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年乘上回家的牛车,他有小马扎,又有小垫子,比牛车上大多数人都坐得舒服。
没多会儿时间,牛车就停了,歇了一段路的方衍年刚打算一鼓作气,就看见有人对他招手。
他从来没觉得二舅哥这么亲切过!
“宝儿说你这个时辰快到村口了,让我过来接你。”沅令舟说着,把方衍年两只手都拽得够呛的东西全打包拎了过去,那叫一个轻松,然后往方衍年怀里塞了个篮子,里面只装了些菌子。
“谢谢二哥,还辛苦你走一趟。”方衍年没拒绝,他对自己几斤几两有数得很!
虽然有些羡慕,但方衍年并不嫉妒,毕竟得不到的才会嫉妒,他今后也会有这样的体能!
没看他来到这个时代才没多久,就能从两匹砖都抱不起来的干巴体格,变成现在这水桶都能拎半桶水的正常人了吗!
嗯嗯,后世的正常也是正常。
“今日收了这样多羽绒?”天天听着沅宁念叨,就连沅令舟也习惯了这个新鲜的词汇。
“嗯,最后一文钱都花完了,坐车回来的钱还是找茶铺摊子换的。”
沅令舟一听就乐了,连忙让方衍年和他说说怎么一回事。
原本以为读书人都矜持爱面子,拉不下脸,他们家这姑爷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
沅令舟想,若是换了其他人,怕不是就这样被困在了镇子上,等天黑了家里人发现还没回,再借了驴车到镇上接人。
一厢对比,那些连说个话都要端着的读书人,还真比不上他们家这姑爷好相处。
两人说话的功夫很快就到了家,家里,沅宁已经用井水湃好了果子,汁水丰富,清凉爽口,酸甜适中,格外解乏。
“夫君辛苦啦——”沅宁上前给方衍年扇扇风,捏捏肩,好不热情。
分明是全家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不就是走路到一趟镇上么,回程都还坐牛车呢,可沅宁就是把方衍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把人的魂儿都夸得飘到天上去了。
姜氏见自家小哥儿的姑爷回来了,也出来看了看,惊讶道:“这次竟收了这样多的羽绒。”
方衍年这次原本带了上次三倍的钱,本来就是想着逢年过节,杀的鸡鸭可能多些,羽绒应该也会更多。
哪里想到,那群小乞儿竟然连周边的乡下都没放过,到处给他收集羽绒,连车钱都给他兑光了。
姜氏刚要心疼,沅宁就给他娘算了一笔账。
他们这儿的棉花价格贵,一斤棉花要卖到一百三十文,而照他们这个收羽绒的收法,一篮羽绒差不多能出一两羽绒,一斤就是十六篮,折三十八文钱,不比棉花便宜多了?
当然,羽绒也有比不上棉花的地方,例如没办法搓成棉线织棉布,但可以填进衣服和被子里充当棉花,不仅用的羽绒更少,还比棉花更暖和、轻便。
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打一床五斤的厚被子,光棉花就要六百五十文,还不提要扯布来打。这也是在古代棉被能当硬通货的原因,姑娘哥儿出嫁能有一床厚棉被都是风光大嫁了,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旧棉被甚至都能拿去当铺当钱,可见棉被的价格多高昂。
经沅宁这么一算,以前买一斤棉花的钱,就足够用羽绒来填一床厚被子,不仅比厚棉被轻巧,还更暖和!
姜氏忽然之间就想通了,甚至还担心他们家收羽绒这件事被发现了之后其他人也跟着收,到时候就收不了这么多了。
沅宁笑着安抚他娘:“所以呀阿娘,衍年能多收些羽绒就多收些,今后大家发现了羽绒的好,可就不是这个价了。趁着还没其他人发现,咱们自家先一人制一床厚被子,再留一些做衣裳,多存一些能好多年都不买棉花,绝对不会亏的呀。”
姜氏完全被沅宁给说动了,还有些恍惚呢,以前村里丢了烧了都没用的东西——
这个时代基本上是没有多少生活垃圾的,吃不完的食物可以用来喂猪和鸡鸭,穿坏了的衣裳布料可以拆了做成别的,任何可以拿来燃烧的东西,用不得了都得进灶台。
然而自从家里来了这位姑爷之后,嘿!没人要的废陶片可以用来糊墙铺地,烧火都嫌味儿冲烟大的鸭毛还能当棉花使。
这哪是赘进来个姑爷,这简直是请来个神仙呐!
姜氏再看那一桶羽绒,简直跟看金子似的,高高兴兴就拿去洗了,这可都是过冬的好东西!
沅宁拉着方衍年坐下,又告诉了方衍年一个好消息——
家里想买的荒地今天终于定下价格啦!
如今的地价即使是荒地也高达五两银子,但经过县衙来人的勘察过后,确定了那片地的土质不太适合耕种,连杂草都长得不太茂盛(其实是这段时间家里鸡鸭太多,猪草不够割来喂猪了),最终按临乡那瓜农买地种西瓜的价格,按四两银子一亩折价卖给沅家。
因为地开得多,多出的两分地也不额外收取费用,沅家看好的所有地拿下,只需要交二十八两银子,就能开地契。
二十八两银子啊!
原本还觉得地价打了八折挺便宜,现下不仅刚存下来的十两银子没了,还得倒欠人家里正十八两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你说说这钱,怎么就存不下来呢!
吃完晚饭之后,一家人便凑在一块儿商量买地的事情,真是喜忧参半。
沅家人老实,欠了他人银子比打了他们一顿还难受,里正那边倒是没说什么,到时候要借钱买地,叫上村里人见证一下,再打个借条就行了,虽然这二十八两,也把里正家为数不多的存款基本都掏空了。
得亏里正媳妇也是个善人,对此没有表示太过明显的不愉快,反倒让沅家人良心有些不安。
可沅宁却说,家里存的这十两银子还不能拿出去,最好全从里正那里借,左右最近来找他们家要蒜油的人越来越多了,附近的医馆应该也快坐不住了,到时候把蒜油卖出去,倒是能将这买地的钱都填上。
那么个……大蒜泡油的东西,卖出二十八两银子!
沅家人都不敢想,但是沅宁既然这么说了,当然应该是能做到的。
毕竟连不值钱有幼鹿,在沅宁手里都卖出了十二两……应该是十三两银子还多的高价,这蒜油,应该,大概……能卖出二十八两吧。
不行,不能细想,良心会痛。
但赚医馆的钱,总比欠里正家的银子,要让他们的良心没那么痛一些。
毕竟蒜油价格贵,也就捞这一笔,今后蒜油普及开了,受益的也是大众,能救命的东西,倒也没那么亏良心。
“咱们家不好暴露有存钱。”沅宁说。
主要是一但发现他们家有钱,那大房那头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安分。因为最近他们家生活开得奢侈,天天飘肉香,大房也过来想薅羊毛,结果还没开口,家里干啥都感觉钱不够用的姜氏就忍不住想要借钱,然后就把大房给吓跑了。
这就是沅宁最想看到的结果。
不过他不能直接这么说,而是比较委婉地找了借口。
虽然不想催两个哥哥的婚,但是抱歉了!
“这十两银子,我是想存下来给二哥和三个娶妻的,这是二哥赚的钱,今后嫂子嫁进来,除了彩礼,还得添置吧?家里的屋子都还是土屋呢。”
沅宁一提,原本就即将欠账二十八两银子巨款的沅家人就更加觉得,这钱真得存啊!
令舒先不说,令舟都二十出头了!再不说媳妇夫郎的,以后可都要找二婚头了。
沅令舟眼睛瞪得像铜铃:这小哥儿怎的这般坑他!
一家人可愁了,日子总得往下过吧,今后那片地开出来,得好好打理,多花些功夫,争取早点把里正家的钱还上!
至于生活上的事情,众人也不敢回到之前那样,从嘴巴里抠铜板出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进补,沅家人也发现了,吃得越好,身体越好,干活越有力气,赚得钱越多!
以前家里吃肉最多的就是沅令舟,沅令舟也是家里最会赚钱的那一个。
现在全家人都吃肉,全家人都把身体养得好好的,全家人都在往家里赚钱!
所以这生活啊,还是得好好过!
“利息我也想好了,咱们一年给里正一两银,也就是三厘的利息,到时候白纸黑字写到欠条上,也不让里正寒了心。”
养老钱存着是存着,可不会钱生钱出来,但借出去,乡里乡亲的,也不好收利息,只逢年过节提点肉菜过去,平日里搭把手就算了。
可沅宁觉得这样不行,里正这么帮他们家,他们也不能让里正吃亏呀!
这七亩的地,可是里正辛辛苦苦帮他们跑了好几趟县里才跑下来的,足足给他们节省了七两多的银子!
再加上还借他们家钱买地……
沅宁讨厌白眼狼的大伯一家,因此自己是坚决不会当白眼狼的!
沅家人对于沅宁的这个想法全数赞成,里正对他们家是真挺好,对村子里也好,不论是沅令舒从乡里那里脱离出来的事,还是今后卖蒜油的事,都有里正从中帮忙,这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影响力解决不了的大事!
第二日,沅家人拿着写好利息的借条找到里正的时候,看到上面每年一两银的利息,里正烟都不抽了,直摇头!
“你们这样可就是不把乡亲们当一家人了,借钱给你们买地又不是图你们利息的,咱们两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们家什么样,我还信不过么?”
里正态度十分坚决,让沅承显将利息从账面上划去。沅家出了沅令舒这么好的孩子,能弄出来造福整个村子的好药,这些年为村子做出的贡献,早就超出了这点银子的利息了。
一个好的乡医,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请来的,光是这一点,里正就不肯收沅家的银子。
更何况还有沅承显和沅令川,这两父子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他们村子每年的田税从来没欠缺过,也全靠着这两父子帮村里人看看庄稼生了什么病,可以说,全村种了庄稼的,都欠这两父子一份大大的人情。
要不是这样的沅家二房,里正又怎么舍得把棺材本都掏出来,借给沅家买地呢?
第50章 买地
两家针对利息这件事双双不肯松口, 只不过和大多数人纠结的方向不一样。
借钱的一方坚持要给利息,而出借的一方坚决不收利息。
这不是反了么?
村里人也是头回看到这样的热闹,真是不知道沅家二房到底是有钱没钱了, 你说他们家有钱吧,买地的钱一分没出, 全是借里正家的;说人家没钱吧,嘿!人家每年给一两银子的利息呢!
村里人可算不来什么三厘五厘的利息,只知道一两银子那都是一大家子好几个月的口粮了,像他们乡下人家, 自己种地的, 一年到头来都花不了一两银。
沅家二房还真是大方!
沅家大房也藏在人群里偷偷看热闹,原本听说二房打算每年给里正一两银子, 还咬牙呢——
有钱给不出去,不如给他们家啊!
结果跑来一看, 好么, 二房狮子大开口, 一次敢买七亩地!他们家也就不到七亩的良田!加上原本的薄地和方家的地, 二房家的地怕不是有十亩往上, 都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了!
虽然大半的土地现在都没着落, 还是荒地, 钱也是借的, 不妨碍大房眼红啊。
可是大房能怎么样呢?
这些年他们家什么事都是让二房出头, 自家连葱蒜都懒得种了,自从不和二房那头来往密切了, 他们家好段时间吃饭都没有姜蒜呢!
这种时候,大房事肯定不会出面去劝的,万一二房找他们借钱, 那肯定是不会给利息的!
二十八两银子,就算是他们家现在,也没这么多存款。
大房媳妇拉着自家男人往人群里躲,生怕被对方看到了找他们家借钱,沅承岳却想上前去阻止二房买地,万一二房还不上,求到爹的头上来,不还得他们家来帮着还么?
“咱们家帮着还什么还,那是他们二房的事!家都分了,还能打咱爹银子的想法不成?”大房媳妇私底下比对外的时候蛮横多了,“更何况咱家可没钱拿出来,令阳还读书呢,钱都给令阳交束脩买笔墨去了,哪里拿的出来钱?”
沅承岳一听,的确是可以拿儿子当借口,这才没急着上前阻止。
不过,一但事情落不到自己身上,他就忍不住落井下石起来。
二房一家的单子竟这么大!他可真想看看他们家还不上银子,求到他们家来的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