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扶住老夫人微微发颤的手臂,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午后。少年穿着小小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背脊挺直地站在灵堂前,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从那天起,他既没了母亲,也没了父亲。
“走吧。”老夫人最后望了一眼车库方向,笑道,“有人能让他卸下重担,就够了。”
夏日的阳光温柔地洒满庭院,温泉的水汽仍在袅袅升腾,仿佛要将所有过往都轻柔地笼罩其中。
深埋的伤痛终将被治愈,而爱,会温柔地愈合每一道伤痕。
第105章
席家老宅的偏厅里,时从意端坐在沙发中央,旁边的座椅上,左边是戴着老花镜仔细审阅方案的张如芳,右边是看着效果图老夫人。
这左青龙右白虎的场景莫名熟悉,让她想起上月被两位太后一左一右围攻。不同的是这次她有备而来,而且还带着高雯,腰板不是一般的硬。
高雯站在她身侧,将婚庆主题的每个细节都向两位长辈展示得清清楚楚。
“这组设计确实雅致,”老夫人细细打量着睡莲色调的搭配,“釉釉眼光很好。”
张如芳也满意地点头:“请柬用这个浅金色烫花,和现场布置正好呼应。”
时从意正要接话,对面沙发就传来一声长叹,人模鬼样的席澜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
她来时这位少爷就瘫就在那儿了,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绒布里,眼下挂着两道明显的青黑。
“奶奶——”他拖长声音,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
老夫人正专注对比着桌花的色卡,头也没抬:“差点忘了你也在,正好,你看这捧铃兰手抱花怎么样?”
席澜的表情更苦了:“奶奶,我都在这儿坐半天了……您别拿给我看,我看不了,我头疼,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
这半个月来,席家可谓天翻地覆。
席振山称病隐退,席琢珩虽未回归席家,但他掌控的点云系已通过资本运作与股权置换,将席家核心产业全部收入囊中。
在外界看来,这只是一场正常的商业整合,实则席家命脉已尽数落入席琢珩手中。
席家原有架构被彻底重整,几乎每天都有子公司被剥离重组,高管层大换血。
席振山的几个私生子全被卸去实权,安置在诸如“海外业务顾问”、“慈善基金会理事”等听着体面却无实权的位置上,领着丰厚却再难掀起风浪的待遇。
而作为席家最闲散的小少爷,席澜这半个月吃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苦。
他和他那位风光霁月了大半辈子的爹,如今成了“愁苦二人组”。席琢珩直接把恒泰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们父子,每半个月还要亲自听汇报。
偏偏席琢珩这位堂哥比谁都难糊弄!
席澜从每天发几十条语音向时从意哭诉,今天直接跑到老宅求援。
“时小意,”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哀怨,“你快管管你男人!他是不是存心想让我英年早秃?我这周已经熬了四个通宵了!”
时从意心虚地推了碟点心过去:“加油,你能行的。”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脸红。
上次从西南回来她出于心疼老公,确实是说过“要不把恒泰给席澜管”。谁知这男人当时不动声色,转头就把堂弟和小叔打包扔进了火坑。
看完场地布置的效果图,老夫人和张如芳又仔细研究起宾客座次表。高雯站在一旁,从容应答着每一个问题。
“仪式区的遮阳方案已经准备好了,”高雯翻开预案,“如果当天日照强烈,我们会立即启用备用方案。”
时从意惬意地靠在沙发扶手上,两只脚不自觉地轻轻晃动着。
嗳,她现在算是懂为什么霸总们都爱配个万能特助了。
她和霸总之间,就差一个高雯。
又帅又靠谱又面面俱到,简直是人类高质量助理的典范。
就在这时,席琢珩迈步走进偏厅。
他上午连开了三个跨国会议,现在才得空过来。
今天依然是个闷热的阴天,灰白的天光从窗外漫入,将他卓然身形衬得愈发清隽。他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丝绒礼盒,进来先是温声向两位长辈问候:“奶奶,妈。”
“在港岛拍卖会上看到这对翡翠胸针,”他打开礼盒,“正好配奶奶那件墨绿色旗袍,还有妈常戴的那串珍珠项链。”
王妈替老夫人接过,张如芳拿到手里端详,忍不住感叹:“哎呀这水头,太贵重了。”
“您喜欢就好。”席琢珩温和一笑。
送完礼物,他折返到时从意身边,俯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在聊什么?”
随即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轻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时从意歪头靠向他,朝席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看林黛玉。”
像是才注意到瘫在对面的人似的,席琢珩蹙眉淡淡扫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很闲?”
那神态那语气,跟刚才送珠宝吻老婆的人判若两人。
报表看到头秃的席澜大概是豁出去了,“噌”地跳起来,指着席琢珩对老夫人控诉:“奶奶您看他!这是要逼死亲堂弟啊!”
老夫人从设计稿里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你哥说得不对?他管着那么大的摊子,又要筹备婚礼,你都二十八了,管个恒泰就成天哼哼唧唧的。我看你早就该收收心,好好跟你哥学学。”
席澜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捂着胸口:“天啊!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席琢珩懒得看他表演,转头对高雯说:“小席总既然这么闲,把恒泰下季度的投资方案提前交上来,明天我要看到初步框架。”
“好的,老板。”高雯利落地记下。
时从意到底于心不忍,晃了晃席琢珩的手,“话是这么说,但你肯定不会真不管他的对吧?而且席澜这么聪明,就是以前没认真,现在不是也上手的很快?”
席澜这一下午怨没喊着,反受到冷落,终于听到了一句暖心的话,顿时来了精神,“看!还得是我铁子!”
张如芳也被他逗笑了,接力哄席澜:“等会儿我给你做碗冰粉,消消暑气。”
“张姨……”席澜立刻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能多加一勺红糖吗?”
老夫人笑着摇摇头,对席琢珩说:“后院那几株晚香玉开得正好,你带釉釉去剪几支,带回去放到你们泊园那边。”
席琢珩应下了。
八月下旬的京市依然闷热,蝉鸣声不绝于耳。
席琢珩牵起时从意的手往后院走去,穿过抄手游廊,先去了花园工具房取剪子和花篮。
“时釉釉刚才当着老公的面,维护其他男人。”
他走在她旁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席澜也算其他男人?”时从意觉得席琢珩这醋吃得莫名其妙,“我是觉得他总要有个适应过程,慢慢来,不要太着急了。”
“他二十八了,也该长大了。”他淡淡道,从工具房取出银质花剪。
关于席澜的话题,时从意以为到这里就告一段落。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花圃走,晚香玉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席琢珩挑选着半开的花枝,时从意在旁边扶着花篮。
“是不是要斜着剪,这样更好吸水?”她跟他问询。
他依言照做,手法意外地熟练。剪下的花枝带着晶莹的露水,香气扑鼻。这时他突然开口:
“我二十八岁的时候,点云已经完成对27家科技公司的投资布局,同时还重组了席家三家海外子公司。经常凌晨三点还在开越洋会议,天亮了直接去机场赶最早一班航班。”
这突如其来的卖惨让时从意有种新奇的感觉。
虽然那些行程单拎出来任何一项都足以压垮普通人,但听着他用这种看似满不在乎的语气,和席澜对比求安慰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把脸凑到他面前,环住他的腰:“席师傅以前好辛苦哦。”
席琢珩故作严肃,手上继续修剪花枝的动作。从远处看,就像只树袋熊挂在了正在干活的园丁身上,画面莫名滑稽。
“现在知道心疼了?”没过多久他就破功,忍不住侧头蹭了蹭她的发顶。
“心疼得不得了,”她踮脚在他耳边说,“所以席师傅现在可以偷个懒。”
他果然放下花剪,转身将她搂个满怀:“那得收点补偿。”
说完席琢珩俯身将她兜抱在臂弯,往旁边藤椅走去。
时从意实在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招,只好搂住他的脖颈稳住身子。
他将她轻轻放在膝头,一手托住她的后颈,温柔地含住她的唇瓣。又在她微微启唇时顺势探入,与她舌尖相触,极近缠绵。
她手中还捏着那之刚剪下的晚香玉,洁白花瓣蹭过他的领口,带着独特的香甜,在暑气蒸腾的午后/庭院里缱绻流转。
吻毕,他低头蹭了蹭她鼻尖:“都值得了。”
“什么?”
“不然怎么配得上这么可爱的席太太。”
席琢珩的语气带着尘埃落定的满足,但时从意却常常觉得懊悔。
每当她想起相册里那些藏在角落的照片,想起紫檀木盒里珍藏的旧物,想到这个人在漫长岁月里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她却因为自己的胆小怯懦而始终不敢探出头。
她错过了他最艰难,最孤独,最需要被温柔包裹的时光。
这个认知,在每一次感受到他此刻毫无保留的情感时,就愈发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甜蜜的酸楚。
我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她想。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在沃顿的那几年你都怎么过的?后来在硅谷也是一个人住吗?”
“每天四小时睡眠,周末在实验室写代码。”他的声音沉浸在仿佛变得缥缈的回忆里,“硅谷的公寓能看到整片海湾,就是太安静。”
“吃饭怎么办?”
“现在不是把你喂得很好?”他笑着一下下啄吻她的脸颊。
她不知道的是二十岁那年,他深夜在公寓突然想做母亲生前做的过的碗仔翅,那是他唯一记得的味道,但怎么做都不对。最后他把厨房砸得粉碎,第二天却平静地去考试。
“我想去看看。”她突然转身捧住他的脸,手指抚过他英挺的眉骨,神情变得格外认真,“想去看看你熬夜写代码的图书馆,你住过的公寓,你走过的海湾。”
席琢珩怔了怔,眼底泛起温柔涟漪:“好,冬天的时候,等初雪落下,带你去太浩湖滑雪。我们可以住在小木屋里,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几乎不假思索地,他就将这个突如其来的浪漫计划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