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这么好,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非非?”良久,商斯有声音才软下来,“为什么就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屈指擦掉她的眼泪,“是不是谁欺负了你?还是我做了什么你不高兴?告诉我好不好,嗯?”
乔曙东停掉她的课,避免她跟乔瞒接触,算委屈吗?
涂幸嘲讽她不可能嫁入豪门,算委屈吗?
乔瞒无意间提到的“那种女人”,算吗?
都不能算。
他们的言行,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恶意,但都现实无比,她做不到装聋作哑,继续融入这个不属于她的圈子。
有些东西,确实是从生命一开始就注定的,她没把握自己有足够的信心面对诸如此类的情况。
况且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和他长久的,她没那么爱他,也没足够的勇气,她就是个俗人,何苦与天公试比高。
郁雪非抿了抿唇,尝到一口泪水的咸涩。她闭着眼,声线哑而颤,“商斯有,留在你身边是需要很大决心的,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只求好聚好散……”
男人笑了下,冷厉眸光一闪而过,“像你说的,我们连好聚都算不上,何来好散?”
他用了点力,手指深深嵌进她的脸颊,仿佛要以此手段留下烙印,“今天的话只当我没听过,你最好也死了这条心。”
话音掷地,商斯有摔门而去,徒留一室狼藉与惊魂未定的郁雪非。
第38章
府右街的大院宁睦如旧, 商斯有回来时,正见天际低低掠过一只老鸹。
院子里坐着商问鸿与谢清渠,聊天的话音悠扬传来, 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最近头疼还厉害吗?”
“没怎么发作了, 老吴盯着我血压呢, 体检指标都没问题。”
“那我还是给你按按, 这是老毛病,陈秘书说你吃药老不准时。”
“嗐, 调研开会的,吃饭都没个正经的点, 更不提这了……”
冯管家见了他, 率先扬声,“小川回来了?”
商斯有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径直往里去。
商问鸿靠在躺椅上,身后是谢清渠。她搬了只小竹凳坐在后面做头部按摩,两人见他皆是一怔。
谢清渠问,“怎么突然回来,家里都没备你的饭菜。徐妈——”
“不吃饭了,我有事要问,问完就走。”他沉着脸坐下, 院中丁香投下斑驳的树影, 落在他身上影影绰绰,“妈,您近来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吧?”
谢清渠先愣了愣,尔后神色凛然,话音徐徐, “我说为什么想到回这儿,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商问鸿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睇向儿子道,“怎么了这是?一见面就呛。”
“您儿子啊,被鬼迷了心窍,怕我给人吓到了,来治我罪呢。”
谢清渠倒是磊落,三言两语交代了前情。左不过就是一点小事,比起其他子弟闹的风波只算开胃菜,然而谢清渠着重点了点郁雪非打着商家旗号狐假虎威这事,商问鸿果然神情不悦。
他最看重商家的名声和脸面,听到儿子找了这么个惹是生非的女人,态度不言而喻。
他摆摆手示意谢清渠停下,坐直身子,“川儿,你妈说的情况属不属实?”
商斯有眼色恹恹,“您就别装公允了,就算事实并非如此,您二位也不会由着我跟她好。”
商问鸿闻此,心中对这件事的真假已有了个大概,肃声道,“你既然都知道,去招惹人家做什么?眼下就敢打着你的名号闹事儿,她绝非善罢甘休的角色!”
不肯善罢甘休?郁雪非今天那样,巴不得下一秒就被商家扫地出门,从此远走高飞,省心得不得了。
他轻哂,“我和她好是一码事,我妈瞎掺和是另一码。谢二小姐,您说您这么个人物,为难一没背景的小姑娘,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啊?”
“小川!”商问鸿厉声呵斥,“怎么跟你妈说话的?我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父母,犯得着这么吹胡子瞪眼么?更何况还是为了个女人——”
“要不说您遗传基因好啊。”
“你!”
气急攻心,商问鸿一时头晕目眩,又靠回躺椅上。谢清渠赶忙叫徐妈去拿降压药,又转头来看着这个叛逆期来得格外迟的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高血压,故意提这桩事气他干什么?”
“这话可是您说的,老子跟儿子都好同一口。”商斯有乜她一眼,道不出的凉薄,“所以就因为这个,她碍您眼了是吗?”
“我现在没空跟你聊这个。”
谢清渠手忙脚乱,取了药,又端着杯热水,哄着商问鸿服下。见他情况好转,她才把商斯有带到一旁,变回那个高傲的谢二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见过你养的那小姑娘,更没心情吓唬她。虽然话有些难听,但——不是什么人我都有功夫见的。”
这语调给商斯有气笑了,“我说,这么多年了,搁我爸跟前装贤良淑德还没够呢?刚刚你说向家场子里那件事以偏概全,我不信小舅舅没跟你说清,郁雪非是为了救董嘉月才故意那么闹的,为什么不告诉我爸?”
“重要吗?你又不娶她,你爸这辈子都犯不着认识,多说何益?”
“那也不是你随意污蔑她的理由。”他越过她往里走,“我要去告诉他。”
“等等!”
谢清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刚被你气得高血压,还敢去?你爸真气死了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她虽然保养得宜,到底也老了,在人高马大的商斯有跟前显得有那么一点弱势。
他脚步顿住,居高临下一睨,“您在怕什么?怕他没了,以后这家里我说了算,您没好日子过么?”
“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看你真是被那女人迷昏头了,什么礼义廉耻都不要了!”谢清渠不顾形象大喊,“如果不是我,你就是个私生子,一辈子见不的天光,你怎么敢——”
“礼义廉耻,这个家里有吗?还是说一辈子像你们这样虚与委蛇,对枕边人猜疑算计就对了?”商斯有语气冷淡,“我知道,要不是您没法生育,我没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儿子,所以就算感念您的恩德,我不会对您做什么。”
“但是,郁雪非的事儿除外。”
“您要是敢动她,别怪我无情无义。”
谢清渠被他的阴鸷冷厉吓得怔在原地,等缓过神来,商斯有已没了人影。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一直以来,他都是最乖顺的孩子,为了讨他们欢心,什么事都争取做到最好。
起初寻回他,是为了商家有个后,能继承家族的荣光。她不是没担心过,生在穷乡僻壤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担起这个重任。
可他做到了,且超出预期,能力迅速增长的同时,对家里也是事事上心、处处顺从。
她固然因为商斯有生母的事儿心怀怨怼,与他也不算亲近,可这样多年来,那些情绪早已微乎其微,不足以破坏他们的关系。谢清渠原以为,至少商斯有愿意维持母慈子孝的表象,然而为什么一夕之间,他就变成了这样?
那个郁雪非,真就那么重要么?
她的确没见过那姑娘,就如谢清渠所言,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她花费时间去打发的。
也不过是前几天,去看望乔曙东时提了一嘴闲话,把这桩小事说给老爷子听。乔司令这人她了解的,对乔瞒管得是严了点,但是刚柔并济,对外人还算和气,应该不至于说什么重话,更别说什么为难那姑娘云云。
便是如此,也令商斯有闹这么一通脾气?
到底是吹了枕边风,还是她儿子着了魔,无论哪一样都让谢清渠无法忍受。
这种失控的感觉,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而商问鸿的风流,已然透支了这次机会。
*
与商斯有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天。
这期间,郁雪非按部就班地工作上课,丝毫不耽误,也照常回鸦儿胡同,根本不怕再见到他。
相反,商斯有以加班的理由在国贸住着,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小郁,月底有一场去武汉的交流表演,点名要你这个首席参加,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潘显文知道商斯有那头不一定乐意,自己不敢一锤定音,才单独把她叫到办公室征求意见,“没空也没关系,现在关观的水平也不错,合奏没问题。”
“我……我回去问问看吧。”
她知道,虽然现在他们没有交流也相安无事,可是一旦要出北京,始终绕不开商斯有这关。
下课后,郁雪非就近找了家超市买菜,然后才让司机把她送到国贸。
老马颇为意外,“您还会下厨?”
“原来也不会,磨出来的。”郁雪非笑笑,没有过多解释,“其实手艺也不算好,只能说够用。”
“够用也很厉害了,我见到的这些个孩子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还能懂做饭。”
“是啊,所以说我本来就不该是商先生这个圈子的人。”
她语气极淡,几乎听不出情绪,不由让舌粲莲花的老马也卡壳片刻,估不准是不是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不过最后他也没再解释,一是因为已经到了地方,二是他坚信郁小姐人很好,不像是会因此计较的人——这点也跟这个圈子里其他人不太一样。
郁雪非没有自谦,目前她的手艺只不过能做些简单的家常菜,与平日商斯有吃的珍馐盛宴没法比,只是心意值钱。
她炖了个番茄牛腩,然后烧上糖醋排骨,再配两道素菜,忙活好一阵,甚至忘了提前问问商斯有今天是否会回来。
待到闲下来时,郁雪非拿起手机找到他的号码,刚要拨通,却听玄关处开门动静传来。
她立马放下手机,穿着围裙就去迎门,“我还怕你不回来,真准备打电话问——”
未道尽的后话,闷声坠入无边的沉默里。
盖因商斯有回来时,并非孤身一人。
国贸的厨房里起初甚至没有围裙,是今日郁雪非顺手添置的,白底碎花的图样,带着一点堆叠的荷叶边,与这间冷冽克制的公寓格格不入。
她穿着这件围裙,长发挽得很随意,几绺碎发散落下来,看上去温馨而劳碌,让人生出一种家的真实感来。
如果说洗手作羹汤是成为太太的必修课,那么眼下,如何面对丈夫的心猿意马大概是另一门重要的学科。
郁雪非看着商斯有,以及他怀中搀扶的俏丽女人,心脏像挂了枚秤砣一般倏忽下坠。
她手里还拿着汤勺,上面残留着一点番茄牛腩的汤汁,顺着木质勺柄往下滑,钻进她指缝里,与涔涔的汗融为一体。郁雪非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显得十分滑稽,冷战多日,对方没把她当回事,甚至另寻温柔乡,而她还恬不知耻地跑了来,为了出京的自由献丑博弈。
而更为难的事是眼下该如何应答。自然,她不好以女主人的姿态邀请对方入内,可是如若不然,能在家中做饭等候的角色也只有保姆——似乎也不太合适。
郁雪非想了片刻,未及推论出什么结果,倒是他搀扶的女人先坦然问了声好,“这就是嫂子吧?果然人如其名,天仙下凡!”
商斯有淡淡瞥了眼郁雪非,“搭把手,她腿骨折了,先给挪沙发上去。”
她这才缓过神,应声搀着女人的另一边胳膊往里走。等到安置好了,女人冲她灿烂一笑,“谢谢啊,嫂子。”
还不知来者何人,就被囫囵着喊了两声嫂子,郁雪非有些懵,求助地看向商斯有。
后者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介绍起女人的身份,“我姑姑家的孩子,秦穗。之前都在新疆,所以没带你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