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救了很多人,然而战事起也杀了很多人。佛门不讲杀生的原因,只看杀生的结果,此时就算放下屠刀也不会得到多活些年岁的奖励,事态已经逐渐定下。
观自在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营帐外。
营帐内众人纷纷哭起来,原来他真是神仙,原来神仙真的没有想过站在苦众这边。
观音心中净土上的阿丑生气得到处扯云:“你为何不救他!你是菩萨呀,你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呀!你说要和我一起参与到起事来,你说不会闭上眼睛,会仔细记住苦难,你,你怎么能骗我呢!”
菩萨仍旧没有回答。
“老婆,你放我出去呀。”阿丑停下凶狠的语气,她知道菩萨老婆最心软了,便换做温和柔软的语气,却仍旧没有得到回答。
她十分恼怒地在净土走了很久,无边无际,到处都是金色的白色的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团小小的乌云,乌云里雷声滚滚,电闪雷鸣。
“咦?你的心里有一朵乌云。”雷声停歇,阴云却没有散去。
阿丑找不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只能坐在云上透过虚空看外界的变化,她坐在这朵云边上,这是净土里唯一有情绪的云。
“喂,乌云,你说他们佛门菩萨是不是很坏!我多相信他,多喜欢他,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时候把我困在这!同样都是阻止我做想要做的事情,他,他和疙瘩头没有任何区别!”
乌云雷声阵阵,开始下雨。
“其实我也知道菩萨心好,不希望我杀生背负因果,也担心我被天庭又盯上降罪,可他就不能与我商量吗?”
乌云的雨又停了,格外安静。
“最初没有拦着我和张角接触,是不是菩萨也觉得一些事情可以改变,阻止我,又是何时知道这样的结果呢?”阿丑对着乌云嘀咕着,“我以为他懂我呢,不是我自己参与得到的结果,只会让我一遍遍懊恼,以为就是差我一个,差一点就成了。如果我参与了付出了,就算失败了又被压进山里,我也认了。”
乌云又开始下雨。
“不。”恍惚好像听到这样一个声音,等阿丑站起来试图寻找声音来源,净土里又是那么安静。
汉王朝的变故逐渐平息,随着黄巾众主力的倒下,其他各地零散的队伍也在几年里逐渐被各方势力剿灭。
一身粗麻衣物的观自在,行走在一个个已经结束了战争的战场遗迹上,地面横着一具具尸体,每一具尸体下都有鲜血蜿蜒,逐渐渗透到土地下,每一脚踩下去都如同踩到了水塘,发出啪嗒的声响。
观自在在双手合十念诵着经文往前走,为亡魂超度,这是菩萨参与到这场战争里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步步往前,穿过死者堆,粗麻衣物变成了洁白的法衣,步步生莲,周围有淡淡金光。
菩萨没有像平常那样闭目落泪,而是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有一个胜利者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勋而用尸体堆起来的小山丘。
菩萨睁眼看着这样的场景,眼睛越来越大,几乎快要从眼眶里脱出。肤色变为青色,洁白的纱衣也变成了多彩的披帛,诸多手臂拿着法器,怒视人间。
忿怒相并非是因愤怒,是因怜悯慈悲,可为何要叫“怒”呢?是怒自身,怒自身不可干预人间,怒自身无法消解人间苦厄。
神佛要众生平等,朝廷的士兵和黄巾众人,哪边都不能偏袒,否则各自偏私,又是一场武王伐纣封神之战,最终变成各方斗法,殃及更多人。
暴雨倾盆,冲刷去士兵们与投降的黄巾军们脸上的土灰和血迹,也冲刷掉地面的血迹。
被困在净土多年的阿丑咬牙切齿,道:“你哭什么,你要是觉得人们可怜,你就不该拦着我,放我出去!”她在净土里待了好几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讨厌菩萨老婆。
她想到了那个词,负心人,观音是她的负心菩萨,净土里这些年,竟一句解释都没有得到。
“我又不是不和你讲道理,你给我一个理由呀!”
“你不说话,我就讨厌你!就算你放我出去,我也讨厌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忿怒相的观音没有说话,看向脚边的青皮狗。青皮狗脑袋一甩,突然咬了菩萨一口,一团金光从菩萨的手心飞入青狮腹中。
观音面色愠怒,看着青皮狗说:“孽障,你随我修行多年,竟无端伤主,我已不能教你,你走吧。”
青皮狗低头发出呜呜的低吠声,扭头就驾云离开了。青皮狗才离开不久,雨势就变小,天光乍破,一道金光照在堆起的尸体小山丘旁,落在观音的忿怒相上。
青面怒目的观音抬眼,看见天庭诸神和大西天的佛菩萨们。
玉帝深吸一口气,问:“尊者,阿丑呢?”
“阿弥陀佛。”青面观音说,“阿丑已失踪多年,只有贫僧在。”
“尊者,多年前张角等人妄图逆天而为,当时千里眼在太平道中见到了阿丑身影,此事少不得她撺掇,菩萨既然在,慈悲为怀,为何不阻拦她呢?”
青面观音的眼睛瞪得十分凸出,如同铜铃一般,回答说:“贫僧不可干预人间事,人做出如何的决定,该如何发展便如何发展,阻拦,岂不也是……干预?”
菩萨想让阿丑去做想要做的事情,去改变认为可以改变的事,但当结果已经明朗可见时,不想阿丑再次受到不应该有的惩罚。
阿丑不惧再次被镇压,可菩萨不愿意她再被镇压。
“尊者,敢问阿丑下落。”
“陛下,阿丑失踪多年,是贫僧长居于此,为知晓人间天命,混在黄巾之中,行一些超度之事。”是诳语吗?也不是,就连黄巾众人都以为阿丑失踪了。
“敢问尊者,知晓天命乎?”
“阿弥陀佛。”观音看着玉帝说,“贫僧已知天命,不可言,不能言,不敢言。”
“……”玉帝深吸一口气,恍惚也知晓观音的意思,每一个盯着人间变故的神佛们心里或许都有相似的答案,也有着同样的默契,不可以说出来。
诸天沉默许久,王母说:“诸位请赴瑶台会。”
两家神佛皆往天庭赴会,观音此举十分明显要包庇阿丑,大西天的如来还没回归,一切需得从长计议。
待天上阴云尽数散去,两家神佛都去了天庭。
尸体堆里,一个被压在最下面的白胡须老头艰难爬出来,碎碎念着:“哎哟,压死老道我了,唉,大士怎如此实诚,打个诳语能如何嘛。”
老头摇身一变,竟是太上老君,他化作贫农直接参与到了黄巾战事之中,为了显得像吃不起饭的老头,不小心弱得过头,被打死了。
太上老君立刻腾云离开此处,往青城山道场去。
才落脚,就看到一条青皮狗伏在地上干呕不断,它身形逐渐变大,嘴巴大张,一个人被它吐了出来。
“哼。”阿丑从地上站起来,咬牙道,“允许黄巾起事,原来是为了能多超度些人!不让我参与,是怕我打了皇帝拆寺庙吗!”她心里其实能猜到一些菩萨老婆的想法,可她恼怒老婆不与自己商量,一声不吭的,至少解释一句呀,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难道说一句“阿丑,我不希望你再次被镇压,我想保护你”很难吗?
她生气,愤怒,用诋毁的言语大喊着,却也是一种保密。
“咳咳。”太上老君缓步走来,看了看阿丑,装作自己一直在此地,说,“阿丑,好久不见呀,你怎来我青城山做客了。”
阿丑正恼火没地方撒气呢,看见老头就冲上来说:“老头!不是你教了张角法术吗,你怎不去救他?!太平道既然是你道门的事,怎么没见到你!”
“这个嘛,人间事嘛,授人以渔,其他我就不多干预了。”太上老君尴尬笑了笑,犹豫着观音很可能因包庇她而被问责一事要不要说。
犹豫片刻,老君说:“对了,观音大士……”
“因纵容我促成黄巾起事,包庇我干预人间大事,将被问罪受罚,是吗。”
“呃,你怎么知道?”老君心想那时阿丑已经被青狮带远了才是。
阿丑没回答,说:“我根本没有错,他也知道是两家的错,何来纵容,何来包庇。我讨厌他!领罚,就是领错。”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从此以后,都不会理他了!”
作者有话说:阿丑:我从此不想理观音![愤怒]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观音:我从此不敢惹阿丑……[可怜]
第152章 我将出手 不如人的,何止一个波旬……
自从那场浩劫, 天庭和大西天两边诸神佛有一些被红莲业火所伤,为躲避灭顶之灾纷纷陨落入世,这些年不仅仅是佛门一直在努力接引自家佛, 老君也一直在接引自己的道人。
太上老君在青城山设下道场, 不远处就是普贤菩萨道场所在的峨眉山, 两人有时候也会走动走动, 谈论一些修行、参悟、接引、普度的事情。
两家同样努力了很多年, 但只接引回了极少数,更多人已经沉入苦海, 竟是道法佛法都无法指引方向的。
老君主张逍遥自然,便提出个想法:干脆就不管他们了, 如果他们还有这样的机缘,到了时候自己就会悟了。他们的天位空缺着, 不可能永远为谁留着,此举也是不公平, 倘若在他们自己顿悟回归天位之前,有更能胜任的人,也可指引别人升仙, 那时, 天位填满,旧者的机缘断绝, 时也命也。
普贤并未应下,只说还需考虑, 未必会选择相同的办法。
他们佛门怎么选择随便吧,太上老君自己就这么决定了,之后又与道门里的其他大仙,如太乙天尊等告知, 不必执着于将旧神接引回来。
老君亲自入世,化作凡人在南赡部洲大汉疆土走动,这一片被两家都惦记着的信仰土壤,自从武王伐纣之后神佛离开大地后,他们仍旧在生生不息的生存变化着。
“咳,阿丑呀,汉王朝的此次变故……已成定数,你还有什么打算?要去天庭找观音大士吗?”太上老君试探着问。
阿丑颇为不悦地瞥了太上老君一眼,反问:“我去天上作甚,自投罗网?玉帝下了批语我不可上天,谁知道去了天上会如何。”
“呃嘿嘿。”老道尴尬笑了下,又说,“那张角的确是我传授了法术,人间事自有方向,今日局面非你一人可扭转。”
“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一点?”阿丑心里本就烦躁,老头子碎碎念个没完实在是更叫她恼怒,立刻打断了话语询问。
老君很是犹豫,在原地踱步许久,阿丑的脾气他也明白,这么些年与天庭大西天的对抗老君同样是看在眼里的。当年她和孙悟空、灵珠子以及杨戬一起对抗两家之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老君知晓自己道门下的仙家们有一劫,也故意跑开去捡八卦炉,任由仙家们陨落入世,想的就是入世后成为人的道门弟子,能够切身地感受人间苦难,在苦难里参悟道法。
百年前,佛门传入南赡部洲,太上老君对那些不上进的很是气愤,迟迟没有好消息!还留在天上的更推诿传度的责任。老君一气之下,在人间收了个亲传弟子,名为张道陵,同在蜀地建了个天师道。
天师道与已经存在术士并没有太大差异,以祈福驱邪为主,同样是减轻百姓们心中苦痛的办法。
而此次黄巾以太平道为基础,也是老君传授了张角一些最基础的法术,想借着这个事情切入,让那些入世的仙家们纷纷参与进来,一如当年武王伐纣。只要赢下战事,改了天命,作为根基的太平道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国之根本,好好弘扬道法了。
可惜啊,可惜!混账玩意,一个比一个让他失望,陨落入世的仙人里,未能感受人间疾苦参与进来也就罢了,毕竟人都是怕事的,竟还有帮着昏君杀叛贼的!
中原局势混乱,流民奔逃,随着黄巾军逐步被剿灭,太平道也几乎消失,只剩下少许残部也不敢提及。
黄巾军彻底失败后没多久,倒是出现个事情让老君眼前一亮,汉中张鲁继承天师道的基础上又做了少许调整,其推行的道德教化,令道德天尊太上老君颇为满意。
天师道因入道要交五斗米为信,所以也称五斗米道。
不入道者也不影响,寻常百姓只要是在张鲁治下的,也按照道德法来管辖治理,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可谓清流安定之所,诸多流民都往汉中迁去。
“阿丑呀,其实……”老君将阿丑拉到屋子里说,“老道我和你说实话,其实,黄巾一事,我也参与了,只不过我不像你老婆那么实诚。唉,你说,到了老道我这样的境界,只要不把事情说穿 ,他们能如何?”
“他们能把你如何?他们只能把我如何。”阿丑瞪着太上老君,没有因为他的坦诚而感到高兴或者信任,他此刻说的特例早就知晓,不过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太上老君有意想让阿丑和自己一起去汉中,阿丑完全不想搭理,她转身随意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到屋里去各处翻东西,念叨着:“你还欠我一个金刚琢,如果不是你骗我炼好了法宝,我和我的老婆们肯定不会输的那么惨。”
“我怎能将这个法宝给你呢?”太上老君很是无奈地说,“阿丑你别翻了,屋里没有宝贝。”
“哼。”阿丑没有搭理,又往别的屋子里去翻找,这一间屋子里面满是道家的经文。
与之前所见的写在一卷卷的竹简上或者一卷卷的布帛上不同,屋子里的这些经文都写在一种比布帛还要薄的东西上,更奇特的是它看着比布帛要坚硬,却又比布帛要轻很多,一个个的文字写在上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工整和舒坦,仿佛它就是为了记载文字而诞生的。
“这是什么?”
太上老君走进来看了一眼回答说:“阿丑,这是纸。”
神佛两家对经书的记载,长久都是竹简和布帛,这是由来已久的。自嫘祖养蚕纺丝开始,很多东西的传递就写在布帛上,常规收藏在一个地方的则用竹简,已经是千年之久的惯例了。
对于神仙们来说,文字的载体并不重要,哪怕是刻在石头上,也都是法术一挥而就。
书写在竹简上想传递也简单,同样是法术一下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