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咦?”赵归璧惊讶道, “怀生师妹, 涯剑山失踪了万余年的那把镇山剑不就叫做无双剑嘛!”
涯剑山七座剑锋皆是以七把镇山之剑命名。无双峰无双剑不曾失踪前, 乃是涯剑山真真正正的第一剑。
先前急着躲它,没有细看, 如今一看,方觉被阴煞之气侵蚀得遍体乌黑的剑身里,竟然存有一点微茫。
那点微茫犹如风中烛火, 黯淡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
无双剑悬停在怀生两丈之外,冲她微一摆便朝后疾飞一里。见她不动,又飞回来,再后退。如此重复了好几回,怀生忽然福至心灵, 问道:“你是要我跟你走?”
无双剑剑柄往前一点,挂在上头的剑穗划过一个弧度,轻轻飘了下来。
怀生一路飞驰,周身灵力十不存二,想了想,便道:“请允我一刻钟补充灵力。”
说着便往嘴里塞了一把补灵丹。
赵归璧看得啧啧称奇:“这无双剑真够坚强的,如此浓郁的阴煞之气都没有侵蚀掉它的灵性。”
星诃听见她这话,轻哼一声:“坚强什么,不过是一点执念叫它坚持到现在,一旦执念散去,这剑顷刻便会化作一柄废铁。”
赵归璧无法感知星诃的存在,自是听不见它的话。拿出书简和笔,趁着怀生恢复灵力的当口,埋头奋笔疾书。
坚强的无双剑在一刻钟后,领着怀生二人往来路飞去,及至抵达它出现的那一条地堑,方停下。在空中悬停几息,便一头扎入地堑底部。
这一条地堑应是尉迟聘自爆后被震开的,狭长且深,最深处涌动的阴煞之气犹如潺潺流动的水流,将这地堑衬得宛若一条暗河。
赵归璧往下张了一眼,不放心道:“底下的阴煞之气太过浓郁,怀生师妹不若等我恢复好了,再与你一同下去。”
赵归璧如今正是脆弱的时候,怀生没想要她下去历险。同样的,星诃是魂体,也不宜下去。
“师姐还得在上面替我掠阵,我一人下去便可。”
掌门师叔给的阵旗还有几把,怀生干脆摆了一个小五行剑阵,又叠了个四极天阴阵。如此一来,便是有高阶煞兽出现,也能挡上一时半刻。
赵归璧静静旁观,她于阵法之道虽只学了皮毛,但也在深知要叠双重阵有多艰难。见怀生片刻间便布下叠阵,不由心生佩服。
设好阵法,怀生给星诃传音,请求他照看赵归璧,便攀着凹凸不一的地岩缓缓下去。这些地岩十分坚硬,如蜂窝般挤满了小洞,手一挨上去,立即便被割出无数道口子。
阴煞之气伺机钻入血肉中,却被迎面而来的一缕幽火烧得半点不存。
借着重溟离火护体,怀生顺利来到地堑底部。
脚刚踩上地面便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脆响——
竟是是骨头被踩碎的声音。
埋在这里的骨头堆叠成海,足有怀生半腿高,已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了。摞得高高的骨头里,散落着许多法宝的碎片。
无双剑扎入骨堆中,宛若一条灵活的游龙,在暗河里徜徉。
正当怀生好奇着无双剑究竟在寻找何物时,一截漆黑的只有半臂长的断剑从骨海之下被慢慢顶了出来。
看见那截断剑的刹那,怀生脑袋嗡的一响,心中涌起密密麻麻的疼意,眼眶竟是不自觉地泛起了热意。
这半截断剑在这地底长埋多年,已然失却灵性。
怀生分明不曾见过这剑,但这把断剑与灵木剑一样,望一眼便能叫她心潮澎湃,仿佛她对这把剑也曾熟悉过。
张手一摄,断剑无声悬于怀生掌心。重溟离火从掌心涌出,缓慢煅烧覆在断剑上的阴煞。
她实则不该在此时,也不该在此地煅烧它。但她就是无端端涌出这么一股冲动,想要将覆在它上头的所有污秽一点点洗去。
这一缕重溟离火虽只烧去薄薄一层阴煞,却足以露出刻在剑身上的字:南。
指尖触上这一枚刻字的瞬间,一点微光从巨木虚影里飞出,怀生又听见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上神……谎言……都是谎言……别信!”
怀生蓦地松手。
无双剑打横挽了一个剑花,那枚剑穗从它剑柄脱离,稳稳当当地挂回断剑之中。刻有“南听玉”三字的木牌轻轻垂下,挨上剑身上的“南”字。
似是终于执行完最后一趟任务,无双剑从空中重重插入骨堆,仅剩的那一点灵性正在慢慢消散。
怀生指尖凝聚灵力,往剑心处一点,守住它最后一点灵性。
“镇山剑无双,我带你归宗。”
涯剑山,棠溪峰。
何不归垂眸看着木案上的传音符,端着茶盏的手一动不动,似是在沉思。
内事长老赵兴铭拿着 一本宗门账册,打量半晌何不归的面色,决定还是过段时日再找掌门师兄要灵石。
他顺着何不归的目光看向那枚传音符,问道:“师兄,尉迟聘说的是何意?”
何不归的这枚传音符与辛觅的传音符相连,幽兰寺里的对话也断断续续传了回来。
只是因为有桃木林的阴煞之气相隔,何不归与赵兴铭只听到尉迟聘关于飞升的一席话后,便再无后续。
何不归抿了一口菩提叶果茶,道:“不过是为了正当化自己的抉择而强词夺理罢了。我们苍琅有没有将来在人不在天,倘若不是一辈辈苍琅修士的努力,苍琅在三万年前便不复存了。”
三万多年前,桃木林起异变,九只凶兽肆虐苍琅。那些凶兽一身煞气凝练如坚石,妖力蛮横,强大得叫人绝望。
无数修士前仆后继以身为祭,用鲜血一笔一笔书写了苍琅两万余年的悲壮历史。及至万年前那天外来客的到来,方让苍琅看见了一线曙光。
想到天外来客,何不归神色微顿。
师姐和陆师弟已经抵达云山郡,黎辞婴是否也顺利到了萧家祖地?
赵兴铭对何不归所说深以为然,想了想,又忧心忡忡道:“萧铭音当真会愿意让师姐他们入萧家祖地?师姐此行可会有危险?为何不让元剑宗也派几位元婴境修士去?”
何不归眸中精光一闪,道:“哪还容得萧铭音愿意不愿意,若她不与我们合作,她便会彻底失去萧家,萧家的传承也会断在她手中。至于师姐为何要一人进去,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厉害的帮手。”
想起萧家的过往行径,赵兴铭那张慈祥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丝厌恶。
“她萧家干了这么多不厚道之事,凭什么要我们涯剑山出人出力地替她收拾残局?”
何不归一捋长须,悠然道:“我们涯剑山又不是冤大头,没有涯剑山的棠溪令,她要涯剑山出人出力自然得付出代价。”
万里之外的云山郡,萧氏一族的族长洞府正弥漫起一阵火药味儿。
崔云杪啜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看着萧铭音,似是笃定她一定会接受涯剑山提出的条件。
萧铭音放下崔云杪递来的玉符,冷怒道:“我萧家在云山郡的两条灵石脉凭什么要给涯剑山?”
崔云杪平心静气道:“萧家脱离涯剑山之时已经归还了棠溪令,涯剑山自然没有任何义务帮你。既如此,那不得支付报酬吗?”
云山郡萧家拢共才四条灵石脉,她一开口就要两条,简直是狮子开大口。
萧铭音道:“涯剑山这是在趁火打劫!”
说着目光扫过崔云杪身旁的萧若水,又道:“将晚辈卷入这件事中,这便是你们涯剑山的行事作风?莫不是还想拿她来威胁我?”
萧若水恭敬道:“祖母,是我主动要跟云杪真君来云山郡的。我是萧家人,萧家出事了自然是要回来。我们请求涯剑山相助,也的确该付出报酬。”
崔云杪颔一颔首,笑道:“瞧瞧,你这孙女可比你明事理多了。”
萧铭音看着萧若水,一脸的愠怒:“闭嘴!你只是个养女,算什么萧家人!我是答应过你爹要照顾好你,但你再忤逆我一次,我只当没你这个孙女!”
这样一番戳心窝的话并未叫萧若水有半分难堪,她身旁的张雨却是变了脸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族长,小姐不过是一片孝心!她只是想替少族长报仇!”
萧若水拉起张雨,对上萧铭音肃杀的目光也不觉畏惧,目光炯然地道:
“我是阿爹的女儿,谁也改变不了。萧凌云修习邪功,依萧家族规,本就该逐出萧家。他与尉迟聘害死萧氏一族的少族长,自也是萧家的仇人!用两条灵石脉换他们去死,再值得不过!”
看着义正言辞面容肃穆的萧若水,萧铭音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又看见了萧池南那决意破釜沉舟的目光。
当年他便是这样站在她身前,厉声质问是不是她尾随他去了许家老宅,之后又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萧家子孙与南家那一脉势如水火,真要问为什么,那便是血脉里带来的仇恨!
“萧凌云?”
在旁边看戏的崔云杪捕捉到关键的一个名字,在记忆中认真搜索,旋即恍然:“你们萧家三万多年前飞升上界却半途折戟的先祖?”
听见崔云杪提及老祖宗的名讳,萧铭音压了压心火,道:“这两条灵石脉我若是不给,崔真君可是要与我拔剑相向?”
“自然不会。但你不给,不代表我们不抢。”崔云杪笑吟吟地道,“到时候可就不是两条灵石脉的问题了,而是你们一整个萧家。现如今是你在向我们求助,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我以为我已经够客气的了。”
萧铭音慢慢冷静了下来。
尉迟聘今日必须死。
老祖宗若是知晓是她联合了涯剑山与元剑宗,放人进去祖地杀他,必定不会放过她,甚至会拿一整个萧家陪葬。
诚然,自万年前老祖宗苏醒后,萧家在他的指引下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世家之首,将曾经踩在他们头上的木河南家打压了下去。
但他二十年前从沉睡中再度醒来后,却是变得愈发疯狂,也没再将萧家的香火传承放在心上,甚至动手杀他的嫡亲血脉。
除了一心要杀南听玉一脉的后人,便只顾着与尉迟聘研究飞升上界,为此不惜将萧家的一部分权柄交予尉迟聘。
对萧铭音来说,与其任由旁人摘萧家的桃子夺走萧家的掌舵权。那她宁愿亲手毁了萧家这些年的筹谋,也要将萧家夺回她手中。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老祖宗只要不离开祭坛,他的实力便深不可测,远超化神,你今日进去了未必能再出来。”
崔云杪笑道:“怎么?你还关心我的生死了?先前不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吗?”
萧铭音神色冷漠:“我要涯剑山的一个承诺。你身上有掌门令,我要你以掌门令起誓,不追究萧家的责任。”
“承诺?”崔云杪似笑非笑,“你要我们替你收拾烂摊子,又想我们收拾好烂摊子后,不找你们算账。萧铭音,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萧铭音沉下脸:“我答应给你们两条灵石脉。”
“灵石脉是猎杀尉迟聘与萧凌云的报酬。”崔云杪道,“倘若我因为猎杀他们而陨落,涯剑山不会找你算账。但一码归一码,你们萧家这些年造的孽,恐怕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萧铭音道:“萧家这万年来不过是在摸索一条与桃木林共存的路,不曾害过什么人。便是那些斗篷人,也是仙途无望的散修或小宗门弟子,他们本就心甘情愿归附我萧家。谈何造孽?”
崔云杪面上的笑意冷了下来:“你们狙杀南家子弟,难道不是在造孽?南新酒的爹娘便是死在你手中的,当年暗算许清如的人也是你罢?南家小子若不是你那一刀,又岂会陨落得那般凄凉?”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先祖萧凌云飞升之日遭南听玉暗算,从不周山天梯坠落,饮恨于桃木林。他们南家暗害我萧家先祖在前,那便不能怪我们萧家找她的后人报仇。”
自来了萧家后便一言不发的应御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冷笑一声,道:“依你所说,他日南怀生是否也能寻你报仇?”
萧铭音面无悔意,掷地有声地回道:“哪日南怀生要为父母报仇,我萧铭音自当在云山郡等着!若我当真死在她手里,那也是我作为萧家子孙的命!”
“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应御压抑着怒火,“杀你儿子的是尉迟聘与萧凌云,你却是将过错推给南师弟。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寻个由头打杀南师弟!”
“倘若不是南新酒怂恿池南化解两族之旧怨,倘若南新酒没有因许清如之伤怪罪于池南,池南岂会犯倔与老祖宗对着干?”
萧铭音昂首乜他一眼,“我说过我萧家与南听玉一脉乃不死不休之仇,我打便打了!南新酒要怨便怨他姓南,是南听玉的后人!南家要寻我报仇,只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