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掠过些许不自在,像是被月光照见了暗处的野兽,下意识想要藏起利爪。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将刚抽了两口的雪茄摁灭在手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要将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自己一同掐灭,不愿让她沾染分毫。
席振山看到时从意,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冷哼一声,用手杖指向席琢珩:“你看看他!这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席家子孙该有样子?席家怎么可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时从意目光从被摁灭的雪茄上移开,转向席振山。
“席老先生,您对我说的那些话无论有没有道理,我都持保留意见。您有您的立场和考量,我能理解。但席琢珩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您应该站在更客观的角度看待。”
“至少在我看来,他很好,很优秀,能力强,有担当。眼下恐怕没有人比他更能帮您稳住局面,把席家管理得更好。”
席振山被噎了一下,随即怒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祖孙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爷爷不像爷爷,孙子不像孙子!”
最近类似的话听多了,时从意反而不疼不痒。
行吧,就当她是当代妲己,祸水褒姒,误国杨玉环。
但哪个不是大美女?想来她还占便宜了。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认真:“如果您觉得是因为我才导致你们关系不和,那是不是说明,你们之前的和睦……其实挺脆弱的?”
“你!”席振山气得手都抖了。
苏琼见状急忙上前给他顺气,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老爷子您别动怒,孩子们不懂事……时小姐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苏老师说得对!”
时从意清脆地应了一声,表情真挚诚恳。
打从看到席琢珩的身影,她心头那点不安跟着烟消云散,此刻甚至起了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闲心。
“既然今天这么巧,苏老师不如也跟席老先生推心置腹一下我们的谈话,看看我是个什么性子?特别是关于性价比那部分,反正当事人都在场,大家可以投个票发表一下意见嘛。”
苏琼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连拍着席振山后背的手都僵在半空。
始终沉默的席琢珩忽然低笑出声。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把玩着车钥匙,目光掠过苏琼青白交错的脸色,最终落在时从意身上。
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纵容。
“走了。”他起身拉过时从意,转身时漫不经心地瞥了席振山一眼,“看来您这里,确实不太需要我操心。”
席振山脸色阴沉得可怕,胸口剧烈起伏,但看着席琢珩决绝的背影,还有周厉沉默却不容忽视的存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站在楼梯口的苏琼此刻却柔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大少爷,你也别太生气,老爷子也是为你好,为席家着想。你们这样硬碰硬,终究是伤了感情……”
这话表面是在劝和,实则是在席振山的怒火上又添了把柴,暗示席琢珩不顾亲情,咄咄逼人。
席琢珩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庄园,将那片压抑的建筑群甩在身后。
周厉在前座专注地开车,车厢内一片沉寂。
席琢珩和时从意并排坐在后座。
他靠着座椅,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轮廓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里时隐时现,显得有些莫测。
虽然周身那股慑人的戾气已经收敛,但显然余怒未消,车内气压低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时从意悄悄打量着他的侧脸,心里的小鼓敲得震天响。
完!这下得数罪并罚,还是豪华加强版。
她掰着手指头在心里默默清算:之前被席老爷子单独召见没跟他通气;高中那段视频在网上流传没告诉他;和顾文莹那点陈年旧怨更是提都没提;今晚在餐厅跟赵硕起冲突,差点上演全武行,也瞒下了;最后,接到苏琼那通“关切”电话,说老爷子看到视频震怒,可能会影响他,她就脑子一热就跑来了,还是没跟他商量……
数到一只手都数不下,时从意绝望地抹了一把脸。
妈耶,这要搁包青天办案,不得当场赐她个狗头铡?
时从意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一排蜡,挑了一个发自肺腑的开场白,小声试探:“那个……抽烟的样子挺帅哈,之前没见过。”
吹彩虹屁总没错吧?
席琢珩转过头来看她。
眼底情绪深沉难辨,像是压着千钧重担,连带着下颌线都绷得比平时更紧。
那张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层掩不住的疲惫与克制。
“釉釉,”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刚才害怕了吗?”
时从意下意识地摇头:“不怕。”
“可是我怕。”
当年他的母亲,就是在席振山的日复一日的否定与贬低中,渐渐失去了坚持的信念,也与父亲渐生隔阂,最终没能等到转机。
时从意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闷。
她见惯了他温柔耐心的模样,此刻的疏离感让她没来由地发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转过头看向窗外。
彩虹屁……也不管用了呀。
那句“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话,是不是也失效了?
霓虹灯影在车窗上流淌成河,她张着眼望去,发现不是回家的线路。
“我们要去哪儿?”
“见律师。”
三个字落进耳里,时从意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最坏的猜想。
他是不是……不想要她了?
是不是她真的太让人失望,一次次隐瞒,一次次自作主张,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车厢重归寂静,只有她悄然低落的情绪在无声蔓延。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涩又疼。
第93章
车子驶入CBD地下车库。
电梯直达顶层,轿厢内壁是光滑的深色金属,映出两人朦胧的身影。
席琢珩侧头看向身旁蔫蔫的时从意,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他伸出手,想将她微凉的手握入掌心。
时从意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连这点温暖都不敢再贪恋,没有回应他的触碰。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滑开,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眼前是一个极具现代感的全景空间,视野开阔,整面落地窗外是璀璨的CBD夜景,万家灯火如星河般铺展。
陈叙早已等候在入口处,见到他们立刻迎上前:“老板,老板娘。”
时从意目光一转,落在陈叙身旁那位身姿挺拔,穿着利落定制西装的女性身上,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高雯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席琢珩,最终落在时从意脸上。
“时工。”
时从意此刻心绪纷乱,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的所有人,在面对席琢珩时,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
那并非流于表面的客气,而是对权威的无声遵从。
席琢珩没有多言,只做了个手势,高雯便即刻会意,带着其他人员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去。
转眼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一位中年律师和他的助理。
李律师上前,将几份厚重的文件摆放在他们面前。
“席先生,席太太,这些是关于您二位资产的相关协议和法律文件。根据我们之前的约定和法律规定,特别是涉及到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及……关系可能发生变化时的财产归属、股权处理以及……”
律师冷静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逐条解释着各项条款,不时提到“若婚姻状态变更”、“财产分割”、“权利义务终止”等字眼。
时从意根本听不进去。
她仿佛又回到了大三那年,选修的法理学导论课。
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就变得虚无缥缈。想要集中注意力理解,但那些专业词汇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耳边嗡嗡作响,理智被汹涌的情绪彻底淹没。
同时又在想:啊,那个老小区的房子,上个月才刚刚退掉。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师姐,她一定会认为他是渣男,说不定还会打上门来,明天还有测试,要不还是去住酒店吧……
文件上的字渐渐模糊成一片墨团。
她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纸张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律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席琢珩,”她突然轻声打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错了。”
律师的话语戛然而止,有些错愕地看向她。
席琢珩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
“视频的事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也不是不害怕……”她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已经想好了:“如果是要离婚,我什么都不要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光洁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似乎想掩饰,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
可泪水哪里会这么听话。
越是擦拭,就越是汹涌。
砸在纸上,也砸在她的手背上。
席琢珩怔了一瞬,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什么。
他立刻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脑后,让她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自己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