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的剑气化形只能化出一只龙首,如今却是能化出全须全尾的巨龙,竟是愈发的出神入化!
尉迟聘心中战意高涨,骈指掐诀,阴煞之力从眉心汹涌而出,“蓬”地化作一条阴极邪极的巨蟒,与空中金龙战在一处,一时间竟是难分彼此。
望着空中那死死绞缠的龙蛇之斗,尉迟聘不由想起了二人头一回交手的场景。
他比她年长百岁有余,在她进阶丹境大圆满之时,他已被誉为“元婴境下第一人”多年矣。
为了替宗门拿下这个第一人的头衔,她提着剑便来元剑宗下战书。
那一战二人打得酣畅淋漓。
尉迟聘赢下她后,她也不生气。第二日抱着剑又来,一连挑战了大半年。及至要回宗门执行任务了,方依依不舍地离开元剑宗。离去之前,还不忘与他定下个五年之约。
然而五年之约还未至,她却是一步迈入了元婴境。
丹境修士一旦迈入元婴境,便去不得不周山,也圆不得飞升梦。
在遇见崔云杪之前,尉迟聘早就可以结婴。之所以迟迟不结婴,便是为了去不周山。
师尊说他心智之坚,乃他所有弟子之最,尉迟聘也以为他飞升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直到他以赴五年之约为由,去了涯剑山。
那时她将将出关,见他来了似是十分惊讶,笑吟吟道:“我现下再赴五年之约,那便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了。”
她没有应战,却是带他尝了一坛埋在枫香树下的酒。
三个月后,尉迟聘碎丹结婴,之后花了一甲子的时间成为元剑宗的第一剑。
谁能想到,他这一甲子光阴的苦修,不过是为了等一个姑娘再来挑战他。
他等来了那个姑娘,却也与她走到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金龙龙尾一扫,卷起巨大的剑势拍在巨蟒的七寸,黑色巨蟒登时化作黑雾散去。
“唔——”尉迟聘唇角溢血。
金龙金光一敛,变回万仞剑飞回崔云杪手中。下一瞬,万仞剑再度横贯而出,无数道剑气凝聚成细针,如暴雨般密密匝匝落下。
尉迟聘咒印化棺,折腰碗迎风而长挡在身前。
“我以为你会问一句为什么。”尉迟聘一面催动咒棺瞬移,一面看着崔云杪说道,“问我为何偏偏要夺舍炎危行。”
崔云杪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空中的剑雨却是落得愈发猛烈,凛冽的剑气将折腰碗刺得千疮百孔,碗身发出一声清脆碎响,刹那间炸成齑粉。
尉迟聘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继续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知道你对他动心了。”
“崔云杪,我为你放弃飞升,可你却对你徒弟动了心。你说我该不该夺舍他?他可是抵抗得最厉害的那一人,我与他说只要他和我融为一体了,便能与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他说到这,不禁低笑出声,嘲弄道:“这傻小子听见这话竟是动摇了,倘若他再坚守半刻钟,便能等到你来。”
随着他这一声话落,剑雨倏地一停,无数道剑光凝在半空。
趁着崔云杪分神的这一刹那,尉迟聘忍着痛从灵台撕出一只兽魂,在空中一爆,旋即瞬移至传送阵内。
他步步算计,不惜以言语相激,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要他今日能逃出云山郡遁入桃木林,那便有活路!
灵力疯狂涌入脚底的传送阵,就在传送阵亮起黯淡灵光即将启动时,五道气息不一的剑光忽从四面斜刺而来。
这五道凛然剑意惊涛骇浪般将传送阵顷刻轰碎!庞大剑势掀起阵阵罡风,金龙腾空而起、御风而动,风驰电掣间便穿过尉迟聘胸膛!
尉迟聘只觉心下一凉,垂目望去,万仞剑精准贯穿了他的心窍。
尉迟聘掀眸看着缓步行来的崔云杪,张唇欲语,一盏魂灯却在这时破空而至。巨大的吸力从魂灯涌出,将他的神魂从祖窍一丝一丝吸出。
男人苍白的面容登时露出痛色。
这是炎危行的魂灯,可强行拘走夺舍之人的神魂。从前在桃木林有阴煞之气相阻,魂灯无法发挥其用。但只要不在桃木林,这魂灯便是对付尉迟聘最大的杀器!
崔云杪身侧飘起四盏魂火羸弱的魂灯,魂火深处隐有四张痛苦不堪的脸随着火光晃动。
看见那四张熟悉的脸,尉迟聘瞳孔一缩。
崔云杪握住万仞剑剑柄,磅礴灵力鱼贯而入,她盯着尉迟聘眼睛微微一笑,道:“从前我总是和他们说,万一受欺负了便回万仞峰来,我亲自带他们找回场子。
“多谢你说那么多废话,要不然我还找不到机会把剑符埋入传送阵,彻底毁掉你的退路。这是他们留下的剑符,我在每一道剑符里都加了一缕我的剑意。如此,也算是带他们亲手报了仇。”
仇报了,她终于可以带他们五人一起回涯剑山了。
第66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四)
“你是说尉迟聘自爆兽珠后, 我师妹便杳无踪迹了?”
被雷劈了半天的辞婴一见着陆平庸与应御,便闻听这噩耗。脸色登时难看极了,脱口的话也变得难听。
“涯剑山和元剑宗出动那么多元婴修士,连几个小辈都护不住?”
应御的面色也十分难看:“你急什么, 辛觅师叔已经感应到她的燃眉玉符, 很快便能寻到她。再说了,他们的魂灯好好的, 说明他们这会好得很。涯剑山的弟子们哪个不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说着凝出两根灵谡针, 小心刺入辞婴眉心,冷言冷语道:“你还是顾一下你自个吧, 头发丝都被雷劈焦了,南怀生看到你这模样, 恐怕要认不出你!”
岂止是头发丝,他灵台上的伤又加重了不少, 敢情他从前给这臭小子扎那许多灵谡针都白扎了!
从云杪师伯和自家师尊那语焉不详的话语中, 应御多少猜到辞婴的身份不一般。但辞婴打小就是他照料着长大, 从膝盖骨高一路长成现在这人模狗样。
管他是什么牛逼哄哄的身份, 在应御眼中,他就只是那个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的小子!
辞婴被应御说得面色稍缓。
有辛觅他们几人在, 陆平庸倒是不担心几个小辈。但他那张老实脸这会也不大好看,忧思密布,一会看着辞婴, 一会又看向萧家祖地的方向。
萧家祖地建在灵脉之上,地宫更是用尽天材地宝建造而成,乃是无数萧家先祖闭关渡劫之地。饶是坚固如此,也依旧在辞婴与萧凌云的斗法之下毁掉大半。
修为低的萧家子弟只知有劫雷出现,还道是有哪位真人要渡劫, 不知是有人在里头斗法。似陆平庸这般灵识强大的元婴境修士却多少能捕捉到一些斗法痕迹。
这样一场斗法已经远超元婴境修士的境界。
陆平庸心中不安,忍不住问道:“黎师侄,萧凌云当真不会再回来?”
辞婴道:“萧凌云寄生的那只兽魂受了重伤,唯有回归本体方能存活。除非它不想活,否则不可能再回萧家的地宫。”
陆平庸听罢这话,一颗心依旧是七上八下的。知晓萧凌云不会回来,那自然是好。但那一只兽魂单是魂体便如此厉害,待它回归本体了,岂不是灾难般的存在?
应御也想到了此点,一双浓眉拧起。
辞婴没有提这只兽魂是何种凶兽。似穷奇这样的大凶之兽早就在上古时期便陨落在古战场,不会也不应当出现在人界。
目光掠过窗外暗沉沉的天,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萧凌云为何要抓南怀生?”他忽然道。
应御冷漠地扫了眼洞府外的萧家管事,道:“按照萧家人的说辞,萧凌云飞升之日遭南家先祖偷袭,致使他飞升失败,陨灭在桃木林,是以要杀尽那位先祖的后裔。”
“南家先祖?”
应御颔首:“那位先祖也是我涯剑山修士,三万多年前,她可是苍琅最负盛名的修士。不足百岁便突破至化神境,之后更是修炼出了木河南家的天星剑体。木河南家便是在她手中昌隆鼎盛至顶点,成为四大世家之首。”
陆平庸也道:“南祖师曾是我无双峰剑主,也是涯剑山的暗剑,她过剑意路的记录至今无人可破。”
顿了顿,又道:“萧凌云虽是萧家最厉害的先祖,却是无法与南祖师相提并论,南祖师断不可能在飞升之日偷袭于他。”
陆平庸寡言少语,从不论人是非。此时却是一颗护短之心熊熊烧起,隔了三万多年,也要捍卫这位祖师的名声。
应御冷笑:“萧铭音断定是南听玉祖师为了捍卫南家世家之首的地位,这才杀了萧凌云。彼时桃木林未曾起异变,木河南家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先祖在,随时可以通过降灵术回来苍琅照看南家后裔,何须挑在飞升之日杀萧凌云。”
辞婴神色霍然一变:“你说她叫什么?”
一缕黑雾缭绕的神魂在魂火里幽然浮动,随着尉迟聘最后一点神魂脱离,炎危行的肉身轰然倒在碎石堆中。
崔云杪取出棺木,轻轻擦拭炎危行面上的血污,道:“你师弟师妹他们的尸身我都护得很好,没留下什么伤痕。唯独你,伤痕多了些,希望你莫怪师尊手重。去合欢宗接上你师弟师妹后,师尊便带你们一起回宗门。”
魂灯中属于炎危行的那点尚未散去的火星忽地一灭。黑暗中,崔云杪仿佛听见少年温柔含笑的声音:“辛苦了,师尊。”
他是个尽责的师兄,对几个师弟妹一贯来好。便是被夺舍了,也依旧存着一点执念。
崔云杪指尖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缓慢推开棺盖,将炎危行的尸身放入木棺。
她的两只手素白如雪,十道狰狞的黑线从指尖蜿蜒而出,漫过手背,径直延伸至她纤细的脖颈,打眼望去,像是瓷器上的裂缝。
木棺旁的魂灯魂火一晃,旋即传出尉迟聘的声音:“你的化衰期马上便要到头了,崔云杪,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他的神魂被魂火灼烧,又受着魂灯剑气切剐,本是痛苦难当,但尉迟聘没露半分痛色,从魂灯中传出来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意。
崔云杪恍若未闻,安安静静拂去落在木棺上的石碎,将木棺收入乾坤戒。
做好这一切,她托起魂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定定望着魂灯里的那张半人半兽的脸,眸光清明如水。
“你熬不住化衰期生了魔魇,夺舍我弟子。为了续命,掠夺煞兽兽魂修炼邪道。归根结底,不过是你对死亡的惧怕。你当初碎丹成婴,非我之因,是你害怕闯不过不周山陨落在桃木林。夺舍危行,也非因我而起,而是你魔魇横生放任自己作恶。
“尉迟聘,你对不起宗门,对不起你的剑,对不起我五个敬重你的徒弟,也对不起我。而我崔云杪对得起苍琅,对得起宗门,对得起我的一颗道心,也对得起你尉迟聘。”
崔云杪说到这里便停了下,道:“东陵起兽潮的前一日,我还在与两位师妹商量着要与你弄一个怎样的结契大典。万幸我与你终究没能结契。待得应前辈将你的记忆引入魂梦石,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言罢,不等尉迟聘回话,崔云杪收起魂灯,吞下一枚丹药,迈步出地宫,谁知一出去便看见守在外头的萧铭音。
崔云杪压下胸腔翻滚的血气,素手一翻,召出拘禁着尉迟聘神魂的魂灯,笑道:“两条灵石脉,涯剑山会派人来验收。”
萧铭音目光掠过被毁得七七八八的祭坛,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崔云杪一听便知她在问谁,翻手收回魂灯,笑眯眯道:“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我的亲传徒弟。我崔云杪的弟子就是这么厉害,萧真君无需大惊小怪。”
听她这般敷衍,萧铭音沉下脸,没再追问。灵识漫入地宫,确保祭坛上的禁制被彻底毁灭后,方转身离开祖地。
见崔云杪平安出来,陆平庸与应御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
只是看到崔云杪脖颈出现的黑线,应御阴转多云的一张俊脸立即又转回多云,还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乌云密布。
化衰期的修士肉身一旦开始崩坏,便不可大动干戈地与人斗法,否则加速肉身崩坏不说,也会催动魔魇的滋生。
应御唇角一冷笑,崔云杪便觉头疼,忙抬手打住他即将出口的刺人话,道:“我保证一到合欢宗便乖乖扎灵谡针,再无怨言。也一定一定不会再跟人斗法,丁点灵力都不会动用。”
说完又忙不迭看向辞婴,道:“我知你有话要问,咱们边走边说。陆师弟,你来驭剑,我们先回合欢宗。”
陆平庸答应一声。
破山剑迎风见长,载着四人直奔合欢宗而去。
崔云杪站在辞婴身侧,随手落了个隔音阵,道:“为免给你带来麻烦,你的身份,我与掌门师弟不曾与人说过。”
对崔云杪所言,辞婴神色平静,俨然是早有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