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狸这些天想了很多办法,她心里慌张,顾不上许多,在谭谡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径直说:“我会去求我爸爸, 或者找我大伯,他们一定有办法压住我哥哥的。”
“这怎么能行?”谭谡单手擦着头发,笑说,“第一次正式见你父母就是求李舟渡高抬贵手,是要显得我多无能?”
“这都什么时候了!”李狸焦急道,“我春假马上结束了, 当面跟我大伯开口还来得及!”
谭谡神色坦然地走到她的面前, 抚着李狸的脸侧,耐心说:“真的没有必要。”
“李小猫, 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输不了。”
——
言契新一界的股东大会在四月底举行,董事会的七席面临重新选任, 哪方拿下过半的席位即意味着获得了言契的实际控制权。
谭移时隔多年终于在G市见过了谭诲明,他在房间里跟爷爷说话的时候,谭谡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凝视着墙上缓慢走字的机械钟表。
咔嚓、咔嚓、咔嚓……
几十分钟后,谭移从房间里出来,带上了门。
他双眼通红,想必是大哭过一场。
谭谡不动声色地问他:“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是。”谭移声音发紧地回答。
谭谡需要他回去动用谭从胥的人脉,尽可能为他们在选任中拉拢中小股东的支持和选票,这一部分是他从小被谭从胥培养,非常擅长的事。
谭谡阖上眼睛,手指轻轻敲着沙发,说了句:“那就好。”
结束对话的意思明显,谭移却并没有走,他站在原地,看着思索的谭谡,出声问:“大哥,你真的会彻底放手言契?”
谭谡漫不经心回答:“要是能顺利提前退休,我当然求之不得。”
谭移在他的手上吃过了太多的苦头,如今杯弓蛇影,也怕再被谭谡算计一遭。
谭谡掀起眼皮看向他,并不解释。他说:“如果你跟我一样,是站在谭家的立场上说话,那就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谭移说:“好。”
那一个月里,言契表面风平浪静,私下暗潮汹涌。不仅仅是谭移开始活跃,强行“被病退”的谢宗舫也频频亮相于人前。
直到股东大会召开那天,双方拉开阵营,分坐在会议室的两侧。列席的除了普通的股东,还有公司现任的高管、
谭谡身边股东少高管多,并不是什么有利的局面。
会议开始前,谭谡代表现任董事长谭诲明发言开场。
而后,他宣布将把自己个人所持言契股份21.37%中的7%,无偿赠予万鲸副总裁李浮景的女儿,李狸。按照公司章程,股份赠予需要过半的股东同意,请大家举手表决。
会议刚刚开始,谭谡自断一臂拱手相送,加上李舟渡手上言契的股份,万鲸李家已经实质地成为言契第一大股东。
身边的吕岱双目圆睁,未来得及说话,对面的李舟渡仰了仰下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谡坦然说:“这是我对李狸,也是我对李家所表现的诚意。不过股份还未正式转移之前,今日的表决权仍在我这里。”
李舟渡冷笑:“表演型人格是吧?愿意加戏就随便你。”
他举手同意,会议章程很快顺利通过这一项。
接下来是为了董事会的除了职工代表外的几个席位开始争夺,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的唇枪舌战,谭移虽然未能列席,但是谭谡也看到了他的成果,起码提名的对抗上效果比他预想要好得太多。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对视到对面淡漠的李舟渡,笑了笑。
大约在下午三点多钟,最后的一席提名表决的休息时间里,陈雅从会议室后面上前,同谭谡低声耳语。
谭谡出声玩笑:“既然万鲸的李狸小姐,未来会是言契的第四大股东,那么我先喊她进来跟大家见一面。不会介意吧?”
李舟渡骤然抬眸死死看向他,屋子里并没有人表态,谭谡一个眼神过去,陈雅疾步匆匆过去开门。
李狸是被缪知刚刚从机场接来的,她还是那副学生的打扮,懵懵懂懂地站在门口,被陈雅带进去。
谭谡的身边早空出了位置,是留给她。
李狸避开了对面李舟渡的眼睛,缓缓落座,在桌下被谭谡牵住了手。
他带着笑对大家宣布:“这就是我推荐的独立董事,李狸小姐。”
那一夜,她在谭谡的房间,咬着唇艰难地说:“谭谡,我没有办法站在你这边,不论如何,我不会出手对付我哥哥。”
谭谡哭笑不得说:“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亲密地蹭着李狸的鼻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我要给你转一些股份,不会太少,起码在百分之五以上。你收下以后,李家就会掌握言契的绝对控制权,以后你不高兴,就可以随时联手李舟渡踢我出局。”
李狸觉得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她问:“你为什么要我踢你出局?!”
“你没有听懂吗?李狸,”谭谡一字一句说,“以后一切你说了算。你接受了转让,我将永远不能背叛你。”
谭谡一直知道李狸的心结,曾经谭移留下的创伤始终印在她的心里,无法信任、无法托付、无法承诺。
这是他对她的诚意和决心。
李狸许久没有说话。
她突然擦了把泛红的眼睛,转过头去不想让谭谡看见,她硬梆梆地说:“然后呢?这样不是对你会更不利吗?”
“不会,”谭谡解释道,“这些,足够我在股东大会上推荐你,占一个独立董事的名额。很简单的,就每年有需要的时候,来言契举个手。”
李狸不解问:“你不是要推荐谭移?”
“他只做公司运营管理,你做董事,才有高管的选举权,才能决定以后言契谁来主事。你要把决定命运的机会,交给别人吗?李狸。”
李狸承认自己心动,可她也认为这一切可能性太低,她越想越焦躁说:“可是他们不会选我啊!谁有病会选我啊?”
谭谡抬手上下抚着她的背:“你可是李家的女儿,你不是很勇敢吗?”
“我当然很勇敢!”她强撑着自己说。
谭谡的声音从胸腔的位置渡过来,他说:“这就够了,你相信我。”
……
李狸不是没有在言契开过场合严肃的会议,但是她日常就是画画和摸鱼,第一次成为这个会议室里关注的重心。
她看来很慌乱,也很紧张,一个涉世未深,研究生还没毕业的小女孩,就这样匆促地被谭谡推到了台前。
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谭谡的手举在空中,身边那些言契的老人面面相觑,她对比李舟渡准备的经验丰富的候选人,看来简直草率如玩笑。
李舟渡在对面看着李狸的脸慢慢红起来,但是她勉励撑住自己的背脊,忐忑地紧握着谭谡的在桌面下的另一只手,看向会议室里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利字当头,谁又会买她的账呢?会议室里陷入漫长的沉默,对抗着谭谡一个人的一意孤行。
李狸的信心慢慢开始松动,她这会儿真是恨死谭谡让自己千里迢迢地回来丢脸了。
这是出的什么鬼主意啊!啊!啊啊啊啊!
李舟渡一直在对面沉默地看着李狸,他想着: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今天准备了多久?
又跟谭谡谋划了多久了?
但他看着李狸的眼神慢慢从强装镇定变成捉襟见肘的慌乱,脸颊通红,那双大眼睛似乎难过得要掉下眼泪。
李舟渡闭上眼睛,他的手举起来。
股权占比直接过半。
一切尘埃落定。
会议结束大门打开,李狸后知后觉松开与谭谡紧握的手,她欢喜地向电梯旁的李舟渡跑去。
她还要搭哥哥的车,回家看奶奶的。
李狸整个人亢奋极了,她挽着李舟渡的胳膊蹦蹦跳跳,说:“刚刚紧张死我了。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选我呢!”
李舟渡怎么会不选她?
他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言契,任李狸陷进那样尴尬孤立的境地里?
汽车开过江边,会议提前结束,时间还早。
李狸突发奇想要喝酸奶,她让李舟渡停一下。
她跑下车,在小店买了一份十几块的酸奶,讨好地跑回李舟渡的身边,高高举起手臂,要喂他喝第一口。
李舟渡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低低喊了句:“李狸。”
“唔。”李狸被他一喊大名给吓住,赶紧放下手,不敢放肆。
她做好了准备,以为自己会挨骂、会被教训,在李舟渡的面前乖乖低下了头。
他许久不说话,李狸又没憋住地偷偷看他,老实道歉说:“我是偷偷请了假回来的,对不起。”
然后又小声咕哝道:“哥哥,我起码是要比外人可信是不是?今天投票选我,以后我也会跟你的手投票的啊。”
可是李舟渡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李狸。”
他的喉结滚动:“谭谡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很漂亮。但是我有足够好的条件,好到让你不必被股份、金钱这些外物所绑架并为之感动。”
“爱不止有你眼里看到的一种形式,谭谡也不会是你生命里唯一的选择。”
“……”
“我也,”他的目光安静地看着眼前被江风吹乱短发的女孩,心里翻江倒海,压抑了多年的话始终难以启齿。
有时也愤恨,她为什么那么单纯、为什么不多想想、又为什么不能通过眼睛就看清别人的心意?
而这时李狸一头径直扎进他的怀里,语气昂扬:“我知道啊!”
她的手里还捏着酸奶杯,十分感动地紧抱着李舟渡的腰,晃来晃去地跟他撒娇:“就算我在外面吃了再大的亏,又跌了跟头,你难道真的舍得不管我吗?”
“就像今天这样,”她仰着脸,一派阳光灿烂,信誓旦旦地道,“只要我有需要,你就会站出来。哪怕我以后结婚了、有了孩子,你也一定会永远管我的,李舟渡!”
“你不仅仅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哥哥,以后也会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舅舅~”
江对岸的大楼鳞次栉比,在下午五点钟陆续亮起绚烂的五彩斑斓的灯光。
但李舟渡眼里的光熄灭了。
他的身前贴着留不住的短暂温暖,胸腔一阵冰凉。
末路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