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斯有由上而下梳理着她的长发,几乎带着一点虔诚的仔细。
他越是这样,郁雪非越觉得惶恐。她真的能从他身边逃出去吗?他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生活,真的会给这个机会吗?
不,绝不能就这样认了。
至少要摸清商斯有的监视到了哪一步,她还能做些什么挣扎。
反复思考后,郁雪非微微侧身,以便更好看他的神色,“商先生,其实我今天去看江烈,是想跟他把话说清楚,让他安心读书的。”
商斯有没有动声,她明白,这是应允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您也知道,他对于您安排了手术和留学这件事一直无法接受,江烈的性格太冲动,我怕他意气用事做出什么,影响到您就不好了。”
“还有呢?”
“还有……”她抿了下唇,指尖收紧,心跳飞速加快,“我跟他说,我是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的,之前的事多有误会,你其实很好很好,帮我解决难题,又关照我方方面面……”
郁雪非在赌,赌他没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或者赌他看在这两句好话的份上将这章揭过。
就算赌输了,也不过是被他看得更紧一点,总比提心吊胆、惶惶终日好过。
她鼓足勇气正对商斯有的目光,不让自己看上去太露怯,能使这个谎言瞒天过海。
好安静。
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商斯有凉凉地打量她,瓷白的脸还染有红晕,一双漆瞳黑亮,天真到几近残忍。
她温声细语,看上去丝毫不像在说假话——然而看上去无辜本身就是骗子的惯用伎俩。
不久前助理发来的医院病房监控里,同样一把嗓音却在冷静地述说她的逃亡计划。在他因为想念日夜兼程往回赶的同时,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从他身边离开的机会。
做完这些后,她还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爱他。
天知道他要多有风度,才能在看完那段录像后仍然保持理智,没有掐死她,或者掐死她那个该死的弟弟。
安排完夏哲处理江烈离境的事情后,他扔掉手机,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整只手冷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黏腻着,颤抖着。
他整整花了十分钟平息怒火。
哪怕从前被商问鸿责骂,被谢清渠冷眼相对,仅仅因为说错话,独自在腊月的院子里罚跪了整夜,他的委屈也就持续了片刻。
成长经历告诉他情绪对解决问题起不了半分左右,只会徒耗精力,过去三十年间他一直奉为圭臬。
直至遇到郁雪非。
在她身上,他一次又一次失控,越来越不像人前那个端方君子。
明知不爱却还想靠近,哪怕会被灼伤、刺痛,仍然舍不得放开她。
只怪其他人不好,怪他们挥霍她的善良,仗着她的同情心占便宜。
所以他将那些会成为他们之间障碍的人一个个清除掉,再用真诚的爱打动她,郁雪非就会回心转意的。
他一直这样想,这样安慰自己。
本来都已经翻篇了,直到郁雪非这番话让他意识到,她对他巧言令色,却无半分真心。
她是个恬不知耻的谎话精,可偏偏他爱她,所以恨她不爱自己。
已经空掉的玻璃杯在他手中逐渐攥紧,因为太用力,手指骨节泛白。
商斯有匀缓呼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郁雪非,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外面好像隐约传来雷声,惹得她心头一颤,“没有。”
下一秒,他猛然将杯子掼落,溅起细小晶莹的碎片,在惊雷闪电齐至的一瞬间,划过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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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给非非出气在后面嗷[害羞]不是不报时日未到
第27章
郁雪非吓得险些惊呼出声, 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轰隆隆的雷声让她的耳朵开始嗡鸣,头皮泛起针扎似的刺痛。
她看见商斯有眉心被刮破的那处渗出殷红的血,像一点朱砂。
朱砂正在往下坠落, 蜿蜒成血色的河。
“你受伤了。”
她慌忙想去擦拭, 却被男人一把攥住了手, 手心正好抵在他胸前, 温热的皮肤下,心脏怦然有力地跳动着。
商斯有凝着她, 那道血痕已经滑过山根,滚向鼻梁一侧, 看上去可怜可怖。而他眼周是更浓郁、深沉的红色, 像暗夜里的警示灯,突突地刺着她的神经。
他一字一句说,“还要演戏吗?你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 你没那么喜欢我,我也愿意给你时间慢慢解开心结,哪怕冷淡点没关系,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我可以等。”
“但你总是撒谎,郁雪非。”
她的唇蠕了蠕, 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被他打断。
商斯有的声调高了点,如同今天回来时她听见质问下属的那样,只是语气没那么平静,“直到刚才那一刻,你还在把我当傻子哄。扪心自问, 你跟江烈说的话是那样么?”
“我……”
“回答我!”
郁雪非的泪水比那滴血更快滚落,结果到来的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远没有设想中那样坦然。
她就是个妄想以小搏大的赌徒,待到输尽身家,又只有满腔懊悔。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郁雪非喃喃着,“从头到尾你就没打算相信我,不然也不会处处派人监视。”
在这样的土壤上滋生的感情,要想变成真正的爱,本来就是悖论。
“我也想过相信你——就像今天你不带司机自己出去,说是瞒着我去演出,我信了,然后呢?”他冷峻得像坐在商业谈判桌上,横亘在面中的血色让画面显得有些诡谲,“你去医院看他,被拆穿也不打算说实话,坦白讲,一次又一次给你机会,然后一次又一次失望,我没那么多耐心了。”
郁雪非警觉地抬起头,“你打算做什么?”
他反问回来,“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商斯有的雷霆手段她已领略过,江烈被他送出国,那下一个是谁,爸爸吗?
她的手缓缓蜷紧,“你答应过,只要我跟你在一起,你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是,但我是不是也说过,前提是你要听话?郁雪非,你自己说说,你听话么?”
商斯有甩开她,皓白的手腕上烙着一圈刺眼的红,“我救你弟弟,送他出国读书,你满脑子是他在那边扎了根好逃去投奔,这算哪门子的听话?!”
恰此时,一道巨雷劈下,郁雪非头疼欲裂,下意识咬紧了唇。
她强撑着与他对峙,“商先生,我一直很感激您的恩情,但我们是如何开始的,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冷淡地说,“这不是你骗我的理由。”
“我没有解释,”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的开端注定不可能有好结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因为威逼与恐吓而滋生出爱意,即便你有恩于我,我们之间也不过是给予和偿还的关系。”
好一个给予和偿还。
就差没把债主两字挑明了告诉他。
商斯有目光落在她瘦削的肩头,上面还有或深或浅的吻痕,他们欢.爱时的印证,在此刻变成了这段感情累累的伤疤,触目惊心。
须臾,他拨开眼风,“所以呢?”
“所以,强扭的瓜不甜,商先生。”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它甜不甜?”
郁雪非一霎哑然。
那道自商斯有眉心滑落的血,越看越像翻开的血肉,带着不死不休的执拗。
她徒然地碰了碰唇,“商斯有,我不明白,你爱的是这副身体,为什么还执意要我的心?”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商斯有眉心重重垒起,“你说什么?”
“你对我不过是见色起意,”郁雪非揭开被子,露出一角玉白的肌肤,展示他的战利品,“现在你想要的已经有了,你吻过、抚摸过、占有过,甚至还落下无处不在的烙印。如果你质疑我的忠贞,那我可以告诉你,除了你没有别人,够了吗?”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廉耻,只有她坦荡奉送的骨气,明晃晃的,如同一池破碎月光。
“合着你觉得我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睡你,是么?”商斯有不可置信到有些想笑,“郁雪非,我看上去是那种人?”
雷雨声还在持续,郁雪非不得不闭眼缓解自己的头疼。她平息了片刻,强打精神继续,“不像,但事实说明,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的。”
她也不明白,商斯有肯定不缺自荐枕席的女人,为什么非要纠结于她。
“真行,什么话都叫你说了。”
他强压着想要掰着她的脸让她好好正视自己的冲动,一把将被子盖了回去,“要是只为了睡你,第一次接你时就不会回鸦儿胡同,而是带来这里,像今天这样,把你压在玻璃窗上gan。”
男人矜贵的嘴里如此云淡风轻地吐出这样下流粗鄙的话,让郁雪非不由瞪圆了眼睛。
相比起来,刚刚她赤.身.裸.体的指摘显得简直小儿科。
她沉默半晌后开口,“那你喜欢我什么?”
刚才还大放厥词的人鸦默雀静,仿佛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郁雪非觉得恼火,太阳穴突突跳动,牵动着她本就疼痛的神经,“看吧,你也说不上来。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所谓的执念,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也对,在你们这样的阶层,伸手就能得到全世界,认为是理所应当,没吃过苦头,所以才要在别人身上找点乐子,如果最终没能如愿,还会大发雷霆——你是这样,朱小姐也是这样,你们天生一对。”
说着她要掀开被子下床,商斯有摁住,“你做什么?”
“我睡客房。”
“好端端睡什么客房?”
“你见过什么人吵完架还能睡在同一张床上?”
本来朱晚筝的欺辱在她心坎里还不算过去,头又疼得厉害,牵动着半边面部神经都疼,她想找点止疼药吃,又不想跟商斯有废话。
按他这吵架的节奏,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她的头疼可等不起。
她套上睡裙,刚站起来就被男人拉住手腕。郁雪非试着挣了挣,没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