力下降,现在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
沅令舒给李老幺的娘开了两副药,因为用到了天麻之类的药材,价格稍微贵一些,但两副药下来也就六十文的样子,药方里的一些药沅令舒那处没有,得去周大夫的草药堂去抓,沅令舒索性将药方给李老幺,自己没收出诊费,也没有给药,只让村子里的人给弄碗糖水来,多放些糖,先喝着垫垫,之后喝了两副药,存够了体力才有力气运去县城看病。
不止百溪村,这下连斗远村和临溪村都对沅令舒的品性刮目相看了,这沅家二房即便知道李老幺就是害得沅令舒误踩陷阱受伤的罪魁祸首,依旧将人家的老娘给救了回来,谁看了不说一句医者仁心。
甚至不少在场的人都暗暗决定,今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是去隔壁村找这个小沅大夫看看吧,这不比那姓周的有良心多了!
李家出了这事儿,大家也不好继续讲李老幺拉出来批斗,斗远村的里正耳提面命让李老幺好好照顾他娘,然后代替李老幺给沅家,给沅令舒道歉。
虽然李老幺不在场,但几个村子的人还是拉到一起,又普及了一番不能私下陷阱的重要性,等李老幺他老娘身体好了,李老幺这顿训也是少不了的。
随后,就是问清李老幺还下了几个陷阱,由斗远村的人上山去把陷阱撤了。
至于沅令舒受伤的医药费、营养钱,斗远村的里正也只能自掏腰包,这钱不好用公账的,村里的大家伙可不允许,只能算他私人借给李老幺给人的赔偿,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钱李老幺估计是换不回去了。
沅令舒其实不想收这个钱,李老幺那老娘今后治病还得花不少钱。
可是他不收,今后其他人看见他们家这么好说话,做坏事的成本这般低,又有人想些歪法子出来害人怎么办?
这钱是不收也得收。
事情解决之后,百溪村和临溪村的村民才散去,当然,回去之后免不了还要各自警告一番,可别看沅家没找李家要赔偿,那李老幺家遭的报应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抹平的!
回村的时候,折腾了一天,都已经到下午,可以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这次张紫苏可谓是救了沅令舒一条命,好不容易忙完,姜氏准备了一桌子好菜,让张屠户和张紫苏别回去了,就留在家里吃饭,怎么着也得感谢感谢。
沅令舒出了一趟门,回到家的时候就解开了绷带,重新上了药,先前沅令舟抱着他出门的时候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伤口还是崩裂开了一些,只不过因为愈合得好,没有流太多血。
事情解决完,沅宁才有空调侃他哥哥们,沅令舟把沅令舒打横抱着走的模样也太逗了!
用方衍年那边的话来说是什么来着?
这叫公主抱!
沅宁笑得超大声,被他二哥制裁之后,他又扭过头去问张紫苏。
“紫苏哥,其实我好奇好久了,你说是我三哥重还是半扇猪重?”
张紫苏:“……”
张紫苏沉默,张紫苏看向一旁。
沅令舒叹口气:“你这小哥儿都快有半扇猪重了,你觉得是我重还是猪重?”
沅宁再次忍不住笑起来,他哥比半扇猪都重!
一家人在这活宝的开心逗弄之下,氛围也渐渐轻松下来,冲淡了沅令舒遭受无妄之灾的沉重。
没在院子里嬉闹多会儿,姜氏就叫他们开饭了。
最近家里有钱了,便天天通过张屠户家卖肉回来,天天都能吃上肉。
昨天晚上沅令舒脚伤了,姜氏还多给了张紫苏一些钱,让他今天带点好肉来。
好肉是带了,还带了两根猪后蹄,加上芸豆枸杞红枣,煨得汤白软烂,皮肉软弹脱骨,轻轻一抿就在舌尖化开,肥而不腻,鲜香四溢。
开饭之前一人先来一大碗汤,在这秋后渐渐变得凉爽的天气里,喝下去之后整个人都暖和了,胃口也打开了。
“哥你多吃几块,紫苏哥专门给你弄来的呢。”沅宁说着,起身拿勺子给沅令舒碗里又添了一大碗肉骨头。
沅令舒直觉这小哥儿又想怎么整他呢,就见张紫苏点点头:“嗯,以形补形,专门给你挑的。”
一桌人笑作一团。
沅令舒:他和猪对比这件事今天是过不去了是吧!
偏偏脚受伤了也没办法起身“揍人”,沅宁今天故意坐到桌对面,龇着口大白牙有恃无恐地对着他笑,最后搞得沅令舒也有些无奈了。
还能怎么办呢?宝儿这般活泼些也挺好的,是他们以前盼都盼不来的日子。
太阳渐渐从天边落下,灰蓝色的天幕一点点染成了深青,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一道蜿蜒的奶白色星河流淌在天际,日子格外宁静美好。
送走了张屠户两父子,沅家人趁着这好不容易的晴夜,搬来椅子躺在院子里看星星。
沅宁将自己的椅子往方衍年那头挪了挪,今天兵荒马乱的,只有沅宁被方衍年那冷静果决救人的英姿给迷得五迷三道,满眼都是崇拜。
他勾了勾方衍年的手指,小声和他家夫君说悄悄话:“衍年你今日真的太帅啦!”
忙上忙下一整天,中途还紧急救了个人的方衍年累得不轻,被沅宁一句话就哄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完全忘记了……帅这个字是直到近现代,才被赋予的另一层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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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方衍年:确定自己拿的是迪化流剧本,根本不用藏,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墨镜]
沅宁:你说得对[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