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大夫笑容僵硬地对着主人家点点头,原本在医馆工作的高傲瞬间被狗子吓得荡然无存,甚至下意识地笑着证明自己是善意的。
但村头的狗只是开始,医馆大夫发现,不论他们一行人走到哪里,那些栓在院子里的狗都会警惕地看过来,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医馆大夫越走越怂。
实在没招了,才找了为村民带路,问那买神药的沅家是哪一户。
“你说的是沅老二他们家吧!”那农户倒是热情,一提起沅家的“神药”,就滔滔不绝。
村里没有喝开水的习惯,尤其是夏天,干完活儿手都没洗干净就捧起来生水猛猛灌,然后就是腹泻发烧的,有时候人都拉虚脱了,吃泥巴灶灰都止不住,去沅家二房讨一碗那个“神药”,很快就能缓解过来,就是喝下去的时候有些辣肚子。
“那神药可厉害了!头些日子咱们村尾有一姓刘的汉子……”引路的人把刘大牛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与有荣焉的,简直像是在说自家的事。
小沅大夫心善,里正也交代了,要多和外面的人说说神药的事情,今后村子里的人用药油都是免费的,这谁不乐意啊!
医馆一行人听到这村人吹得天花乱坠,反而觉得只是噱头,哪有这么神奇的药,连断了的手臂都能长出来。
一行人来到沅家院子,就看见院里一个妇人正在清洗鸭蛋,几十枚白花花的蛋被洗得干干净净,连泥巴点子都不剩,看着倒是令人很有食欲。
只可惜是鸭蛋,这玩意儿太腥了,除非做成咸鸭蛋,否则很少有人会直接吃。
“这位大娘,这里可是沅大夫的家?”一行人施施然站到篱笆外面,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扫了一圈,发现这家没拴着狗,这才松一口气。
“这……”洗蛋的妇人显得有些紧张,连忙站起身来,局促地在围裙上搓自己手上沾着的水。
“二哥上山采药去了,要中午才回来,几位先生是来问药的吗?”沅宁回过神,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看对方的装扮,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一行人被这农户家竟然养出这般温和知礼的哥儿给惊讶到,这小哥儿竟不像是乡下的哥儿!
“诸位先生请进,二哥先前就交代过或许会有大夫来问药,已提前和我说过药油的用法和疗效,先生们不放进门一叙,我好提前同先生们介绍介绍。”方衍年放下笔,随着沅宁一起到院子里来。
他一个男子,虽然文雅瘦弱些,但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要出面撑场子的。
姜氏平日在村里倒是人缘不错,可面对一群衣着光鲜、城里来的大夫,难免就升起自卑的心理,连话都说得吞吐。见宝儿和方衍年出来接待,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安心下来。
“阿娘你忙着,我和夫君接待大夫们便是。”沅宁走过去拉起姜氏的手拍了拍,安慰下不太习惯这样场面的母亲,随后进厨房端了茶水出来,和方衍年一起将圆桌展开,邀请大夫们坐下。
这样崭新的大圆桌,即使在城里也不多见,只有正店酒楼才会用这般好的桌子,看来这家人……
说他们家不缺钱吧,家里的屋子只有两间砖房,剩下都是泥屋草棚。可说他们家缺钱吧,瞧瞧这桌椅,瞧瞧这一大盆鸭蛋,以及这光滑坚硬的地!
大夫们从走进院子里,就察觉出了地面的不同。即使是在县城,也没有多少用青石铺的大路,更别说自家庭院。
这院子里的地面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铺的,不仅坚硬,还特别光滑,水流到上面,都能倒出人影来!
关键这地十分平整,又看不见石板或者石砖拼接的痕迹,一时间几位大夫都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竟是对着院子里的地啧啧称奇,还问方衍年这地是用什么东西打的。
方衍年早就和家里人串好了口,外人要问,一律说是三合土。
三合土是修房子用的,可不便宜,就算修砖房,都有人家因为舍不得用三合土,拿黄泥来糊。
这家人却用昂贵的三合土来铺地!
奢侈,真是太奢侈了!
沅宁将茶水端出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夫们的表情,并且相当满意这个“下马威”。
是的,这院子里的地,就是给钱来买药的大夫们的第一个“下马威”。
其实准确来说,是为了彰显他们家的财力。若是来人看见他们家徒四壁,指不定觉得他们好欺负,故意压价。
而能拿三合土来铺地的人家,光从第一印象就会觉得这家人不一般,等讲价的时候,即使开出高价,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惜家里实在没钱换砖房,但这水泥地也够唬人了,果然,在听说他们家连地都是用三合土糊的,一行人的态度也变得尊敬了些。
就算这家大部分的屋子都是泥屋,但光凭这地,这桌子,以及那宽大的砖房,众人就有些摸不清这家人的深浅,不敢随意开口了。
方衍年招待几位大夫坐下,绘声绘色地,从刘大牛的伤口开始,到陈家小儿子情况,以及村子里其他人用药的例子。
他本身家世就不错,也多少会一些谈判技巧,说起话来逻辑清晰环环相扣,再加上和这副身体的记忆融合得越来越好,在遣词造句方面也十分高雅,听他介绍大蒜素,都不像是在说一味药的药效,而是在课堂上听夫子传授知识了。
一群大夫们听得入迷,本身,这神秘的药油就足够让他们感兴趣。先前听到的传言实在太假的,这种夸大其词的传闻一般当做吹牛来听就过去了。
可是最近这样的传言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跑到他们医馆来问有没有这种神药,大夫们才觉得,或许真有这样一种东西,但也要见到才知道。
而方衍年的描述就很客观真实,就像是全程在旁边记录的一样。
别说,方衍年还真是一桩桩跟着看过来的,再加上大蒜素本身就是他鼓捣的东西,自然能够侃侃而谈,将这群大夫全都唬住。
可即便如此,这群大夫们也不信,还有能治如此多种风牛马不相及病症的药物。
他们表示,此次前来只是考察,他们需要将药带一些回去,试验过确实有这些效果,才能购买。
这是伸着手要样品白嫖了。
“这怕是不方便。”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漂漂亮亮坐着当花瓶的沅宁开口,笑容依旧温和宁静,心里想的却是。
这么轻易就让你们把药带走,还怎么抬价,好好坑你们一笔呢:)
第56章 又进账啦~
几位医馆的大夫原本还觉得和方衍年相谈甚欢, 这书生是个好说话的,应该能压个不错的价钱。
他们这些人对于能讲价的事情,最喜欢和书生谈了。毕竟书生不懂行, 而且有文人傲气,很少会在价钱上斤斤计较, 只要大体上过得去,便不会讨价还价。
医馆大夫们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就一个见到生人都紧张的老妇人,一个说不上话的内宅哥儿,还有一个书生, 听说那真正的大夫还上山采药去了, 便想趁着真正懂行的人回来之前把事情给谈妥。
原本以为这几人不知道那药油的价值,可以先忽悠一些拿去试用, 或者以极低的价格购入,哪想到刚开个话头, 这小哥儿冷不丁就冒了话出来。
分明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这小哥儿说话却如同温柔刀, 以为是和和气气的商量, 结果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三哥交代了, 这药油使用的材料昂贵, 一两药油的本钱都得……”沅宁话说到一半, 戛然而止, 把几个大夫吊得抓心挠肝。
一两药油的本钱多少啊?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但凡知道本钱, 他们就能压着本钱开价,用最便宜的价格将药买回去。
然而这小哥儿却警惕得很, 说到价格的时候就突然住了口。
“总之,三哥说了,这药若是有人要买。”沅宁比划了三根指头, “一两药油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就是三百文,这价格比最好的黄连还贵,他们医馆里最好的黄连一两才二钱银子呢,不过想想这药油的功效,若是真如同那书生说的那般神奇,三钱银子一两的价格,倒也不算昂贵。
沅宁对药价了解得不多,这三钱银子一两的价格,还是和他哥共同商讨出来的。
普通的药材,一斤也就一两钱,小病小痛的去医馆拿药,一副配好的药在三十到二百文不等,主要还是看药方里面药材的价值。
但医馆里最贵的药材,就是大夫们心中拿来和药油对比的黄连。局限于地域特性,医馆里的药也不是什么品种都有的,大多都是本地能够采摘的,也有少量外地采购来的,那些药材也相对昂贵。
别看黄连这味药很“常见”,在他们这儿的黄连,品质上乘,属于名贵药材,一两都要二钱银子。倒是后世昂贵的人参,在这个时代还没涨价,一斤最便宜也才二钱,不过品质好的人参还是价贵的,一两就能卖到二两银子。
之前沅宁落水的时候,就是用的品质好的人参吊命,不仅价格贵,还买不到,是他几个哥哥到处托关系才好不容易弄来几片的。
至于更加名贵的麝香、龙涎香之类的药材,那就不是平头老百姓买得起的了,而且这两味可是皇室专供,普通人家想买都买不到。
不和麝香、沉香之类最顶级的药材相比,沅宁直接将价格定在了他们这儿医馆里能买到的,最昂贵的药材,黄连的价格稍微高一点的喊价。
他叫价三钱银子一两,又不是最后都以这个价格成交,肯定是要讲价的嘛。
沅令舒原本不太看好,这蒜油……成本也就不到四文钱一两,最贵的还是香油,三文一两,大蒜都是自家地里拔的,四舍五入算不要钱,卖三钱银子一两,当那些医馆的大夫是傻的么?
沅宁晃晃手指:“哥你是因为知道这蒜油是用什么做的,才觉得它便宜,可如果你从药效上看呢?就拿之前刘大牛的伤势来说,别说三钱银子,就是三两银子,恐怕都治不好吧。”
沅令舒还真被沅宁给说服了。
这蒜油的治疗范围很广,不仅能够治伤口溃烂,还能止泻,据方衍年说,连小儿的百日咳都能治。
民间治疗百日咳的手段各个地方不同,但他们这儿,基本上是得长期喝药,辅助针灸推拿。
听名字就知道,百日咳百日咳,得了这个病起码得两三个月才能好,普通人家根本看不起这么贵的病。
就算有那个钱抓药看病,小孩儿受的折腾也不少。
若是和传统的治疗方式相比,这价格还真不算贵,甚至因为能治好伤口溃烂这种大多数时候都算得上不治之症的病。
一旦和救命扯上关系,就越发显得这药油值得这样的价格了。
很显然,这群大夫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位小哥儿,倒不是我们买不起这药油,主要是咱也不知道这药油的功效如何,贸然买回去,若是没用怎么办?”
沅宁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我哥都拿这药治了村里好多人了,你们去打听不就知道了。”
对于沅宁的“天真”,几位大夫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村子里的人有多团结,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的,很难不怀疑这里的村民会为了让这家人能卖出药油故意夸大和撒谎。
像是先前给他们带路的那个村民,不就说那药油能让断臂重生么?结果只是腐坏流脓的肉恢复愈合。
虽然这么严重的病情,到他们的医馆进行治疗,治好的例子凤毛麟角,可并不代表不存在。
还起码几十上百的病例里,能有一两例能痊愈的,也不能证明这药油就一定能治好伤口溃烂。
大夫们不让步,沅宁也不让步,双方坚持了很久,沅宁才显得有些委屈地说:“可这个药油真的很贵,光本钱都……你们起码得给个本钱才拿走吧。”
沅宁的话一说出,就有大夫没藏住脸上的笑意,一口就将事情答应下来。
“那小哥儿就按本钱先各卖二两给我们回去试试,若是有效,今后再加银子到你们这儿买,小哥儿看这样可好?”
沅宁有些犹犹豫豫的,看了看方衍年,方衍年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要不还是等三哥回来……”
显然这个书生不是家里做主的,大夫们早就打听过了,这书生不过是沅家的赘婿,这小哥儿才姓沅。
那药油是沅家人做出来的,这书生即使能够介绍药油如何使用,却也不能做主将药油卖给他们。
一群大夫连忙哄着沅宁将本钱多少给说出来,一听只要二百三十几文的本钱,却叫三钱银子,倒也十分合理。
“这般,我们出二百四十文一两的价格,先一人给你们买二两,若是好用,下次等你二哥回来的时候,再慢慢商讨价格如何?”
沅宁抿抿唇,似乎很是纠结要不要给他们,几个大夫轮番上阵,承诺了只要这个价格卖给他们,即使这药油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也不会找他们退钱,可若是再贵一些,他们就不买了。
“那……”沅宁依旧那副犹犹豫豫的表情,最后点点头,“我去给你们取药。”
方衍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因为是“赘婿”,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篱笆外望了又望,似乎在等出门采药的舅哥回来。
大夫们哪里肯让方衍年通风报信,连忙把人拦住,要方衍年再仔细和他们说说药油是怎么用的。
在大夫们看不见的地方,一道小小的身影早就从后门离开了家。
姜氏将鸭蛋给洗出来之后,就端着东西去了后院,看上去像是听不懂,所以不掺和这边的买卖。
实际上,她是去后院找喂鸡鸭的小光去了,让小孙子去通知三儿子晚点回来,免得和这几个大夫撞上了。
恐怕直到几个月之后,大夫们研究了半天,发现蒜油里真的就只有大蒜和香油,才知道一切都是这家人演的一场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