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暨溪的日子,正赶上李浚川出远门,S市的家里一下冷清下来。
别墅大门紧闭,院内高大的乔木郁郁葱葱,除了阿姨定时从小门出去采买必用品,没有其他人进出的迹象。
谭移就在门前等了好些天。
他待在汽车里调低了座椅,侧头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打卡拍照,心里沉静似水。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李狸玩笑说他像个小狗,没人理的时候就趴在地上,见到人尾巴就会飞快摇起来。
他那时蹭着李狸的肩窝,说:“那你就记得,一定要多多理我。”
如今,距离被单方面删掉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已经很久了。
他守到第三或者第四天的时候,家里出来一辆车,他开车跟在后头,看到阿姨下来提着笼子,进了附近的宠物医院。
粟米最近胃口不好不怎么吃东西,阿姨想她年纪大了,怕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对劲,便带来体检问问看。阿姨在前台登记签字,回来的时候,谭移已经打开了笼子,他安抚着粟米,轻轻触抚她的鼻子,让她闻自己的气味,垂眸问:“还记得爸爸吗?”
他养了粟米五年多,几乎占掉了一只猫一生中近一半的时间。
阿姨看到他在跟粟米玩耍,吓了一跳,她说:“谭……谭移。”
对方表情有些慌张,大约是害怕他把粟米拿走对李狸没法交代。
“我就是来看看猫。”他温和地笑说。
“李狸最近不在家吗?”谭移问,“是暑假没有回来?”
阿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含糊地说:“她学业比较忙。”
谭移说:“嗯,我知道了。”
他最终没有如愿等到李狸回S市,因为香港那边出了纰漏,他被谭从胥急召回去处理。
谭移以为是明百泉私下收购辉盛的股票遇阻,没想过是出问题是乔智捷那边。
他的两只集装箱被人实名举报走私在海关被扣押,不仅损失上千万的货物,货主更要面临最高七年的牢狱之灾。
乔智捷这些年来所有的大额支出,都是在靠这些偏门旁路供给的,甚至父母都一直以为他年纪大了沉稳懂事,有意栽培儿子接班。
乔智捷一向靡费无度,这次阴沟里翻船,不仅要自掏口袋填上买家千万的亏空,更要大出血封住替他抗下七年牢狱的朋友的嘴。
他一时周转不开,去银行借贷,结果对方是乔父旧识,一通电话直接问了过来是不是经营上出了什么困难?
东窗事发,乔父气得心脏病都要犯了,一个巴掌甩到乔智捷的脸上。
乔智捷看事情败露,跪在地上,一口咬死如此精准狙击一定是谭移出卖的自己,除了他根本不可能有人有能力去追自己的货。
他光脚不怕穿鞋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将前因后果捅出来。
他当时开这门生意,少不了谭移出谋划策,后头能成也有他居中牵线搭桥。他一定是如今是有了乔凯晴做了依仗了,为了讨好她,才调过头来害我!
一定是这样!
谭移回去对上了疯狗一样胡乱攀咬的乔智捷,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他在饭局上,情绪稳定地解释自己最近在内地,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这件事。
乔智捷全程冷嘲热讽,说,你真当自己转个脸就能洗白上岸了?之前在船上留的那些脏屁股擦干净没有?谁不知道谁?
乔凯晴冷笑:“这么理直气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违法犯罪的是谭移。”
“你说什么呢?”乔智捷怒不可遏。
乔父出声呵止姐弟俩的争执。
谭移也没有再继续辩驳。
回程的路上,谭移冷静地出声问:“是你太太做的吧?你推我出去,是给乔智捷撒火转移注意力吗?”
谭从胥阖眼养神,说:“是谁做的重要吗?你不是已经澄清了吗?”
谭移冷笑:“你觉得他们真的相信了吗?”
谭从胥声音平静道:“不论如何,当下最重要的是从谭谡手里啃下辉盛,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现金流,起码当下凯晴还不能被牵扯进来。”
谭移笑了,他看向窗外,心态平稳又像是早有预料这天:“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被别人推出去是这种滋味。爸爸。”
——
在暨溪待了两周,回到S市,李狸听阿姨说,粟米因为年龄大了,肠胃动力不足,医生建议要尽快换老年猫粮。
她为这个消息有些难过,梳着粟米的毛发,埋在它的胸口发了很久的呆。
深夜起床,抱着粟米到楼下喝水,路过书房看到里面亮着灯。
李舟渡洗过澡,穿着睡衣,仰头后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李狸以为李舟渡忙到睡着,犹豫了下,松开了粟米,进去想喊他回屋里睡。
她走到电脑桌前,抬指想戳李舟渡的胳膊,突然从亮着电脑桌面上,看到了其他公司的财报,那个标识李狸很熟悉,她在那里工作过,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李舟渡,屏住呼吸悄悄探长了手,去滑他鼠标的滚轮。
就那么几不可闻的“嘎哒”一声,她的手腕一下被另一只手掌捏住。
她惊悚地回头,看到李舟渡睁开的清明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他问。
李狸心慌意乱地说:“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言契的半年报还没有到对外披露的时间。”
李舟渡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所以呢?”
“谁给你的?”她问,“你要做什么?”
李舟渡再次问:“所以呢?”
或是四周太过安静,气氛太过诡异,李狸从李舟渡的表现中察觉出莫名的危险,她镇定心神,抬出李浚川来:“大伯之前说过,不是熟悉的领域不要碰,哥哥,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对。”
李舟渡轻笑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那你知道什么更不对吗?小猫儿。”
“什么?”她不解追问。
“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才更不对,”李舟渡笑着问,“你要告诉他吗?你要帮助谭谡,反过来对付我吗?”
李狸瞪大眼睛,疾声辩驳:“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为、”
“那你最好拎得清,”他打断李狸的话,松开她的手腕,冷色说,“出去。”
可是李狸并没有走,她站在李舟渡的身边,呼吸带着睡裙起伏。她说:“哥哥,你明明好好的,又和谭谡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大动干戈不可?”
“他很让人心烦,”李舟渡看着电脑,“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你的样子,很让人心烦。”
身边的人没有动静,他抬起眼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笑问道:“李狸,你不会当真以为谭谡不依不饶地纠缠你,是为了所谓的爱?”
他说:“对他这种对亲叔叔都能赶尽杀绝的人,爱值多少钱?你这把子细骨头被人吞进去,还能不能吐出点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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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求你了]重写了几百字
第59章 (大修) (大修)
从这一句, 李狸后知后觉地发现,李舟渡不知何时对谭谡的恶感甚至超过了他一直以来极为不齿的谭从胥。
而自己似乎过于天真,还以为凭三言两语就能调停这样一场无声的、又一触即发的战争。
李舟渡的手指滑动着鼠标关机, 听到身边小声说:“我不希望你有事,哥哥。”
漆黑的电子屏映出身侧那双茫然的、看来伤心的眼睛。
他阖上屏幕,起身站在李狸的面前,捏着那爿细如弯月的肩往自己胸口带了半步, 语气淡定地安抚:“不过看别人龙虎相争,我当然不会有事。”
他垂眸对视李狸:“最晚在明年这个时候,在你毕业回来之前, 哥哥都会解决干净。嗯?”
——
随着中央发布支持创新药物开发的政策新规,生物医药板块的股市自周一开盘起便一路飘红,辉盛科技在股价回升的大好局面中,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公告停牌。
李狸坐在电影院里吹着冷气,面前上映的是在近年来算是不错的轻喜剧, 明亮鲜活的色彩对比。
工作日的场次被谭谡包下,他的手指闲散地与李狸交叉而握,细长的骨节摩挲着皮肉,他单手撑着头,不像是看进去,不过陪她打发时间而已。
李狸在剧情中悄声问:“辉盛股价涨了, 是不是就是情况在好转?”
谭谡微微侧过头, 看到映在她瞳仁里闪烁的光亮,误会了李狸的用意:“还在关注辉盛?我当下暂时没有给别人当后爸的兴趣。”
李狸仍旧问:“情况还在你的掌握中吗?谭谡。”
谭谡动了动身子, 靠近她,问:“你是想问什么?关心我吗?”
李狸没有说话,谭谡便难得起兴, 跟她说了些工作上的事。
投资辉盛是他个人当时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做下的决定,现在跌破发行价50%的巨大亏损,成了他近乎完美的职业生涯中最薄弱的一环。
“跟着大盘继续上涨不好吗?那辉盛为什么要停牌呢?”她问。
“因为,”他笑,“市面上的流通股再让明百泉扫下去,辉盛就真的易主了。”
他增加追投的打算在上周被言契的董事会否决,外部明百泉虎视眈眈,顾韦华只能这样来拖时间。
他用玩笑的口吻说:“你来上班的时候没有发现吗?其实很多人都恨我。”
李狸是亲眼见到了那份提前面世的财报,她突然想到言契的财务总监吕岱还是谭谡的同学。
细想之下只觉得毛骨悚然,李狸问他:“你在言契掌事多少年,为什么会这样?”
谭谡笑:“你是觉得我很得人心吗?有那样一个许以高位厚禄、允诺吃喝不尽、纵人拿到手软的前领导在一直游说,底下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服我?”
“你说谭叔叔?”李狸说。
多年养成的思维惯性,让她叔侄之间仍旧本能地偏向前者,板着脸:“就算是谭叔叔更得人心,也未必因是你说的这些话才影响了时局。”
谭谡看她这时候,仍旧下意识地维护谭移父子,怀着恶趣味地问:“你知道,让你深恶痛绝,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墨石是谁的手笔?你入职言契经历的那些,都不过是他往日当初拿出来对付我的下三滥的招数之一。对上位者巧言令色,对下面的人任人唯亲……”
李狸有些不想听下去,她想将手从谭谡掌心挣出来:“我还在看电影。”
谭谡却紧扣住十指,不许她撤退:“李狸,你曾厌恶的那些不平等、那些毫无根据的区别对待,都是你谭叔叔亲手发明创造的好手段。你在办公室痛骂我的陈词,对我的厌憎,是找错了发作的对象了。”
李狸已经有些生气,偏偏谭谡还在火上浇油:“你看,你也未见得有那么嫉恶如仇。不过是帮亲不帮理,偏心谁就维护谁罢了。”
李狸再听不下去,她从放映厅出来,甩手走在前面,谭谡自然地跟上去,他们在某些时刻跟真的闹别扭的情侣也没什么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