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暻年忽然弯下腰。岁暖捏着手里最后的一点儿甜筒尖,莫名有点紧张。
两秒后,他抬手掐住她的脸,唇角隐约勾了一下:“未成年,思想放纯洁一点。”
岁暖:“……”
别装了,你明明对我着迷得要死。
而且我明明再过半小时在东八区时间就算成年人了好不好。
坏心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岁暖故意放慢脚步,“咔嚓咔嚓”咬完最后一点甜筒,朝江暻年伸出手:“江么叽,我走累了,你牵我一下。”
江暻年偏过脸,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深。
岁暖保持着甜美又无辜的笑容。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干燥、坚硬的指节触上来。
“上当了吧你!”岁暖用力地抓住,像揉搓一块抹布一样蹭来蹭去,然后抽出手,唇角高高翘起,露出得逞的笑容,“我正愁没地方擦手。”
她手上残余的冰淇淋转移到了江暻年的掌心。
黏糊糊的触感附着在手上,有一点恶心,但江暻年看着岁暖的笑脸,沉默半秒,竟嗤一声笑了出来。
岁暖狐疑:“你被气傻了?”
“岁暖。”江暻年想起上次在图书馆,岁暖也是这样用他的嘴擦手,成功后的反应如出一辙,声音似笑非笑,“你每次干坏事前,表情都很明显,你知道吗?”
岁暖“嘁”一声:“挽尊。”
江暻年没继续和岁暖争辩。
她有一双能给人带来希望的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吸引别人的目光。而他也许是世界上与她对视过最多的人。
怎么可能认不出她的眼神。
但他心甘情愿。
仅仅为她眼底狡黠闪烁的一点微亮,任由自己踏入圈套。
……
因为洁癖,江暻年一向是用七步洗手法,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岁暖已经先他一步,正在不远处的手工摊位前,弯着腰挑选东西。
风轻柔抚过,带来一阵街边咖啡的醇香。
他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岁暖纤细的背影。
尽管闭上眼,她的一颦一笑都格外鲜活,是将近十年的时光带来的条件反射,但有些时刻,他还是搞不懂她。
就像她昨天临时变卦,说要自己来西班牙。
再到今天,她时不时偷偷打量他的闪烁眼神,和从前不太一样的亲昵态度。
在以往,她出现这种态度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闯了大祸,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来找他,比如顶着一张欲哭无泪的小脸,对他说,“么叽,我把文外公的猴子放走了怎么办”;一个原因是她有很麻烦的事需要他帮忙,比如盯着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和他说,“么叽,我要走了,你记得经常去我的花房看看”。
他忍不住想,岁暖这次是不是有一个很大、很难实现的生日愿望。
让他也转到国际部,方便给她辅导功课?
或者未来跟她一块去留学,继续给她当牛做马?
还是更久远的,加入她导师的课题组,去雨林里像猴子一样采集数据?
猜不到。
也没必要去猜。
他早就知道,只要岁暖的眼神看向他,他就会心甘情愿地答应她。
一切要求。
……
返回酒店走的是另一条远一些的路,他们路过阿穆德纳圣母大教堂,新古典主义的石灰岩建筑,雪白的外墙和蓝灰色的穹顶在暮光下显得纯洁而神圣,两层罗马柱高高矗立,墙壁上的神龛中雕刻着精美的圣母和圣婴像。
教堂免费参观,中央大厅的气氛安静肃穆。
圆拱的穹顶装饰着精良的镌刻、马赛克和玻璃彩窗,傍晚淡淡的阳光透进来,笼罩着下方的耶稣受难像。
边上立着一个讲解牌,用英语和西班牙语讲述这座教堂的历史。
岁暖认真地一行一行看过去:“公元1879年,阿方索十二世迎娶了奥尔良公主玛利亚梅赛德斯,但仅仅五个月后,她就因肺结核香消玉殒。她生前曾希望在王宫对面建一座圣母教堂,而没有子嗣的王后按传统不能葬在王室墓地,阿方索十二世决定在这里修建一座献给阿穆德纳圣母的大教堂。”
她抬起头,指着前方的祭坛:“奥尔良公主就被葬在圣母脚下。”
“2004年,费利佩王子,也是现任西班牙国王,在这里举行了这座教堂的第一场婚礼,也是西班牙王室第一次迎进一位平民王妃。”
爱情故事为这座教堂笼上一层浪漫的意味。
而这里也是西班牙唯一一座被教皇祝圣过的教堂。
岁暖转过身,眨着圆润的杏眼,眼底映着彩窗流光溢彩:“江么叽,你伸下手。”
江暻年的视线划过岁暖紧攥着按在胸口的白皙小手。
虽然不久前就有前科,但岁暖刚刚应该没吃什么能黏在手上的东西。
江暻年顿了下,还是听话地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她面前。
不知道她的小脑瓜又在鼓捣什么鬼主意。
岁暖将攥成拳的手移到他的掌心上方,松开手指。
冰凉的硬物落下来。
看清后,江暻年的呼吸短暂一凝。
一枚哥特风的手工银戒,细圈上刻着小小的十字架和天使翅膀,中心镶嵌有一枚地中海蓝的小宝石。
“嗯,那个,你在法国也送过我。”岁暖说,“我刚刚在那个手工摊上挑的,算是给你的回礼。”
原来她刚刚叫他过去结账是买了这个。
江暻年习以为常地为她买单,甚至都没追问她买了什么,以为无非是女生喜欢的一些小饰品。
可此刻心底却有一个疑问拔地而起,带着自己都不敢想清楚的侥幸。
为什么。
偏偏是在教堂,才拿出这枚戒指送给他。
-
晚饭在酒店餐厅,是西班牙传统菜式。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类似凡尔赛皇宫,圆桌上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中间则摆放着插有淡粉色蜡烛的银质烛台和紫罗兰与康乃馨搭配的花束。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拉着小提琴,氛围浪漫得仿若电影中的一帧。
饭后,江暻年负责给小费,然后和岁暖一起回房间。
在电梯上,岁暖看了一眼江暻年的腕表,已经调到了当地时间。算了算,如果现在在京市,她应该已经成年了。但在马德里,离八月八日,还差两个小时。
想想也觉得奇妙。
仿佛搭乘过一艘时光穿梭机,穿越七个时区的距离,她回溯时光,为了来到那个人面前,和他一起过她的十八岁生日。
“滴”一声,房卡刷过,江暻年在前面推开门。
岁暖在他身后摸了摸鼻子,声音略小:“那个,江么叽……我还没跟你说。”
卡插进取电槽,房间内所有的灯光同步亮起。
“我十二点半就要出发去马德里机场。”她忍不住咬住唇,“凌晨,才能赶上京市晚上八点的生日见面会。”
粉丝在等她。
所以她的十八岁生日,只能和他共度半个小时。
江暻年抬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又反应过来灯已经自动开了,默默呼了口气,问:“十二点半有回京市的飞机?”
“没有,是安琪珊的私人飞机。”她想了想,补充,“她下学期要在嘉中国际部交换,正好也打算提前一个月去中国适应下。”
没有那么多巧合,她是很艰难地各处协调、挤出这些时间,来到西班牙,来到他面前的。
江暻年痛恨自己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
会因此升起足以抓住整颗心脏的喜悦,情绪因她腾空坠落,他清楚,她的出发点大概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或者“未来履行的婚约”。
“我给你订了生日蛋糕。”说完后,他又觉得堵在玄关聊天有些奇怪,想让岁暖去客厅聊,嗓子眼像卡住说不出话,他抿了抿唇,伸手牵住岁暖的手。
纤细柔软的指尖,泛着些许凉意。
他拉着她,在沙发上并肩坐下。
“预约了11:50送上来。”喉结不自然地吞咽,江暻年顿了顿,“等一会儿吧。”
岁暖推他:“你不要现在就一副要离别的样子嘛……早知道我就十二点再和你说了。”
江暻年眉心微皱,像是有些懊悔:“应该我回京市的。”
“那我就不能在马德里玩了啊。”岁暖语气轻快,“我今天玩得很开心,教堂很漂亮,海鲜饭也很好吃。”
而且她在久榕台见过文玫以后,就不可能会让江暻年顶着江清晏和文玫两个人的压力强行回京。
他已经一个人承受很多了。
她以前开玩笑说,想成为能给他撑伞的人。
现在却成为了一个真实的愿望。
他默默为她遮风挡雨,她也可以撑起一把小小的伞,举在江暻年的头顶,努力不戳到他的脑袋。
岁暖又说:“而且这里只有你认识我,多好啊。”
江暻年微垂着头,手肘搭在膝盖上,冷白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凸起,却很模糊地笑了一声:“你别这么说。”
岁暖莫名:“啊?”
江暻年转过脸,凉淡的眸仿佛压抑着情绪:“会让我期待,你下次还来。”
岁暖想了想,很诚实地说:“八月十四就要开学……”
江暻年突然靠过来,伸手绕过她的腰,打断了她的话。
像在瑞士的酒店里,她那时教他“轻轻地、好好地抱着”一样,靠着沙发,按着她的背,将她整个人环进怀里。
雨后森林清冷的香气一瞬盈满鼻腔。
“抱一会儿。”江暻年的声音轻哑,“下次见面要过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