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去眉间的戚戚,转而提起从前事,“那时候我想,这人多可恶啊,我们林城全都是山,上坡下坎,不会骑车不是很正常么?要是有机会让你去林城,我就要带你爬山,看我跑得飞快,你在后面气喘吁吁,肯定很有趣。”
这番活泼言论成功让商斯有弯了唇,“原来,那时候你就想过带我回家了?”
“嗯,我想的是回去以后找人在小巷子里给你套一个麻袋,趁乱把你揍一顿。那边我熟,要真有什么事,好逃命。”
她文静秀气地说着荒诞不经的话,反差得可爱。商斯有的愁云因此散了几分,哈哈大笑着捏她脸颊,“原来你不是被小乔带坏的,本身就一肚子坏水。”
两人打打闹闹一阵,郁雪非踮起脚,温柔吻在他唇角,轻声说,“商斯有,当时来到这儿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也有过预想,进到这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因此跟家里吵架,那么多难关我们都挺过来了,不是么?”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如对楚璧隋珍般小心。
这一路如此跌宕,幸运的是他没有丢掉她。难道反而在最后一公里,要前功尽弃吗?
他应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紧到这辈子都不再松开。
可是那些旧事不能就此算了。
郁雪非没来前,商斯有跟商问鸿谢清渠摊了牌,他们承认郁雪非还不够,必须就之前做的那些事向她郑重道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怕稳重如商问鸿,都被他重燃硝烟的做法气得颤颤巍巍,险些站不稳。
昔时风光无限的人哪里经历过这些,即便知道登高跌重,也不肯真的承认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曾经所拥有的一切皆为泡影。
商问鸿跌坐在太师椅里,一个不忿,掀翻桌上的文玩墨宝,七零八落掉了一地,“让她入门就够了,你还想我们给她道歉?钱、地位、名声,哪样不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不要太得寸进尺!”
谢清渠也帮着劝,“是啊,你爸有高血压,不要再说这种话刺激他了——”
可商斯有也只是冷眼相看,拆穿他们的谎言,“他真的有高血压么?还是说只是用它来逃避冲突?我看你们刚才吵得那么厉害,似乎完全没顾虑到这一层。”
他倚着门,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挂着个戏谑的笑,继续道,“从小到大,只要我提出什么有悖于你们的想法,就要做这出戏来骗我,我实在是看透了,也看烦了。”
“有些事情并非你们不面对就可以当作不存在,种下的恶因结了苦果,不能永远这么粉饰太平。”
说话间,他瞥了眼谢清渠,“刚刚您不是声讨我爸正起劲么,现在要给郁雪非道歉,你们就统一战线了?离婚到底是厌倦了这种生活,还是想大难临头各自飞?”
谢清渠被他怼得语塞,脸色一阵红白。
像是觉得无趣,商斯有又看向商问鸿,“至于您刚才讲的那些话,我希望您能明白两点——第一,人家肯不肯过这个门、接受您所谓的馈赠还两说,别急着给两者画等号;第二,谢二小姐不也说了么,要不是看在她的身份,朱麟正根本不必管咱家的事儿,没让您登门道谢都算好的了,承认自己从前的错误很难么?”
空气几乎凝固,静得落针可闻。
原本说商斯有只是打算用自己挣来的地位换一个首肯,那么现在他必须为郁雪非挣回她该受到的尊重。
甚至不惜用这种近乎自毁的姿态。
“知道您二位要脸面、要名声,刚好,我也有可以为之交换的东西。”他语气轻快,“大不了就把我的身世公之于众,把这些污糟事摊开给人瞧,我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你们可未必。”
“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这不只是陈述您做过的一切事实么?”
商斯有转身,深深吸了口硕冬的寒意,又对谢清渠嘲讽道,“您要离婚可得快些,不然等我的声明发出去,得跟着一块儿丢人。”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二人一坐一立,面面相觑。
……
思绪回落,商斯有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忽而意下一动,“要不今天再带你玩一次吧。”
“玩什么?骑车?”郁雪非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思考,竟然话锋一转,得出这么个结论,“现在能骑么?我看路上都结冰了……”
“不,咱们玩个大的。”
他遣返了司机,带着郁雪非坐上车,关闭手机,开启一场全然即兴的夜奔。
再度经过长安街,风中猎猎的红旗像是一盏盏灯笼,将这条庄严的大道妆点成天上街市。郁雪非看着不断倒退的窗景,像是第一次来北京一样,为天朝古都的恢弘倾倒。
她开始敬畏它,到后来恐惧它,最后爱慕它。
然而这一刻,华灯千盏落进她心里,她只想铭记它。
这是北京。
最熟悉又最陌生、最憎恨又最挚爱。
而如今,也是此生她最难忘的地方。
一切都因为车座旁的那一人。
“下雪了。”
郁雪非看着窗外飞过的点点白霜,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样样都好。”
商斯有从后视镜看她欣喜的模样,这么久了,还像是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每次都那么新鲜。
他不动声色地勾下唇,“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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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后面应该都是甜甜的噜~
第81章
郁雪非没想到, 她的人生也会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且是在这样的时刻。
刚开始她以为商斯有只是想带她在城里兜风,结果他一路向南, 开出了北京, 把那座巍峨的皇城甩在身后, 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他不说目的地, 郁雪非也没有问。对于这段未知的旅程,她难掩心底的兴奋,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屏蔽掉所有外界的杂音,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彼此, 哪怕不说话都十分美好。
直到第一次在服务区停下, 他们下车休整透气,商斯有才问,“知道这是哪儿么?”
她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还跟我走,真不怕给你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舍得吗?”
商斯有垂眸,看着小姑娘黑曜石般的一双眼,带着股子难言的稚气,理直气壮地恃宠而骄。
以前她把自己包裹得太好,像是缃帙上的仕女图,镜花水月罗浮梦, 看得不真切。
现在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 最凡俗的喜怒嗔痴,成为她身上灵动的妆点。
他笑了下,揉揉她柔软的发,“舍不得。”
郁雪非心满意足地靠进他怀里。
她隐约猜到即将有场风暴要降临,也许就在明天清晨, 也许就在他们的手机信号能够接通的某一刻,现实又会再度将他们分开。可是在那之前,请允许他们做一对亡命天涯的伴侣,路还很长,能相伴走得尽可能的远,就已足够。
“商斯有,今天我爸还给我打电话了。”郁雪非突然说,“他告诉我,离开家这段时间,你时常去看他,陪他聊天喝酒,还请人翻修了他们那间老房子,他很感激。”
“就没说些别的么?”
“也有。”不知是靠得太近,因此能听见他心口有力的跳动,还是说自己的心跳太大声,震耳欲聋,“他说……”
郁雪非的唇错在他耳侧,“他说要过年了,叫我早点买票回家。”
到底隐去了那些谈婚论嫁的话,怕商斯有家里不点头,他听了倍感压力。
不曾想,男人隔着衣物在她腰际报复似地揉了一把,“没说带我回去?”
“他应该说么?”
“为什么不应该?”商斯有目光沉澹,令人不疑有他,“之前你爸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嘱托——我们非非吃了好多苦,以后你一定要让她享福。我知道你们家门槛高,可你这么喜欢她,就该为她争取一下是不是?”
他把郁友明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逗得郁雪非前仰后合。然而笑过了劲,郁雪非又觉得赧然:她爹喝了酒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嘴上没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
“醉话你也信?”
“未来老丈人说的,为什么不信?”
“哪里就是老丈人了?”
她红着脸把商斯有推开,小跑着躲进车里去,后来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一直别过脸不看他。
他们全凭心意,累了便停下,休整好又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天南海北地聊,一点也不觉得无趣。
中间当然也曾打开手机,可是消息和电话潮水般涌进来,很快又吓得郁雪非宁愿装死。
她还是回复了几个朋友关心他们行踪的消息,还有樊姨发来关切的话,一一解释清楚后,她瘫在座位上,一阵疲惫袭来,侵蚀四肢百骸。
以前怎么也没发现,大脑每天都要处理这么多信息?怪不得会那么累。
他们离开北京三十六小时后,郁雪非迷迷糊糊从座位上醒来时,正迎上日出的第一缕阳光。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将云镀成粉金色,江面波光粼粼,如星芒坠落,熠熠生辉。
可是商斯有不在车里。
她眯眯眼适应了光线,环顾四下找他的踪迹,沿着江边看了许久,才发现那道英挺的身影。
他似乎在接电话,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郁雪非知道,这一路商斯有都避免与人联系,像是不愿让她知晓既定的结果,要找到合适的时机避着,才能不掩锋芒地与对方谈判。
他据理力争的会是什么呢?答案不言而喻。
无非是商家还是不肯松口,就像当时谢清渠所言,无法接纳这样一位儿媳。
仿佛第一次见他一样,郁雪非心间有座古刹梵钟,轻轻一撞,便惊醒整座山林,鸟迹尽、人踪灭,像是首荒腔走板的挽歌。
她眼皮直跳,不安在膺内作祟,最后还是没法装聋作哑,裹紧他的围巾推门下车。
开始是走,后来变成小跑,最后近乎要飞起来。
羊绒大衣翩飞的衣摆是她的翅膀,就像那只翩跹着落在她手心里的小雀一样,她也再度飞回商斯有身边。
她从后面抱住他,因为跑得急,惯性使然的步伐不稳,踉跄着撞在他身上。
“非非……”
“商斯有,你听我说。”郁雪非难得强势,“我知道,一段感情要修成正果,理应得到家人的理解和祝福,可那不是必需,只要我们努力过,就算没有又如何?”
“我爸爸跟你说的醉话不是要逼你,或许一本守法律保护的证书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不是吗?”
她说着铿锵有力的话,眼睛却不争气地红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我们还没放开彼此的手,就不算没名分。”
那么难的时候他们都熬过来了。
无数个以为会不见天光的长夜,到头来还是等到了日出,就如同眼下这样,在这个冬日把他们都照得暖洋洋的。
所以,更不能在一切风平浪静后,轻易地说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