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薛时依的笑立马就要扬起,却又听见薛清继续道:“只消每日来我院中看一个时辰书就好。”
高兴早了,她遗憾地垂头。
不过算了算,也确实轻松不少了,薛时依还是欣然接受的。
“祖母,那我接下来看什么书呀?”她问。
“看本家谱罢。”
薛清笑吟吟地给出答案,然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让她先回去休息。
薛时依努了努嘴,心说肯定不是薛家家谱,这东西她熟悉得很。虽然祖母没明示,但她自己隐隐有了猜测。
能让祖母保存的家谱,其主人似乎不言而喻。
她穿过长廊,看见院中修竹被秋雨洗得发亮,不禁驻足。风拂过,一片翠波荡开,风雅至极。
据说,这半林修竹是祖父仍在时植下的。
*
东苑经大景历代皇帝扩建修筑,时至今日,宫阙绵延数里,蔚为壮观,内含皇家猎场与两个行宫。行宫内有琼台玉阁,朱楼金殿,庄重繁丽又不失宜人景致,圣人每每带群臣出游,多至此处。
宫宴和秋狝的安排已经出来了,果然如薛雍阳所说,两者连在一起办了,第一日在行宫中举行宫宴,第二日便在皇家猎场开始秋狝。
所以此行还得在行宫里住上两夜。
唯一值得薛时依高兴的是行宫引了温泉水,睡前可泡会儿汤池暖暖身。灯谜宴那日,她还跟陆成君说近来很忙,应该没法子泡上温泉,结果现在情势眨眼又变了。
去行宫时,薛时依和薛雍阳搭同一辆马车。车窗覆着毡子,寒风透不进来,厢内也有暖炉,倒是一点也不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到行宫要一两个时辰,罗养青一直策马肯定会冷,叫他上马车他又不愿意。”薛时依抱怨。
“人家从北地来的,比我们抗冻多了,这点秋风没事的。”薛雍阳毫不担心。
“你说的也是。”
薛时依点点头,然后又苦恼起别的,“按照从前的习惯,宫宴前要陪皇后娘娘游行宫,届时各家贵女都要大展身手,我又得弹琴了。”
这两天在府里一直练琴,练得她手指酸痛。
“我还不想作赋呢,”薛雍阳也烦,他同样要伴圣人出游,免不得吟诗作赋,“虽说不难,但是烦啊。我又不像陆成君一样天生健笔一枝,作起文章来爽如哀梨,快如并剪。反正他作赋也是信手拈来,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大家要作的赋都作了?”
如若此愿成真,他就再也不对陆成君横鼻子竖眼了。
两兄妹对视一眼,难得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到了行宫后,侍从如流水般将装着行装的箱箧搬进安排给薛府的宫院。因为是重臣,所以这宫院规格也是随行官员能分得的最好一档,雕栏玉砌,庭院深深。
将近日中,天还是阴沉沉的,而游行宫要等到午后了,眼下时辰算来尚早,宫中女官带着宫女送了些圣上恩赐的用具与膳食过来,顺带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众人略休整一番后,薛雍阳便对罗养青昂昂下巴,对方会意,于是两人一道起身往宫院外走。薛时依在庭中给薛父薛母煮茶吃,透过袅袅白雾见到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禁问道:“你们去哪儿,不喝茶啦?”
“我带他去拜见太子殿下。”
罗养青目光落过来,温和似清阳。腾腾热气扑在薛时依脸上,她一瞬明白他们去做什么。
是为了罗养青回北地的事吧。
这段相处的时日过得很自在,她都快忘了他总有一天要和薛府说再见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薛时依歪歪头,露出笑,“那你们快去吧,要是回来晚了,就赶不上我煮的茶了。”
宫院门前的玄衣少年郎扬唇,点了点头。
沸沸茶香里,薛时依在心底静悄悄地祝他顺利,要赶上这一生好光景,要如愿守护好他想守护的人。
午后阴沉不再,长空放晴,天高云淡,一行白鹤掠过高楼朱阙。
薛时依只懒懒在檐下晒了会儿秋阳,就不得不起来梳妆挽髻,换好为宫宴备好的华裳礼衣,再佩上金玉璎珞等等饰物。宫宴上群芳皆至,就算无意争艳,也不能失了体面。
她被摆弄得有点困,薛母拿了颗酸杏干喂她,齿软怕酸的女郎一尝便打了激灵,顿时倦意全无。
到皇后娘娘身边时,薛时依只带了侍女,紧紧挨着薛母。随行的命妇贵女中没见到长公主殿下,她略松一口气,想来有官身的贵人应该都伴在圣上那边。
某些无官身,仍在书院念书的鲜衣少年与自家母亲或姊妹一道陪皇后娘娘游行宫,薛时依瞧见了不少千山书院里的熟人,甚至还有许候秋,正兴冲冲同她挥手。
她回以笑靥。
“看来今下午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薛时依跟薛母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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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2025.10.27)1907字
(2025.10.27)282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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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依你切记,不要半场开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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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补好字数啦[亲亲]
好久没见沈令襟,下一章拉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45章
秋入行宫, 不显萧瑟,反增明净。
园中桂枝飘香,秋菊簇簇如泼, 数树深红出浅绿, 色泽明丽。众人随着皇后登高台远眺,可见宫外寒山转苍, 京郊无垠稻田尽染澄黄,目之所及, 开阔俊爽。
游一趟行宫,薛时依已抚琴好几回。有时是一人伴着流水抚琴,有时是与其余擅长弄筝,奏笙的女郎一道为其他女郎伴舞。
有这些娇色相伴,半日下来, 皇后娘娘尽兴开怀, 赐赏无数。待到时辰差不多,她本要遣了众人,陈若遥却适时上前, 在她耳畔轻轻提醒了什么。
“瞧本宫的记性,险些忘了圣上的嘱托。”
皇后笑一句, 对陈若遥颔首。清冷出尘的女官亭亭似月, 仪态万方,她对着随行的贵人们开口,唇边抿起浅笑。
“还请诸位, 移步凤凰台。”
*
说是移步凤凰台,但真正要去台下呆着的只有年轻贵女与郎君,贵妇们一早便被宫女们带着去高楼上落座。
薛时依到凤凰台下时,一眼便瞧见太子殿下身边的陆成君, 恂恂公子,诞姿既丰,纵然此处翩翩郎君甚众,他却依旧显得逸气出尘。
越过锦袍华裳,他们遥遥相视一眼。
片刻后,薛时依先移开了目光。此处人多眼杂,她略微难为情,不好继续望着他,于是在人群里梭巡起薛雍阳的身影来。
不过不等她费工夫,薛雍阳便自觉拽着沈令襟走过来了,他神色淡淡,喜怒未形于色,不过薛时依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太好的表现。
“怎么了?”
“无事。”
他不说,薛时依耸耸肩,转头去问沈令襟。
“令襟哥哥,谁又惹他了?”
其实有些时候薛雍阳的心情是不必深究的,因为可能随便路过一条狗都能讨得他的嫌。但现下薛时依心里含着柔软,真心实意想关切他。
沈令襟眼尾上挑,露出笑,“因着待会儿又要作诗。他今日本就被捉着作了不少了,觉得累了罢。”
作诗而已,随便应付应付也可以呐。
薛时依黑白分明的眸中露出这样的意味。
狐狸眼郎君叹一声,旋又给她打了个眼色,引她看向面前这座碧瓦朱栋,檐角高飞的凤凰台。
“好看吧?”
薛时依点头,但不懂他的意思。
沈令襟唔了一声。
“待会儿那些用着上等洒金笺或云母笺写就的诗作从上面被扔下来时,纷纷扬扬如落英,就能衬得这朱台更好看了。”
薛时依啊一声,杏眸微睁。
“一如往年,待会儿圣上会命年轻士子赋诗,然后将诗作全都交给采诗官挑选。”
“好诗呢,能被凤凰台上的采诗官留下来,送到太常寺制谱配乐,成为御制曲。”
“至于那些不能博得采诗官青眼的诗嘛……”
沈令襟笑着,没再直言其余诗作的下场,但薛时依已经完全能猜到。
从凤凰台上落下来的,真的仅仅是轻飘飘的诗作吗?
分明是脸面。
她已理解为何薛雍阳不太开心了。虽说佳句总是妙手偶得,再有才华的文人也会有几首作得不好的诗,可是采诗官并不会在意你此刻的状态。
“那么,采诗官是何人啊?”
薛时依又禁不住好奇询问,她猜想,这样下人脸面的事,肯定需要个耿介拔俗的采诗官。
沈令襟很友好地为她解惑,“昨年是太子殿下,今年嘛,有两位。”
“陈若遥和周行之。”
这两位并不是需要顾忌家世与门第的主儿。
薛时依舒一口气,怜悯地拍了拍薛雍阳的肩,“哥哥,没事,我相信你。”
十余年的苦读,到如今学富五车,他早已吃过无数苦头,是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的。
一直没出声的薛雍阳挑了挑眉,突然笑了,不怀好意。
“别急着相信我,还是先紧着你自己吧。”
他语气悠悠,“你以为你今日就不作诗吗?难不成以为叫你们这帮小家伙来凤凰台,是看戏来了,会有这么好的事?”
沈令襟眯起狐狸眼,笑吟吟地补充,与他一唱一和,“时依妹妹,今年被叫到凤凰台下的人,都得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