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渡看着她茫然慌乱的眼睛,带着痛意问:“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
李狸那时还很小,但是李舟渡记得很清楚。
二十年前, 脚下这一片荒僻的空地被李浦升拿下,大楼的动土仪式来了家里所有人。
爷爷在前,两侧是李浚川和李浮景兄弟二人,再一旁就是牵着李狸的李舟渡。
他说:“感觉也就是一眨眼就到了现在, 世易时移,沧海桑田。人心是世界上最不可估算的变量,草草认定一个男人的爱, 并为此牺牲是鲁莽的。”
“我永远记得你十七岁那年,大哭着从谭家被送回来的样子,”李舟渡垂眸压着情绪,近乎切齿,“那时爷爷生病, 我们只能压着消息不能声张。这样的羞辱于我而言也只能有一次。”
“你瞒着我,后来又在香港、”他看着李狸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又顿住。
“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它不是你现在眼睛里看到的那样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人心可怖,谭移懦弱、房萱狭隘,谭谡更是背后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你现在还要决心要离开我的保护,去给别人第三次伤害你的机会吗?小猫儿。”
李狸死死咬着唇, 她的身体一直在止不住地轻颤, 李舟渡泛红的眼睛深深看着她,他的手掌抬起想去握她的肩带到自己身边, 但李狸再次先一步退开。
李舟渡的手悬在了半空。
李狸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混乱的感知,就是你明明知道眼前的人说的都正确,却为什么不想走过去?
她无法开口, 也无法抬头面对李舟渡此刻的失望。
李浚川这时从身后推门而入,他没注意到屋里奇怪的氛围,惊讶问李狸:“小猫儿回来了?”
李舟渡的手缓缓垂下来,李狸的嗓子里像上了弦般发紧,她勉强镇定。
“是。大伯,我回来休春假的。”
下午五点回去见谭谡的计划被李浚川打破,李狸坐上家里的车,给谭谡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回家,今天过不去了。
对面很快回:[没事,好好陪陪家里人。]
李狸心烦意乱地按灭了手机。
谭谡坐在房间沙发上,垂下手,他抬眼下意识看向床铺,那里平平整整,早没有那个睡得迷迷糊糊,裹成茧蛹般可爱的人影。
他长久地静坐在那里。
——
李狸突然回家,只解释说是给奶奶一个惊喜。
全家热闹欢喜一如往常,只有李狸,浑浑噩噩吃着可口的饭菜,却味同嚼蜡。
她深夜在床上翻覆,闹得粟米不开心地跳下床去睡了猫窝,李狸怔怔看着黑暗里隐隐起伏的猫腹,想起谭移那次来未说尽的话,她摸过手机,在深夜拨给了他。
谭移现在一直停留在加州,享受着号称世界上最好的阳光,朋友圈里日常在分享健身或冲浪。
她在拨出去的那三秒里,抗拒地想,或许不接通是更好的情况。
但是拇指移向挂断键的那一瞬,先听到那声熟悉的声音:“猫?”
李狸从床上缓缓坐起来,她拽着薄被拢着膝盖,望向虚空,她说:“谭移,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时隔一年余,李狸再次回到言契,她这次没有约人,自己坐上了专用电梯,上了三十二楼,径直往谭谡的办公室去。
陈雅和缪知被谭谡一起带去参会了,剩下的两个秘书对她不是很熟悉,李狸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其中的那个女人下意识起身,跟在她的身后,问:“李小姐,谭总现在忙,请问您来有预约吗?”
李狸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她回身说:“那麻烦你告诉谭谡,我在里面等他。”
她反客为主地带上了门。
谭谡会议结束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他从外头进来,听戚梅梅尴尬说李小姐在等,下意识问:“哪个李小姐?”
对方说:“是之前战略发展部谢总的下属,李狸小姐。”
谭谡轻笑了声:“噢。她以后来不用拦着,你们招待好就行。”
从三十二楼望出去,是一片在阳光照耀下璀璨夺目的钢铁丛林,跟万鲸相比是一副浑然不同的景象。大概在外人眼里做科技和金融为主的言契,总是看来更高级一些企业。
身后有动静微响,李狸没有回头,几秒后,谭谡的手臂就拦在了腰上。
他的气息停在耳边,调侃说:“还以为你会偷偷试试我的位置?”
“什么?”李狸不解问。
谭谡没有说话,他把人转过来,往后贴在玻璃墙面上,托着她的后脑,低头开始吻她。
他的吻缠绵深入,舌尖的游戏亲密地邀她共舞,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探入松软的针织衫下,似是浑不在意这是怎样的场合。
也难怪,这是他的私有领地,足够安全所以可以放肆。
李狸感觉阳光很刺眼,她闭着眼睛,看到眼皮上映出的发红的血管脉络。
谭谡突然停住,察觉不对,捧着她的脸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狸没有睁眼,她说:“谭谡,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你是说什么?”他不确定李狸想谈的是什么。
谢宗舫?李舟渡?还是什么其他的。
李狸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漆黑黑瞳看着他的表情,一字一句问:“你是不是曾经捏着辉盛上市的对赌协议,逼迫谭移,逼迫他们、”一而再地把自己让出来?
这话太可耻,她哽着嗓子甚至问不出口,谭谡听懂了。
他观察着李狸的神色,沉默片刻,最终没有狡辩:“这件事当初是谭从胥的提议。他那时知道我喜欢你,为了保证辉盛上市完成对赌,主动说可以帮我约见你。
你那时候已经从言契离职,私下又太讨厌我。所以中间是有那么两三次,我通过他们来见你……其他的,你是知道的。”
“啪!”
李狸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掌重重扇上他的脸,谭谡没躲,他的目光很平稳看着她。
“我是什么可以用来交易和转让的物品吗?”她的眼睛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你不是,”谭谡立即说,“绝对不是。”
“你从来也没有打算告诉我,对吗?”
谭谡坦诚:“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始终认为,结果比原因重要,当下也比过去更重要。”
“你们都他妈的有病吧!”
李狸猛然往外推谭谡,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死死按住后背。
她怒火中烧完全像猫炸开了毛,对谭谡又掐又打,但是他像没有知觉一般,岿然不动地困住她。
“我爱你,李狸。”
谭谡用力得几乎将她揉进身体:“如果你恨我破坏你之前的那段感情,我可以道歉,但我不会后悔,从不后悔。”
他说:“爱是自私的、是排外的,我不插手就不会有机会。”
但是道歉只有得不到的时候才显得珍贵;随意说出口的,有什么价值呢?
李狸眼睛通红,可笑地问:“这就够了吗?你轻飘飘地说上两句对不起,就可以揭过去了吗?”
谭谡说:“那段时间,我有很多事情做得并不坦荡。或许从一开始,从爷爷早年撮合你和谭移,我作为大哥,对你动心就注定被判处道德上的罪。
虽然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走了唯一一条能通向你的路,但你现在觉得卑劣也好、不择手段也好,我不会反驳一句。”
李狸捂住了眼睛:“谭谡你太可怕了。”
谭谡低着头承认,贴着她的脸:“是,我是。对不起。”
李狸感觉自己的体内装着磁铁的两极。
理性的那一半在提醒,你从一开始知道谭谡心思深沉、老谋深算,就不该对这样的人全盘托出自己的信任和感情;
但是感性又在小声地说,谭谡好像真的没有说假话。他那么享受在两人独处的度假时光,他想买房子买船进入退休生活,和想陪她全球去办展的允诺也并不虚伪。
谭谡要是真的利益至上的商人,随时跟李狸划清界限便可跟李舟渡和平休战,回头稳坐钓鱼台,他还在坚持什么呢?
像那天的最后,李狸逼问谭谡:“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爱我,什么原则、什么道德都不在乎了。那我现在就要你放弃一切,否则我们结束,你愿意吗?”
谭谡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抛出了很久之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我有天一无所有,处境落魄甚至不如谭移。你会像当初对他那样,义无反顾地跟我在一起吗?”
“嗯?”谭谡问。
李狸没说话,谭谡笑笑:“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
“那就是不会,”李狸偏头,狼狈地躲开谭谡的目光,“你上次问的时候,我回答过你了。我不会了。”
“你现在会的,李狸。”
谭谡沉然说:“你的心是暖的,它在爱我。虽然你自己还不确定,但是我感觉到了它在我这边。”
李狸不想听这些:“你别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谭谡。”
谭谡就住了口,安静地抱着她。
“那就等一等。”
等什么?怎么样呢?谭谡最后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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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主线剧情大概还有一到两章
辛苦大家等更啦[爆哭][求你了]给你们比心
第70章 那或许是她生命里最漫长……
那或许是她生命里最漫长的一个春假。
淅淅沥沥的雨水和间或放晴的天光, 拖慢了时光的节奏。李狸没有消息来源,她像是活在台风眼的正中,一切看来风清云朗, 周边却在经历狂风暴雨的扫荡。
她无法毫无芥蒂地面对谭谡,说过去的那些利用和交换不重要,沉湎于与他当下的快乐,更像是背叛过去经历那些痛苦的自己。
而万鲸对言契的侵蚀还在继续。
李家一切如常, 父子正常上下班,文曦要么在牌桌上谈笑社交,要么带着李狸出去吃饭逛街。
李狸偶尔会出神想, 伯母知道当前的情况吗?大伯会跟她谈论吗?她和谭谡的妈妈私交甚好,又是在以怎样的心情看待这件事。
她灰心想,自己或许应该学习伯母闭目塞听的本领,无法干涉的事,就不要居中插手, 任一切正常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