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带人埋伏在山谷东侧入口的素罗刹也出动了,她见有男兵从这边跑出来,立即带人马上前截杀,同时又分出一半人守在山谷东侧河道口,将那些顺流而下的男兵打捞上岸,以免其中有脱逃的活口。
山谷外东西两侧皆有人围堵,山谷内外的砍杀声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众人点起火把在山谷内来回检查了一遍,分两边退出山谷后,在东西两侧外面休整了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们在山谷内外忙着处理尸首,直到三日后,躺倒在各处的男尸才全部焚烧掩埋完毕。
这两天她们也细细查看了己方的受伤情况,因她们事先埋伏在山里用箭杀了半晌,等冲出山林时官道上的男兵已经彻底溃散了,她们在后面追杀收尾,无人战亡,只有几十个人受了些小轻伤,其中伤势最严重的几个人,都是因为头一次上战场过于兴奋,冲下山坡时跑太急把脚给崴了。
这天上午,首次出征截杀大获全胜的幽燕军,才在山谷西侧集结完毕,正准备回幽州,忽听空中传来一阵信鸮的叫声。
妊婋吹哨唤了那鸮下来,取下信筒,里面是千山远从平州发来的信,上面说有截杀漏网的男兵逃回平州求援,现在平州城防军校尉正在点人,准备派人往山谷方向支援。
妊婋给众人一起看完这信,大家先是沉默了片刻,厉媗叉腰眯起眼睛往东边看了一眼:“来都来了,要不再多走两步道,杀去平州得了。”
第50章 无远弗届
她们此战收获了北伐军的军粮辎重,往平州走一趟倒是不用担心补给问题。
带队的众人看完千山远的信,站在山谷外当着所有人讨论了一阵子,主要是估算一下她们目前的补给,再看看大家的身体状况,又分析了一阵平州那边的形势,两相对比下来,众人一致觉得拿下平州不难。
她们对于攻城掠地,倒是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千山远的来信末尾说平州先前屠城的时候,北伐军杀的基本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鸡毛贼残部和为鸡毛贼提供后勤保障的男平民,城中还有三千多个女子,被镇北将军关在府衙旁边几座坊内,预备着来日分赏有功将士。
镇北将军没有将这些女子带回幽州,主要是考虑到幽州局势不明朗,如果幽州刺史找由头向他发难,说不准还要在幽州城外开战,带着这些女子随军不大便宜,于是就都留在了平州,只等局势稳定后,再派人去接。
如今北伐军的大部队在山谷内全面覆灭,消息传到平州守军那里,局势骤变造成的群体恐慌定会使城中陷入动荡,那些被困在坊内的女子恐怕要遭大殃。
这就很让人看不过去了。
而且这个局面是她们半路截杀北伐军引起的,她们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平州收拾一下那边的烂摊子。
带队的几个人将讨论完的情况分别跟大家细细讲了一遍,各队伍众人听到平州城中的情况无不愤慨,纷纷举刀说要乘胜杀去平州。
妊婋等人聚在一起把队伍重新划分了一下,分出五十人陪同护送受伤需要医治的二十余人,携带部分辎重车辆和多余马匹缓缓回幽州去,剩余所有人骑马前往平州城。
她们收缴了北伐军的所有战马,加上她们自己带来的马匹,除去伤亡也还有不少富余,大家想到接下来的路人人有马可以骑,不仅速度快些,也更加省力,不禁都有些雀跃起来。
趁着天光尚早,众人就地分了队伍,先目送伤员们坐上了车,往西走远后,其余人才跟随各自重新分好的队伍,依次进入山谷,往东策马而去。
这次出城的人们,都在幽州城的校场上学了如何上马和下马,基本上也都能骑上一段路,只是不大娴熟,于是往东的路她们在各自队伍之上又分作两班,由花豹子和素罗刹带着善骑射的八百人先行往东截杀平州来支援的城防兵,剩余一千多人仍由妊婋、厉媗和杜婼各自带队随后缓行跟上。
两批人马一前一后,往东走了一整天,晚间寻了个河畔安营扎寨。
原本她们为轻装出发,并没有带扎营的物件,进入山谷之前都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和衣一卧,反正这季节夜晚不冷,野地里凑合凑合也能睡,后来收缴了北伐军的营帐,卷起来用马驮着也不影响行进速度,夜晚睡起来比先前可是舒服多了。
又过一日,妊婋等人带的这几支队伍速度开始一点点提升上来了,大家经过昨日一整天的长途跑马,今日虽然腿脚酸疼,但驾驭战马的水平明显提高了不少。
这日午后她们歇息片刻,继续往东又走了十里地,远远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众人知道这定是花豹子和素罗刹带的人跟平州出来支援的人马在前面碰上了,于是她们赶忙快马加鞭前去助阵。
等她们来到近前时,发现前面已经杀入尾声了,平州开出来的五百名骑兵,此刻已有一多半中箭落马,其余的正被花豹子和素罗刹带众人里外圈起,并不断向中间收拢围杀。
这是山里狩猎雄狼时常用的招数,只不过今日围人的圈子大了一些而已。
妊婋等人在围猎圈外住了马,花豹子也听到她们来了,不多时大家纷纷散开,方才围的圈子里面,只剩了一群正在扬蹄打响鼻的战马,已经都套上绳了,战马脚下则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
花豹子坐在马上擦着剑,抬眼见到妊婋等人,微微一笑:“来了啊。”
厉媗也策马往前看去,又用手里的狼牙槊戳了戳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啧声说道:“这就完活儿啦?我们骑艺不精真耽误事儿啊,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杜婼瞅了她一眼:“姐,这话糙了点吧。”
大家听完她二人这话,都在尚未消散的血腥气中笑了起来。
等众人把这边地上尸首收拾完,天也快黑了,她们仍旧往南边沿河扎营,晚间大家都在营地中间围着篝火坐下来,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合计明日杀入平州城的计划。
按照她们目前快马行进的速度,明天再有半日就能到平州,除去今日被剿灭的这五百人,平州城内还有一千五百名城防兵。
平州是个边陲小城,城墙经历完北伐军的强攻后估计也没有多坚固,但就她们目前这点人,硬冲上去攻城仍然是极不明智的,所以她们出发前就已想好了对策,准备借北伐军的皮骗进城去,赚开城门再冲进去开杀。
今天傍晚她们打扫战场时,就收集了不少还算完整的北伐军军服,也多亏花豹子和素罗刹等人箭法绝伦,不少人都是眼睛中箭摔下马的,出血不多,衣衫完整。
前些日子她们在山谷里也收了些比较整洁的军服,加上今天的这些,一共凑出了两百套北伐军的军服。
鉴于骗城防军这件事,还是妊婋比较有经验,所以众人商议过后,决定明日由她带人马假充作镇北将军派回平州传军令的队伍,随后两边里应外合,杀人夺城。
第二日一早,妊婋换上了一身北伐军千户的衣服,带上同样换好军服的两百人,打着从山谷收缴来的军旗和帅旗,往东边飞驰而去。
晌午时分,这队人马来到了平州城下,城头上值守的城防兵遥遥见到两面旗帜,断定是大帅派人马回来有吩咐,于是忙通传下面的人开城门出去迎接。
不一时,平州西城门缓缓打开,里面飞马出来一支十人队伍,走到城外一里左右的地方,在妊婋等人十步开外停了下来。
那边领队见妊婋身上穿着千户军服,模样却有些面生,北伐军的千户共有三十多人,他虽然并不是每一个都认得,但基本上多多少少都见过,面前的这一位他竟然一点印象也无。
那领队有些迟疑地走上前问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可是大帅有吩咐?”
妊婋骑在马上扬着头,鼻孔朝着那人“嗤”了一声:“开出幽州不到两个月,连人也不认得了,你哪个营的?回头叫你们百户来与我答话,怎么带出这样无礼的兵来!”
那领队听这话忙躬身行了个军礼:“将军是从幽州来的?”
妊婋没甚好气地说自己带兵从幽州迎接大帅凯旋,却因前日有人私自逃回平州,为脱罪谎称凯旋队伍遇袭,竟诓骗得平州城防军派出了五百人离城,为此那带队百户已受了罚,然而镇北将军仍然没有息怒,特地又派人来申饬平州的守城校尉。
“你们将军轻信人言,擅自派兵离城,大帅得知很是恼怒,为了不叫你们相熟的将领回城包庇轻纵了他,这才叫我来走一趟。”妊婋坐在马上一脸不耐烦,看上去对这趟临时差事很是不满意。
对面人听完这番话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大帅离城前的确有过吩咐,非他亲令不许擅自派兵离城。
那领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一面痛骂假传消息之人,一面赔笑请妊婋等人进了城。
妊婋进城后让跟随的人马都在城门口等候,独自带了两个人往平州城防大营里来。
平州的守城校尉见这位面生的千户拿着镇北将军的令牌,他得知前日那人是假传消息后也慌了,赶忙低下头聆听申饬。
挨了妊婋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他忽然回过味来,只觉得妊婋身份可疑,正要质问时,却见她已抽出腰间佩刀,朝他颈间挥来。
等妊婋几人杀出城防军大营指挥值房时,守在城门口的两百人也把这边的值守人杀了个干净,很快城外马蹄声隆隆响起,花豹子和厉媗等人已来到了城下。
这时还有许多城防军没搞清楚状况,完全来不及组织反杀,就被快马冲进城的众人分而击破。
到黄昏时分,平州一千五百名城防军在稀里糊涂中被迅速清剿一空。
夜幕降临时,城中的尸体都被抬到了校场焚烧,众人又搜检了一遍府衙,把里面留守的文官幕僚通通抓起来绑到校场杀了,只留下了府衙中的几个丫鬟厨娘。
妊婋杀了这半日,身上血迹甚重,等城中各处平稳下来后,她跟其她人打了声招呼,拿了带来的包袱先跑到府衙后院,要找地方打水洗漱换衣裳。
府衙里的丫鬟见妊婋问在哪里打水,忙走上前,领她来到一个小院,请她到屋中安坐,不一时便有几人端了水来。
妊婋坐在屋中榻上等了一会儿,见水终于来了,刚准备起身道谢,却见两个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来伸手就要给她脱鞋。
这一跪惊得妊婋往后蹭了两下:“你们干什么?”
那两个丫鬟只低着头:“给大王洗脚。”
“啥?”
那两个丫鬟一愣,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才说她们最初原是府衙里伺候平州刺史的,鸡毛贼来了后,她们改为伺候鸡毛贼,后来镇北将军杀进城,她们又留在府衙伺候镇北将军,如今平州再次易主,她们也按照旧例,接着伺候这座城的新主人。
妊婋听完缓了一会儿,伸手要把地上那两个人拽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我也不用你们给我洗脚。”
那两个丫鬟听了只是不肯起,连连磕头请她饶恕伺候不周之罪。
妊婋皱眉:“这算什么罪,没有人生来就是该给人洗脚的,我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让你们换一双脚洗。”说完她又使劲拽了两下让地上那二人都起来,然后叫所有人都出去。
在屋里洗掉身上血迹后,妊婋换上自己的衣服,拎着水桶走出屋时,正见千山远站在院里。
千山远是早些时候跟着出城查看周边田土的队伍混进城的,府衙的情况她也清楚,此刻她已请那几个丫鬟回房休息去了,见妊婋出来,她笑着走上来说城中各处已稳,大家也陆续准备到府衙里洗澡更衣吃些东西,她正准备再去城头巡视一圈。
妊婋点点头,走出来把水倒了,说要跟千山远一起去城头瞧瞧。
二人刚走出府衙,就见花豹子和厉媗等人热热闹闹地来了,都是浑身血污正待要洗。
妊婋和千山远在门口跟众人说了两句话,随即出府衙往西城门走来。
夜色投向大地。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二人一路上说着平州几度易主的事,走上了西边的城头,妊婋叹道:“各方人马夺城掌权,只为自家做人上人,可是没有谁家能永远高高在上,城池如此,朝廷亦如此。”
千山远笑道:“古往今来都是成王败寇,若不如此,谁肯蹈锋饮血地拼命。”
妊婋摇摇头:“我不是男人,看同类在我脚下卑躬屈膝,不能使我感到快慰。”
千山远看向她:“那若有一天,天下不再是男人的天下,你会想要什么?”
“我想要……”妊婋觑起眼睛看向悬挂在空中的玉轮,想到府衙里的丫鬟,又回想起自己过去流浪行乞所经历的种种,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笃定,带着发愿一般的郑重。
“我要这世间女子,再无人下之人。”
-----------------------
作者有话说:唯我独尊(FALSE)
全体起立(RUE)
第51章 衣冠人笑
妊婋和千山远在平州城头上转了一圈,各处都已有人在轮流值守。
她们从西城头,一直走到南城头上,远远眺望到府衙周边坊间有些微暗烛火闪烁,此刻城中只有府衙和这几个坊还算有些人气,其余地方则皆是漆黑一片。
这次进城的起义军众人,把紧邻府衙东侧的两个坊收拾出来,分了屋子进去轮流休息,而府衙西侧有三座坊,也正亮着些微光。
千山远指着府衙西边那三座坊,说里面安置的正是她先前信中说的三千余个女子,镇北将军离城时,给坊内留了粮食和照管婆子,随后便把坊门锁上了,不让城防兵擅入。
她们今日进城杀完城防兵后,一直在忙着清扫尸体收拾屋子,也没去看那几座坊。
这日城中杀戮声音不小,那里面的人应该也都听到了,只是天色已晚,她们合计明日再去开坊门查看情况。
她二人在城头上转了一圈下来,仍旧回到府衙,花豹子和厉媗等众已都洗过澡了,正围坐在府衙正堂屋的大敞厅中,吃着点心谈笑。
见妊婋和千山远一起回来,花豹子朝她们招了招手,跟身旁的杜婼往两边挪出了位置,让她们过来坐。
大家正在这里说城中各处的情况,城防兵的尸首目前都堆放到校场去了,今日大家都累了,遂只留人轮班看守,等明日歇过乏来再开始焚烧。
城中的粮仓也没来得及清点,还得把这府衙上下好好翻一翻,找些文书册籍出来,再对着城中各坊一一核对清楚,这里面事情也多,都待明日分了人手,大家自去忙碌。
众人吃完东西,在这边抽了守夜的顺序,为了避免城中尚有漏网藏匿的城防兵行刺,大家也没有各自选屋子去睡,而是从后院几间房里抱了许多席子和软垫褥子过来,她们拿着这些东西在府衙正堂屋和里外敞厅打起了地铺,就这样横七竖八地枕着各自的兵器,随意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阳光将窗棂的纹样轻轻印在了妊婋脸上,她被这片光晃醒,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有人已经醒了,有人还在睡着。
妊婋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在她旁边的穆婛也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二人起身来到外面井边简单洗漱毕,正往前院走去,忽听那边传来一阵吵嚷,是厉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