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在棠溪峰一步进阶金丹,何不归便应当猜到他非此界中人。至于崔云杪,在桃木林捡到他时定然也有了猜测。
辞婴道:“你当初捡到我时,不周山有何异动?”
崔云杪对捡到辞婴那日自是记忆犹新。
尉迟聘夺舍炎危行便是为了闯不周山飞升上界,过往两百多年,每逢不周山开山门,崔云杪都会埋伏在不周山附近,伺机猎杀尉迟聘。
二十二年前,她在不周山下亲眼看见一股磅礴的灵息出现在不周山,但这灵息转瞬便消失了,如同昙花一现。
“那灵息之浩瀚强大,乃我平生所见,甚至叫我生出俯首臣服的念头。虽它只出现了短短一息,但我能确定那不是错觉。灵息出现的刹那,一片幽蓝火焰从不周山漫出,引得雷云密布。”
“幽蓝火焰?”辞婴心念微动,指尖蹿出一簇火焰,“这样的火焰?”
崔云杪只一眼便点了点头:“是,但气息比你手中的火焰要强大许多。我唯恐受这火焰和天雷波及,正要撤退,那幽火忽如海浪退潮般往不周山山峰退去。下一刻,山巅处突然亮起一片炫目白光,紧接着又传来一道金石声响,之后更是掀起了一股飓风。
“你当时就卷在飓风中,我一路紧追,最后是在朔冰原附近的冰河里捡到你。不周山那日的异动惊动了一整片桃木林里的煞兽,我捡起你后便离开了桃木林,将你送回涯剑山。”
崔云杪那会便猜测辞婴来自上界,但对着一个只有两岁又失了忆的小屁孩,自是问不出什么。只好把他丢回涯剑山收做徒弟,又把万仞剑给了他。
辞婴默然凝视指尖那簇火焰。
灵台碎裂,重溟离火只余小小的一簇,就连仙元之力也严重缩水。他如今的实力撑死只能算是天人境,连天仙都够不着。
这具躯壳的大部分力量都不见了。
不周山是他在苍琅的第一个落脚地,他又是在那里出的变故,他的力量只可能丢在了不周山。
偏偏那段记忆他至今都想不起来。
辞婴朝东望去,他该去不周山探个究竟了。
崔云杪见他沉默不语,也不打扰他,正要撤掉隔音阵,忽又听他道:“南听玉,是南怀生的先祖?”
崔云杪一愣,好半晌才道:“南祖师和南怀生皆是木河南家开山老祖南天濯的直系后辈,南祖师的确是南怀生的先祖,如今她这一支便只剩下南怀生一人。”
辞婴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淡。
虽他没再打听南听玉,但崔云杪莫名觉得他在提及南听玉时,不像是在提一个陌生人。
“南祖师出生在苍琅灵气最为浓郁的年代,被誉为苍琅史上最厉害的剑修。她飞升那日桃木林起异变,苍琅的飞升修士自那之后再无人通过降灵之术与下界宗门联系。你在上界……可有听说过她?”
辞婴淡声道:“听说过,是个很厉害的仙人。”
“仙人?”崔云杪眸光一亮,“那她——”
“陨落了。”辞婴的声音悠远得仿佛被风一吹便散,“上仙南听玉,在一万四千多年前便已经身死道消了。”
身死道消了?
崔云杪还沉浸在震惊中,忽然就见辞婴召出了重水剑,又是一愣,下意识道:“你要去何处?”
“接我师妹。”
话音落,辞婴从破山剑一跃而下。
第67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五)
浓雾遮天,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只藏在妖植中的黑影猛然跃出,迅如闪电般扑向前头三人。
这两只九境煞兽尾随这三名人族修士久矣,眼见着他们灵息变弱, 正是偷袭的良机, 果断出手。黑影刚跃至高空,冷不丁两朵暗红火光猝然飞出, 钻入它们眉心。
两只煞兽登时发出一声怒吼, 兽魂被灼烧的痛苦叫它们的动作变得迟缓,一道剑光和一根降魔杵趁机袭来, 顷刻之间便将两只煞兽杀死。
腥臭的兽血骤雨般泼洒,初宿嫌弃地竖起一道灵力屏障, 将挥挥洒洒的兽血隔离。
林悠擦走额上的细汗,道:“我们离怀生还有多远?”
初宿闭目勾连红莲业火, 须臾后睁眼, 看向遥山西脉, 道:“她又走远了, 我们要加快速度。”
说话间她步履不停,灵力运转至双足, 就要朝西边掠去,手腕冷不丁被人扣住。
初宿偏头看向松沐,不解道:“怎么了?”
松沐抬手喂她服下补灵丹, 温声道:“先休整,你灵力消耗太多,万一遇到高阶煞兽会很危险。”
她这一路大杀四方,有些煞兽原本不必硬碰硬对上,为了尽快与怀生汇合, 初宿二话不说便干上了,一出手就是最耗灵力的红莲业火。
林悠默默吞下几颗补灵丹,叹息一声:“都怪我拖你们后腿。”
从前总觉着自己厉害,出了一趟甲级任务后,方知自己离厉害还远着呢。
师尊他们在布道广场现身后,不许他们入幽兰寺,只命他们留在布道广场杀煞兽。
幽兰寺起变故的时候,林悠反应最慢,肩膀被巨石砸得骨肉碎裂,要不是有初宿及时护住她,她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松沐挡在初宿身前,首当其冲,也受了点轻伤,毫发无伤的便只得初宿一人。他们这大半程路都是初宿在开路,每回都是她的灵力消耗得最快。
林悠及时服下生脉丹,眼下肩膀恢复良好。趁着初宿与松沐在四极天阴阵内休整,干脆拿出传音符和燃眉玉符,拼命往里头注入灵息,就盼着自家师尊赶紧赶来。
正所谓心诚则灵,苦等良久都没回音的传音符居然亮了起来,虞白圭给她回了一道传音:“辛觅师姐已经锁定到南怀生的燃眉玉符,我现下就过来寻你们。记住出发前师尊与你说的话,凡是不可逞强,保命第一,历练第二。”
虞白圭这道传音对林悠来说简直是及时雨,收起传音符便对初宿二人开心道:“辛觅师伯去找怀生了!师尊正在过来寻我们!”
初宿从入定中睁眼,冷如秋霜的一张脸终于露出点笑意:“看来辛觅师伯感应到怀生的燃眉玉符了。”
林悠道:“可惜怀生的传音符一直没回音,也不知她这会是不是独自一人。”
这也是他们如此急切的缘故,林悠一路与初宿、松沐同行,就算遇到十境以上的煞兽也有一战之力。怀生若只有一人的话,那就危险了。
虽然辛觅师伯正在过去,但初宿依旧不放心,正要撤掉四极天阴阵继续赶路,忽又被松沐握住了手。
松沐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垂下眼,往她手背和脖颈涂抹膏药。
她这一路落下了不少皮外伤,因急着赶路,每回休整都是一恢复灵力就走,这些外伤一直没空处理。
幼时怀生在桃木林重伤归来,初宿在怀生榻边心惊胆颤地守了整整一宿。此次在桃木林与怀生失去联系,难免又勾起旧时回忆,不禁心急如焚,对身上这些小伤自也不愿浪费时间处理。
皮肤上传来阵阵凉意,缓解了伤口上的疼痛。
初宿借着落月灯看向认真为她上药的少年,盘旋在心口的那点气不知何时竟消弭无踪了。
因着幼时松沐差点被法华山那老和尚拐走,她一贯不喜松沐修佛,也不喜看他六根清净的模样。
但幽兰寺一行,却是叫初宿的想法有了转变。
尉迟聘自爆后,整座灵云峰天崩地裂,布道广场的煞兽横冲直撞,无数山岩当空砸来,罡风气浪翻涌如海。
倘若不是修炼了禅宗的琉璃金身护体功,只顾着护她的松沐怕是要落下个重伤。
他二人是涯剑山这万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初宿从开心窍开始便是同辈修士里的最强者,但天资再好,修为跟不上,也是会受伤陨落的。
她垂眼看着松沐伤痕横陈的手,忽然唤了声:“木头。”
松沐涂药的手不由得一顿,掀眸看她。她叫他木头,而不是松沐,说明她气消了。
“这次任务结束后,我想去幽冥道的宗门旧址寻一寻机缘。”虽她在剑道上的天赋远超常人,但初宿清楚幽冥道才是最适合她的道。
松沐不假思索地回她道:“好,我与你一同去。”
初宿摇了摇头:“你去法华山。”
既然他在修佛上更有慧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那便先去将那群秃驴最厉害的功法学了。
松沐抬眸望入初宿的眼睛,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风平浪静,不见半点怒火,便知她说的不是气话。
这姑娘一贯来主意大,做出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松沐想了想,便温和道:“我先陪你去幽冥道的旧址,再去法华山不迟。”
初宿唇角微微一扬,抬手掸走沾在松沐发间的沙砾,语气霸道地说着:“你只是去学他们的功法,是道修,不是佛修。不许修闭口禅,也不许学他们清心寡欲的那一套。我不喜欢。”
听见这话,松沐面上浮出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薄唇微动,正要说话,意识到林悠也在,顿了顿,又咽下嘴边的话,只低眸笑笑,温润应一声“嗯”,算是答应下来了。
林悠性格虽大大咧咧,但因幼时过得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练就了极好的眼力见,便一把抓起两根碎掉的妖藤枯枝插上发髻,道:“把我当作妖藤便好,你们只管继续冰释前嫌。”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自打来了西洲后,初宿一直在与松沐闹别扭。好不容易要和好如初了,可别因为她这碍眼包在,只和好到一半。
初宿抽走她发髻里的妖藤枯枝,道:“这枯枝就是一团阴煞之气,你也不嫌脏?走罢,继续往西去,再不走我的红莲业火便感应不到怀生了。”
桃木林常年幽暗、不辨日夜,三人摸索着往西边去,疾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忽听一阵细弱蚊呐的“笃笃”声响从南边传来。
初宿凝眉放出灵识,半晌后道:“是尸傀的气息。”
“一定是爱哭包!”林悠开心得几欲飞起。
话音刚落,果见五道人影朝他们浩浩荡荡奔来。
沐阳操控着两具尸傀,对初宿三人兴奋地招手:“真的是你们!”
他身后跟着徐蕉扇和王隽。王隽绕着初宿几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见三个师弟师妹都没受什么伤,长舒一口气,道:“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徐蕉扇摇着一把团扇,眼睛来来回回扫视两遭,道:“怀生师妹和赵道友没与你们在一起?”声音里竟是带了一丝担忧。
初宿道:“怀生在遥山的西脉。”
徐蕉扇好奇道:“你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初宿点头:“需得我与她的距离足够近。”
王隽当机立断道:“那我们赶紧去西脉与怀生师妹汇合!”
有一具比肩元婴大圆满的金尸境尸傀开路,几人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到了遥山的中枢,离他们初到遥山的落脚地没多远了。
六人刚准备休整一番,西面的密林深处忽然亮起一道璀璨的剑光。
那剑光灵力澎湃,剑气纵横,如白虹贯日,所照之处,似有生机勃发。
初宿与松沐登时变了脸色,顾不得周身灵力匮乏便往剑光所在处疾掠而去。其余几人认出那是怀生的剑光,也瞬影追了过去。
二十里外的密林里,一只十二境的煞兽跌落在地,舔了舔被灵木剑削断的右前足,在剧痛中眯起眼打量怀生列在身前的灵木剑,眼中隐有忌惮之色,但那点忌惮很快便被贪婪取代。
只见他周身妖力一炽,空中忽如暴雨般落下一根根钢针般的兽毛。
一锭墨色砚台飞掠而出,迎风化作小山般大小,将兽毛悉数拦下,重重砸向那只十二境煞兽。
那煞兽灵巧躲避,借着四溅而起的飞沙走石遁去踪影。
赵归璧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双手止不住地颤动,俨然是灵力透支的状态。便听她悚然道:“这只煞兽的速度快得惊人,连师尊的八山砚台都奈何不得它!”
她们同这只煞兽已经鏖战了好半晌,斗了不知多少个来回。连保命的手段都使出,但也只能断掉它一只兽足,叫它的速度慢了那么一点。
怀生冷静道:“师姐先回法阵里补充灵力,我来拖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