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客居住的正是元剑宗的几位真君,包括秦子规。
崔云杪召出万仞剑,道:“去叫秦子规告诉他老子,涯剑山叶和光纵然比他儿子晚结婴两百年,也依旧能把他儿子揍服。”
叶和光瞳孔微震:“师姐?”
对叶和光生了一肚子气的辛觅召出燕支剑,不耐烦道:“别啰嗦,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我把小辈们都叫了回来,元剑宗的小辈由他们来挡,其余的全都交给我们几位师兄姐!”
话音未落,便有三道剑鸣声响起,虞白圭的承影剑、段木槿的墨阳剑以及陆平庸的破山剑同时出鞘!
叶和光看着他几位师兄姐。
他的面色依旧是如水般的平和,手中的步光剑却在不住地颤动,彰显着他此刻心潮有多澎湃。半晌后,他低声一笑:“好!”
步光剑出鞘,凌空划出一道璀璨的剑光,一剑轰碎元剑宗几位真君所住的洞府结界。
“涯剑山叶和光请元剑宗秦真君一战!”
几道灵光从洞府里飞出,最先出来的元秋临望向崔云杪,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师姐,当年的事我们不是已经了结了吗?秦观潮是你亲手杀的,夺舍者一死,过往罪孽就此封存,不累及宗门后代。今日的‘请战’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想寻我元剑宗修士切磋,那便来我元剑宗邀战!在这里逼战算怎么一回事?”
崔云杪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想要切磋的人就在这里,何必费那工夫跑元剑宗去?今日你们元剑宗要有人想跟我们切磋,尽管提,涯剑山修士必应战!”
说话间,又有十数道剑光匆匆落下,元剑宗和涯剑山的小辈们都到了。
怀生瞥见初宿和松沐他们几人的身影,想了想,便对辞婴道:“师兄你在这休息,我一人过去便足够了。”
她虽然刚进阶丹境,尚未来得及巩固境界,但要拦下元剑宗那几名丹境大圆满却是不难。说罢身影一晃,出现在初宿身侧,与元剑宗一众丹境修士横剑相对。
秦子规静静看向立在他对面的叶和光。
昔年他们齐名于苍琅,却只在擂台上比试过一回,那一次秦子规败于叶和光剑下。后来他父亲夺舍叶和光,为了能换回秦观潮的尸身,秦子规放弃闯不周山,选择破丹成婴。
这两百年,他从不曾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他看着叶和光平静道:“你从前总是一副不争不抢的做派,便是与我对战,也从不把输赢放心上。人人都说我略逊你一筹,偏偏你赢过我一回后,我与你再无机会对战。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挑战,今日——元剑宗秦子规应战!”
叶和光轰碎结界的那一剑剑意圆融、剑气如虹,震得一整个合欢宗上上下下为之一颤。
一名执事弟子急匆匆跑去找外事长老屈潇,忙里着慌道:“屈长老、屈长老,不好了!涯剑山与元剑宗又打起来了!”
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苦命长老屈潇一摔手里的请帖,愠怒道:“这些剑宗小辈一天天的就只会打架!他们长辈都不管的吗?”
执事弟子战战兢兢道:“打架的正是他们长辈——叶和光真君与秦子规真君!”
屈潇一听更愤怒了:“小的不懂事在我们合欢宗打架就算了,老的凭什么这么不懂事?!我合欢宗是谁都能拿来当擂台的吗?”
这时又有一名执事弟子神色慌张地跑进来,道:“完了完了屈长老,翁,翁真君的魂灯灭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击得屈潇差点儿站不稳。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传音符一亮,一道密音传入他耳中。
屈潇双脚钉在原地,脸上的愠色很快便被一股悲意淹没。见两名执事弟子还在等着他发话,他挥一挥袖,疲惫道:“宗主已经处理好了,你们回去罢。”
叶和光与秦子规的这一战,因掌教台起了结界,合欢宗的弟子们无人知道最终结果。只是从涯剑山小辈们的神色推测,隐约能猜到是涯剑山压了一头。
是夜,凤雏踏上归途,往涯剑山飞去。
小辈们围着怀生坐在一楼客舱,叽叽喳喳地骂着翁兰清。长辈们则是躲在二楼静室喝酒,酒坛子滚了一地。
崔云杪寻到甲板,将一个玉简递给辞婴,道:“这是裴宗主送来的《天音诀》,你若是擅长音律,可用《天音诀》减缓你师妹的头疾。”
辞婴没有拒绝,点点头便道:“把她送回宗门后,我会去一趟不周山。”
崔云杪没问他要去做什么,只笑着道:“好,我这便宜师尊也该好生尽一尽师尊的职责了。”
这是承诺她会照顾好怀生。
辞婴看了看她,道:“若非翁兰清的魂力于你无用,她一定会选择用魂力延缓你的化衰期。”
崔云杪闻言便笑笑,豁达道:“人族修士从踏入仙途的那日起,便是在与天争命,我崔云杪争下来的命已经够了。在我离去之前,能看见叶师弟堪破心魇、破茧重生,已是天大的惊喜。”
翁兰清的魂力给她,至多也就让她多喘气一年半载,给叶和光却是能将步光峰的香火再延续数百年。对崔云杪来说,如何不是惊喜?
崔云杪对自己的命运豁达,对苍琅却仍旧有一丝放不下的担忧。她望一眼辞婴,欲言又止。
辞婴道:“我知道你在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只能等我从不周山回来才能给你。”
“好,有你这话便够了!”
崔云杪爽快一笑,再不多言,一个转身便痛痛快快寻她师弟妹喝酒去。
她离开后,辞婴翻手取出一个木埙,静静看了片刻。
裴朔送来的《天音诀》如同一个火引,叫他电光石火间明了了清梦潭那个梦究竟在提醒他什么——
是神木埙。
第82章 赴苍琅 她在暝渊之水里……究竟被封印……
辞婴手中的木埙是他在苍琅循着记忆随手雕刻出来的, 真正的神木埙被他留在了大荒落。
幼时绛羽上神将神木埙给他后,亲自教授他晦涩难懂的古神乐。这些古神乐是远古巫神一族的九磬定魂引,相传在上古时期便已经失传, 但绛羽上神手中的乐谱却是完完整整的九磬定魂引。
九磬定魂引可引天地之灵封印天地万物。
绛羽上神虽精通音术, 却无法令神木埙认主, 吹出来的九磬定魂引无法引动天地之灵。
神木埙在递到辞婴手中时便主动认了主。
那时辞婴刚满百岁,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小神君。父神黎斐陨落后,绛羽上神便回了天墟,唯有在需要教授他九磬定魂引时方会出现在九黎天。
初时辞婴为了能时时见到他母神,学得分外用心,短短几十年光景便可吹出第一段定魂引。
绛羽上神将他带至暝渊之水,命他用神木埙吹定魂律,待得他认认真真吹完第一段后,便问他:“可有感应到什么?”
辞婴道:“没有。”
绛羽上神面露失望, 留下一句“勤加练习不可懈怠”便回了天墟。为了不叫她失望, 往后的日子辞婴几乎日日都去暝渊之水。
满六百岁那年, 辞婴终于能感应到天地之灵对神木埙的回应。
一束清光如星辰坠落,沉入水底,却没有在暝渊之水荡起一丝涟漪,无色无质一般。
那是辞婴用神木埙召唤而来的天地之灵, 他能感应到它们去往了何处。鬼使神差地, 他纵身跳入暝渊之水,往水底潜去。
水底深处漆黑死寂,被辞婴召唤而来的天地之灵撞向底部, 幽暗的水底倏然亮起一个泛着幽光的封印。
封印绘着古老又强大的图腾,亮了一瞬后便慢慢暗下。
影影绰绰间,辞婴仿佛在那封印中看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忙凝聚神力, 一掌拍向封印。
掌心甫一触碰,霎时一道意识涌入祖窍,那道意识空荡混沌,只感觉到冷、寂以及无穷尽的阒暗,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辞婴只觉心脏一紧,一股灭顶的窒息感狠狠攫住了他,年幼的小神君还未修炼出足够神力从这牢笼里挣脱,只能无望又无助地任由这阵窒息感淹没自己。
就在辞婴迷失其中,意识即将陷入混沌时,一点暖意忽如藤蔓般缠住左掌,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将他从迷失中领了出来。
等他醒过神时,掌下的封印早已消弭无踪,而他也已经离开了暝渊之水,回到岸上。
头顶的扶桑木簌簌,如作金石声。水中有月华星河倒灌,却照不亮水底的阒暗。
暝渊之水以北是北瀛天,以西是九黎天。辞婴看着逶迤在扶桑木北面的漫长雪路,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北瀛天的界域。
正当他要召唤伴生法相送自己回九黎天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可是九黎天的小神君?”
身着水蓝色鲛纱法衣的神女牵着一个白衣小神君从扶桑树后行出,含笑看着辞婴。
虽两重天域毗邻而居,但北瀛天的神族喜着白裳,与喜着玄衣的九黎天神族可谓是一目了然。
辞婴就穿着件玄青滚银白织边道袍,一看便知是九黎天的神族。
他回身望去。说话的神女手执一根通体碧绿的神木笛,声音温柔亲切,周身浩瀚的神息比绛羽上神还要强大。
她牵着的小神君与辞婴年岁相当,玉冠束发、面容俊雅,霜白法衣不见半分褶皱,一双瞳色浅淡的眸子正静静望着辞婴。
辞婴自降生于这天地便没离开过九黎天,这是他头一回遇见九黎天以外的神族。
见辞婴不语,那神女又柔下声音道:“你这是迷路了?可要我唤你的父神母神过来?”
辞婴下意识摇头,道:“母神不在九黎天,我自己回去便可。”
说罢,他召唤伴生法相,伴生法相伏着辞婴越过暝渊之水,往九黎天飞去。
扶桑树下的神女遥望他离去的背影,眉尖微微一挑,讶异道:“这么小便有九黎族的伴生法相,真是个厉害的小神君。还生得这样俊,他母神、父神定然很骄傲吧。白谡,他与你年岁相当,你要不要多认识一个朋友?你这年纪合该多交些朋友,成日关在北望宫里修炼,都快成闷葫芦了。”
“……母神,葵覃马上便会到了。”
“知道知道,母神这不是特地把神木笛带过来了吗?真难得,你这张不苟言笑的脸竟会露出这种眼神,这是吃味了?……好好好,是母神说错话了,我们白谡才是九重天最厉害最俊的小神君。”
……
从北瀛天吹来的寒风捎来了影影绰绰的说话声,辞婴反应过来那对母子便是北瀛天的令颐上神和白谡少尊。
这位上神会牵着她儿子的手,也会柔下声音哄他,还会带他出外结交朋友。原来……父母子女之间也是可以很亲近的。
寒风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吹干,辞婴静静端坐在伴生法相上。良久他解开束带,将乱糟糟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动作又快又熟练。
这一段奇遇辞婴没有同绛羽上神提及。但兴许是扶桑木下遇见的那对母子,也兴许是在暝渊之水的一刹共感,又兴许是沉入水底时引领着他离开暝渊之水的那一点暖意叫辞婴起了逆反的心。
总之从那一日开始,年幼的九黎天少尊拒绝用神木埙修习九磬定魂引。
辞婴骨子里的执拗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绛羽上神用尽手段都无法叫他回心转意,最终拂袖离去。
后来辞婴曾数遍潜入暝渊之水,却再寻不道那道封印以及封印里的瘦弱身影。仿佛那一日他在暝渊之水遇见的都是幻象。
烟火城坠江的那个夜晚将他带回了这一刻,清梦潭又将他带回了坠江的那一夜。
被封印在暝渊之水的瘦小身影与行在江岸的青色背影慢慢重叠在一块。
她是白谡用神木笛唤醒的,就在暝渊之水。
猎猎寒风从甲板呼啸而过,大雪弥天。
辞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站在风雪里的雕塑,不过片刻便披了满肩密匝匝的雪。良久,他凝在木埙上的眸光微微一转,看向客舱里的少女。
也不知她方才听见了什么,一双黛眉高高扬起,薄唇微张。但下一瞬她的眼睛便望了过来,清亮的眸子倒映着苍琅的风雪以及一道立在夜色中的身影。
见怀生走神,林悠一手肘拱了过去:“怎么话问到一半就不问了,继续啊,我这次在尸傀宗听到的八卦多着呢。”
怀生被林悠给拱得回过神,眨了眨眼便道:“王隽师兄为何要留在合欢宗?”
林悠道:“虞棠师妹虽不是翁兰清的亲生女儿,但她与翁兰清的感情据说比亲生父亲还要好。眼下翁兰清陨落,王隽师兄肯定是要趁此机会将她哄回施水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