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渠安排的人在第二场演出结束后与她碰了面。
他叫林秋实,表面身份是个留学生,具体什么情况郁雪非不清楚,也不敢打听。
林秋实假装送花的观众,和她短暂对接了一下细节,然后转交她所需的ID卡、手机、电话卡、公寓钥匙,以及一张信用卡,“这段时间你先用这张卡,名字是我的,不用担心被追溯。额度很大,基本上生活开销都能覆盖。”
郁雪非向他道谢。
“明天演出结束,你从3号门出来,我的车会在那儿接应你。你知道在哪儿么?”
“知道,真是麻烦您了。”
“不客气,职责所在。”林秋实笑笑,“看你资料还以为是韩国人,但中文又很流利,是混血吗?”
“不是。”她并非交浅言深的人,没有解释缘由,“那明天见,谢谢林先生。”
林秋实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常,“好,再见。”
她把东西藏在花束里,做贼心虚地回到休息室,所幸没有其他人看见。
搜索了一下地址,又熟悉一遍自己的身份信息,再把新的电话卡插入手机启用……做完这一切,郁雪非手心里布满冷汗。
新号码会由林秋实转告江烈,确保商斯有无法通过江烈那儿溯源到她身上。
她保存了林秋实和江烈的联系方式,其他人,实在不必、也不能牵扯到这场出逃里。
突然,旧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是商斯有。
郁雪非心如擂鼓,还是拿起来,认认真真看了他发来的讯息。
无非关心她演出是否顺利,何时返程,他好派人来接。
还有几张婚戒造型图纸,问她喜欢哪个。
虽然月亮婚戒很浪漫,但该有的也不能少。
她不忍细看,随便挑了一张发过去,然后回复他一切都好。
S:其实还有婚纱也想发给你看看,但我想了下,还是实地试了调整更好。
S: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找设计师。
手机每一次震动,郁雪非的心就像是遭受一次凌迟。她多么希望明天尽快到来,一了百了,免受良心的谴责。
回复完商斯有,她把所有需要带走的东西装在一只轻便的小包中,放入琴箱内,明天就可以不必再回酒店,直接从剧院离开。
不知是谢清渠太有本领,还是就像签文所言那样天时地利,这么大胆的行动,竟然推进得无比顺利。
直到最后一场演出,商斯有也未曾对她的去向产生任何的怀疑,根据夏哲的动态,郁雪非确信他还在国内出席重要的活动。
他是真的信任她。
可就是这唯一一次全然的相信,会遭到最彻底的背叛。
最后一次用这把小叶紫檀琵琶演奏前,郁雪非抱着它拍了一张合影,从今以后,她可能很难再接触琵琶,更不提这一把。
为她保留的独奏曲目是《十面埋伏》。
从那次为谢清渠表演之后,再怎么弹奏,她也不能复刻当时的心境,那支有灵魂的曲子,终归被锁入红墙深处。
不知是哪位北美网红来听了演出并po上网,最后一天的观众席上人头攒动,连潘显文都没料到会有这么好的反响,笑得合不拢嘴。
戴思君吐槽,“瞧老潘那财迷样儿,回去咱们不得涨一涨身价,让他多开点工资啊?”
郁雪非笑着没说话,认真调弦。
不知是否因为心有旁骛,她拧紧琴轴时,纤细的一弦突然崩开,钢丝在她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呀!”一旁的戴思君吓得惊叫,“流血了,快擦一擦!”
“没事,只是道小口子。”话虽这样说,郁雪非亦惊魂未定地看着崩坏的琴弦,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有时候,人对奇怪的征兆会产生联想,尤其是不好的事情,总会报以无上的虔诚。
她心神不宁,害怕近在两个小时后的逃亡会功亏一篑,害怕等一下走出休息室,会在观众席上,再度发现那道属于商斯有的、冷厉的目光。
如果一切被商斯有发现,他决不可能饶过她。
伤口不深,擦了擦沁出的血,再补一下底妆就ok。郁雪非收拾好后看向镜中人,无声为自己打气:怕什么?现在才开始害怕是不是太迟了?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不过是梦醒了落地了,将他还给那个遥不可及的阶层。
这样做没有错。
反而陷入高门的泥沼,永远忍受轻蔑与傲慢,或者自私将他据为己有,让他陪葬虔诚,那才是错。
她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换好弦,抱琴上场。
台下密密麻麻,座无虚席,无数道目光或期待或好奇地投向舞台。
郁雪非已经习惯了这种审视,目光却在扫过一张面孔的时候停滞下来。
*
秦穗是专程来看郁雪非的。
她本来在西雅图参加大学好友的party,接到孟祁的情报后,决定过来打探打探情况。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确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哪怕在婚宴上他们眉来眼去、蜜里调油,秦穗还是没有打消疑虑,因此在得知商斯有说他求婚成功后,更好奇郁雪非的心境。
果然,刹那间不假掩饰的目光闪躲,郁雪非在心虚。
台下的人气定神闲,台上的演奏者却自乱阵脚。
从不犯错的郁雪非,在合奏时弹错好几处,突兀的声音像她无法抑制的心跳。
没想到秦穗会来,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害怕被看出马脚,影响后面的计划。
按秦穗的性子,演出结束一定会来找她打招呼,到时候要如何应对?
郁雪非看似不动如钟,实则背上冷汗涔涔,几乎把演出服浸透。
到后来,她紧张到只能闭上眼,努力把一切忘掉,才能勉强表演完独奏的《十面埋伏》。
一曲终了,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郁雪非起身鞠躬致谢,眸光似有若无地擦过秦穗的方位,她仍然微笑着坐在那儿,一双弯弯的眼睛,像是闭路电视摄像头,代替商斯有监视着。
郁雪非心慌不已,最后集体谢幕完毕,她就匆匆回到休息室,准备从后门出去。
然而秦穗却先一步来到后台。
“雪非姐!”秦穗还是那么亲切的口气,“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看你演出,真是精彩绝伦,难怪小乔到处夸你。哪天回国?要不我陪你再玩两天?”
郁雪非如芒在背,勉强笑着说,“我是工作签证,时间没那么长,要不回去再说?”
“也好呀。”秦穗和善地应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川哥没陪你来么?”
“没有,他工作忙。”
“难怪呢,我看他平日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你待在一起。”
“哪有这么夸张?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你看到的时候,只是因为两人都有空而已。”郁雪非越过她看后面墙上的时钟,再晚点乐团的人都回来,她就来不及了,“穗穗,你自己来的?”
“对呀,本来在西雅图找朋友,听川哥说你在这里表演,还好赶上了最后一天。”
秦穗看穿了她的着急,“怎么了,等一下还有什么要紧事么?”
“噢,我……我想去趟洗手间。”
“这样啊,不好意思。”秦穗让出通道,“快去吧!”
郁雪非冲她笑笑,钻进洗手间里,用新手机给林秋实发消息:稍微等我几分钟,遇到了朋友,紧急处理情况。
林秋实很快回复:ok。
做完这些,又用凉水洗了把手,郁雪非才算是镇定下来。再回休息室时,路上却没见到秦穗。
回头才看到她的留言:今天不赶巧,咱们下回再约~演出很棒!
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有惊无险。
走廊上已经开始有人声,演出完献花、合影、庆功绊住了乐团其他人的脚步,等他们回来,郁雪非就再也没办法离开。
她快速脱掉演出服,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运动套装,最后把琴箱里的小包揣上,手机关机扔在里面,连同那把小叶紫檀琵琶一起,将前尘种种就此割舍,迈向新的人生。
出门前她最后回看一眼。
那把琵琶还是像第一次见那样,琴身宝光醇厚,牙轸光洁细腻,是难得的好东西。
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留恋了。
就像有关商斯有的记忆,即将随着这道门合上的瞬间化为乌有。
京华多少梦,弹指一挥间。
郁雪非心间发涩,可时间催着她加快脚步,向前、向前、再向前。
她按照之前约定的路线,来到三号门,看到一辆等候的suv,见她来,闪了一下灯。
看清驾驶座上的林秋实后,郁雪非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发现,拉开门果断地坐了进去。
然而,不远处一辆布加迪内,秦穗不可思议地揉了下眼睛,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人到底是不是郁雪非时,车已经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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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靈籤求得第一枝,龍虎風雲際會時。
一旦凌霄揚自樂,任君來往赴瑤池。」
灵签内容引用自黄大仙祠灵签~
商川发疯倒计时!请开始表演!
第65章
冷雨夜, 多伦多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郁雪非撑着伞,快步走向住处。她与一位中国女生住在DT附近的一间独立屋,虽然相对其他地方来说治安还算好, 但入夜后仍充斥着不确定性。
最近听了好几起亚裔女性被打劫的消息, 她时刻神经紧绷, 留心四周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