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谡没想她家里来了这样大的阵仗,招呼他们落座,又叫家里阿姨上了茶水。
谭谡在家穿着轻便的T恤,手上缠着黑色固定带,像厚重的露指户外手套。
文曦看着心底愧疚,给他道歉,说小猫儿不懂事闯了大祸,做事没轻没重的,又给你添麻烦了。
谭谡扫了一眼在伯母后面缩着的老实人李狸,很客气地说没事,过几周就能拆了固定,让他们家里人也不用放在心上。
文曦打开自己煲的汤,邀谭谡尝一点:“这是昨天带了些中药材坐在火上熬的,炖了一整夜,你先尝尝好不好?好的话,阿姨再给你送。”
谭谡不好推辞长辈好意,用那只好的手握住了尚且温热的瓷盅。
李舟渡在屋内转着看墙上的陈设,挂在大厅南面的是一幅国画的锦绣山河图,这还是李狸跟他去香港的时候签单买的。
文曦也一眼就瞧出那是谁的手笔,她问谭谡:“齐溪知道你受伤的事了吗?”
谭谡皱着眉勉强将汤一干而净,放回桌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值当让长辈忧心。”
文曦也不好越俎代庖说太多:“你母亲是很挂念你的,谭谡。有时候彼此有个机会,能亲近一下是很好的。”
李狸在旁就这么吃了个大瓜,出门的时候,她问伯母:“您认识谭谡的妈妈啊?”
“要喊谭谡哥哥,”文曦纠正她,又说,“认识啊,你也见过的。”
“去年我生日办酒,还特意喊你和舟渡过去打了个招呼。记不记得?”
李狸已经没有印象了,她问李舟渡说:“你是不是一直认识谭谡妈妈的?”
李舟渡边走边看手机,根本懒得开口,李狸才知道他竟然瞒了这样大的事。
她这会儿危机解除,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跳着伸手去够李舟渡的脖子,将他往下带:“你竟然这都不告诉我!”
李舟渡配合地低着些头,玩笑说:“喂!你再用点力,我的骨头也要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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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树荫繁盛,挡不住烈阳透过玻璃晒进来的热气,谭谡站在楼上看着下面打打闹闹的背影,低头,用缠着固定带的右手夹住了一支烟。
“啪嚓。”焰火卷上烟丝,光圈缓缓后退燃烧起来。
从谭从胥出狱以来,自己身边的消息走得越来越快。整个集团太大,他拦不住每个早年受过谭从胥恩惠蛰伏的旧属。
所有的野心家都再明白不过,只有打乱了现有规则,才能获得资源重新分配的机会。就像自己当年上位,在集团里大换血那样。
他不清楚这些泄露的信息中有几分李狸的手笔,但是谭移需要的,她必定是会自愿地去做。
与其放任她在公司上蹿下跳地打探窥视,倒不如放在明面上看着。
李狸重返岗位的清晨,谭谡一早到战略发展部开会。
他搭在会议桌上的右手异样惹眼,李狸非常心虚,难得规矩地坐了两个小时,低着头不知在自己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什么东西。
谢宗舫这次汇报内容是根据上半年的实际达成情况,进行各业务线的绩效评定动态调整。
跟李狸关系不大,她也没有认真听。
会议结束时,谭谡突然开口,越过会议室的人群,对她说:“李狸,你过来。”
她一头问号,顶着旁人或讶异或探究的眼神,紧紧跟上了谭谡。
他的办公室,李狸也是走得愈发轻车熟路了。
她进屋替谭谡带上了门,他用左手指了角落里的酒柜:“挑一支,适合中青年女性的。我记得你之前说,懂红酒的?”
“我当然懂啊,”李狸说,“外面有什么好东西,我家的肯定都是一手货源。”
李浦升从九十年代做国际航线,但凡是船落脚的地方都会有顶好的舶来品捎回来,谭诲明那时贪嘴好酒,来家里蹭过爷爷不少次,不然你以为他俩怎么那么亲的?
谭谡说是吗?
李狸漫不经心道:“你以后要什么开口就好,我都可以给你找。”
她在酒柜里翻了一圈,终于从当中挑出一支白葡萄酒:“这个可以,我喝过,有苹果和柑橘香,还有很淡的奶味。入口绵柔、酸度好。最重要是价格贵,招待客人有格调。”
谭谡点头说可以:“晚上有外国客户带了夫人来,你陪我去一趟。”
“啊?”李狸一听是饭局就不感兴趣了,她磨磨唧唧地抗拒道,“干嘛要我去啊。”
谭谡挑眉:“当然是需要你陪客人聊天社交,难道你要我一个伤员喝酒?”
李狸被拿捏了短处,气焰短下去,说了句好吧。
谭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记得打扮得漂亮点,出去吧。”
李狸觉得他真是太没眼光,果然臭直男只能认出大红和大绿,根本不知道伪素颜妆是有多难画吧?
她回到楼下,忿忿用卸妆水将脸清了个干干净净,下班的时候就故意顶着夹得巨翘的假睫毛和大红的嘴唇到了地下,自觉妖调地上了谭谡的车。
谭谡单手滑着平板电脑,不经意地回头,就看到她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您说的是这样吗?谭谡哥哥。”
他的表情没有波动,很平常地说了句:“不错。”
谭谡在酒店包厢等到客人,很快与对方用流利的法语交流起来,李狸是如听天书,一句不懂的。
万幸客户那位过于年轻的夫人会一些英语,跟李狸两人交流聊天没有任何问题。
饭局中,那位夫人问李狸,你是在跟那位绅士约会吗?谭先生一直在让侍应帮你添酒加菜,他看来非常关照和体贴你。
李狸坚定地否决,说自己只是他未来的“sister in law”。
夫人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样子。
李狸酒量不错,跟对方品酒喝得很嗨,毕竟是十几岁就会偷偷喝爷爷藏酒的人,几杯的量下去不至于醉。
但她喝完脑神经兴奋,兴致太高,送完客人,等车的时候就一直在谭谡背后哼歌,又凑上来讨巧地问:“我把你的客户哄得还不错吧?”
谭谡从灯光下看李狸,她的嘴唇早露出裸色,假睫毛有些掉了,睫毛膏也晕了,印在眼皮上,看着脏脏的。
上了车,李狸又扒在前排座椅的中央,嚷嚷着让司机播伴奏,谭谡忍无可忍从格子里抽了湿巾,用左手拿着,想将她的假睫毛给揭下来。
却被李狸一手挥开。
她拿手戳着谭谡的胳膊,虎头虎脑地警告道:“你可给我老实点啊,谭谡,你还有第三条胳膊能用吗?”
她得意忘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司机还在前排,谭谡脸色不变,他说:“是你妆花了,很丑。”
李狸立即敏感地拿出手机,用镜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下一秒赶紧从他手里抽出湿巾,左蹭蹭右擦擦。
“我就知道,每次跟你就没好事。”她简直要气死了。
谭谡靠回座位上欣赏着她的窘态,懒散地说了句:“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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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后1700字重写,下一更我尽快
第27章 转过几天那位法国绅士带……
转过几天那位法国绅士带着妻子来公司访问, 李狸又被谭谡喊过去作陪。
她卸了浓妆,伴在女人的身边听同事讲解,她突然委婉地道:“这个妆容更适合你, Ashely。”
李狸尴尬得脸都僵了。
谭谡似也是听到她们的谈话,偏过头来看她今天的妆,调侃地笑了下。
你笑个屁啊!还不是你?她在内心把那个害人的坑货骂了一百遍。
从这之后,谭谡似乎很喜欢带她出席各种饭局还有会议。
李狸实在是个很拿得出手的女伴, 各种场合都能迅速融入应对自如。
又因最近两人频繁地同进同出,公司内突然传出一些隐晦的风言风语,之前大家都知道李狸是谢宗舫的人, 现在看又很有可能不止于此了。
这些话没有传进当事人的耳朵里,但她慢慢察觉,谭谡似乎是有些表演型人格。
他毫无保留地在外人面前展示对自己的绅士与维护,会在她突破合适的酒量前及时叫停,也会跟人调侃她不喜欢吃青菜的小癖好。
但是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 他就开始闭目养或者专心工作,一副懒得搭理闲人的样子。
李狸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好像在被谭谡拿着当枪使,但是又不知道他做这些的目的。只觉得他心机深沉,茶艺高超。
又一天下午,李狸在看剧摸鱼的时候,接到谭谡的电话, 让她去楼下买杯冰美式, 二十分钟后送到楼上来。
李狸很不爽地问:“你的秘书呢?”
谭谡答:“他们有自己的事做。你不方便?最近谢宗舫在让你忙什么?”
他这么说起又像临时要李狸述职,她不甘不愿地说:“去去去, 我现在去。”
被迫走出清凉的办公室,顶着大太阳跑到楼下咖啡店排队点餐真的是一件很烦人的事。
她臭着脸,非常不高兴地想, 谭谡到底什么时候拆固定,他到底要靠那只手支使自己到什么时候去?
谢宗舫呢?这个没用的长辈为什么放任谭谡使唤自己的下属当私人秘书啊!
她正在思考反制谭谡的一百种方式,突然身后的手掌抬起,捏了捏她的肩膀。
李狸惊讶地回头,对方戴着鸭舌帽和宽大口罩,只在两者中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啊!
她小小地惊喜了一下,但是立即转头过去,没敢发出声音。
李狸装模作样地从前台拿上了咖啡,跟谭移坐在背靠背的位置,两个人搞得像特工接头。
他在微信上说,自己是跟朋友的船,从S市的口岸临时登陆,过来看看她,稍晚些就要走了。
李狸发消息说:[你等我上去送个咖啡,马上下来。]
结果她上楼去,又说一时半会下不来,让谭移找个地方等她。
李狸到下班前半小时才匆匆忙忙地赶来,直入主题地在谭移嘴上啵啵了两口,扔下手机去了洗手间。
李狸的手机没有息屏,他们之间秘密共享,谭移输入了她常用的密码翻了一下她的微信,看到挂在很前排的她和谭谡的对话。
他们是加上微信也就一两个月,期间对话寥寥,语音通话倒是每天会有一到两次。
近来比较长的一段聊天是今天上午,起因是谭谡在会议室里捡到李狸落下的本子。
她看起来每次会议都在勤勤恳恳地记录,实际上头只偶尔鬼打墙地记上两句不知所谓的“前两个季度销售达成率only 34%”、“人员支出占比调整→”这样毫无意义的话。
剩下本子的边边角角都是她乱七八糟创作的简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