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不紧不慢地饮茶,放下手中已瞧过的一叠策论,眉目含笑,对她们两人道了一句,“不错。”
她的夸赞,意有所指。
桌上的那些策论,分别署有罗子慈和游芳雪的姓名。
这都是她们平日做的功课。
“那就赶紧拜师吧。”
薛清放下茶盏,毫无预兆地抛出平地惊雷。
这话一下将两人炸得发懵。
什么?
帝师说要收她们做门生?
这是幻觉罢。
罗子慈指尖发麻,险些失态,在她做出反应前,一盏清茶被递到眼前。她抬眸,对上薛时依盛着笑意的眼睛。
只用一瞬间,一切便豁然开朗。
罗子慈动了动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时依从来不说空话,说了要为她们找夫子,就一定会找,而且没想到竟请动了帝师,这实在太出人意料。
薛时依和罗子慈相视动容的片刻,游芳雪已经接过薛雍阳递过来的拜师茶,对着薛清跪了下去。
罗子慈微笑,随即坚定地接过茶盏,郑重拜师。
看着这一幕,薛时依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种大事不是她不想提前告知,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薛清收不收弟子,用什么方式收,她可做不了主。
不过,祖母可是很严格的。罗子慈和游芳雪拜师后,怕是很难有松快日子过咯。
薛时依放松的间隙里,闻十给她端来一杯茶。
“谢谢。”
她正好紧张得有些口干,接过就要喝。闻九却微微抬手,拦住了。
薛时依疑惑地望向对方。
忽地,她发觉,这厅堂中的人也都望着自己。
薛雍阳挑眉,语气戏谑,“还不跪?”
她也要跪?
薛时依愕然看向祖母,惊呆了。
她皱起小脸,自己不考女官,且已经有书院功课和铺子生意要看顾,而且还要费心思查清前世,恐怕是忙不过来。
薛清当然知道,但还是扬唇,手指轻点自己腰间的青铜小镜。
她要教自家孙女的东西,与教其他人的不一样。
毫不犹豫地,薛时依目光一凝,直接跪下了。
待这场拜师的大阵仗结束,薛清离去。厅堂中其余人卸下庄重,不自觉露出些轻松的笑意。
薛雍阳揉了揉眉心,朝离得最近的游芳雪询问:“你们晚膳可有什么忌口?”
薛时依立马反问:“要干嘛?”
薛雍阳觉得她莫名其妙。都这个点了,以薛府的待客之道,肯定要留人用晚膳。问问忌口怎么了?
“你听不懂话啊?”他没好气。
薛时依似笑非笑,“她们俩呢,是我的贵客,要跟我回芙蕖院用膳,不用你操心哦。”
对她的举动,薛雍阳回之浅笑,神情和煦,“嗯嗯,都听你的。”
“对了,我请了沈令襟和陆成君到府上议事。你给我好好呆在芙蕖院招待你的贵客用膳哦。”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的道行明显比薛时依高得多。
薛时依被捏住软肋,不由咬牙,愤愤地捏紧手里的瓷白茶杯。悄无声息地,杯身出现几条细小裂痕。
薛雍阳正满意于小妹吃瘪,蓦地瞧见这一幕,唇边的笑僵住,愣怔在原地。
这套茶具原本就易碎么?
他抛了个茶杯给在正厅角落里一直静立的罗养青,“你用力试试。”
罗养青抬手接过,面色平静地动用内力,因为用劲,他手背显出几条清楚好看的筋络。
再张开手掌时,瓷杯已化作齑粉。
留在正厅里一直没走的闻九闻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拿起茶杯,捏在手心。
很快,齑粉也从他们指间簌簌落下。
无端地,三人间升起一股针锋相对的气势。
“现在不是你们互相攀比的时候。”
薛雍阳额角爆出青筋,一个滚字压在喉咙里。
“要紧的是我没习过武的小妹,怎么会有捏坏茶杯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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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2025.10.19)328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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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雍阳:你们真是神人来的。
第39章
闻慕从钦天监下值时, 正为了罗子慈的爽约而伤心,孤零零地往自己府上赶。
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被薛家女郎拉走了。吃过之前的教训, 闻慕对此敢怒不敢言。
前几天同僚定了亲事, 一连几日都如春风拂面,眉梢间尽是喜色, 他说自己多年夙愿圆满,听者皆动容。
那可真是恭喜他了。
闻慕提不起劲儿, 懒懒踢了踢道旁小石子,看它咕噜噜地滚。
唉。
想见罗子慈。
冥冥中自有天意。
半个钟头后,闻慕当真如愿在薛府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只是心境却陡然大相径庭。
顶着周身重重的目光,他拍了拍身上绛紫色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 佯装镇定, “你们的意思是,薛时依身上的蛊有问题?”
又见到薛雍阳这帮人,当初不太愉快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眼前, 闻慕犯起头疼来,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可我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啊, 不就是捏裂了个茶杯吗, 就不能因为她自己勤于锻炼,体格强健了些吗?”
虽然他应该锻炼后也捏不碎。
罗养青剑眉微拧,出声, 不赞同闻慕的说法。
他刚才已经试过薛时依的力气,虽然比不上他们这些多年习武的人,但也超出了寻常人的范畴。这当然是好事,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不能永远当她的护卫,她如果有了自保的能力,就再好不过。
不过天上不会轻易掉馅饼,福祸总相依,凡事都有代价。就像义父授他武功时告诫过他,武术一道,唯有笃行可至功成,贪图捷径必致窘步。
“我替她把过脉了,从脉象上看不出任何迹象,她的身体确实不再像以往那样孱弱。”
游芳雪尽力让自己显得态度好一点,只是眼眸还是藏不住情绪,眸光好似寒塘雪,“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认为古怪出在蛊虫身上,正是她为薛时依把过脉后的看法。
“医毒不分家,你想必也清楚,一个人身骨强健与否,五分先天,五分后天,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虽然你说过,有了我的针法相助,时依体内的蛊虫不仅不会伤害她,还能护主,帮她祛毒健体。”
她停了停,和缓语气。
这好歹是罗子慈的人,相处下来也能看出闻慕本心不坏,不必咄咄逼人。
“但她的变化也太惊奇,还请你好好想想,这蛊虫身上究竟有没有其他玄机?”
闻慕知道以游芳雪的医术,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他额上忍不住冒出细密冷汗,随后微微侧头。
他看向了罗子慈,却又在彻底看清她神色前快速收回了目光。他很难说自己在畏惧什么,或许是对方失望的眼睛。把红尘蛊带来京城,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红尘蛊确实阴毒,我对它很了解,不会否认这一点。”
闻慕定了定神,神情认真。
他答应过罗子慈要珍重她的友人,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别忘了,我当时拿出了另一种蛊虫,将薛时依身上的红尘蛊转成了活死人蛊,且配合着你的针法,将毒性迎刃而解了,这些事我绝无隐瞒。”
“这种蛊虫非常稀少,我唯有的几只都是我师父生前留给我的。我没给其他人用这种厉害蛊虫,在遇到你之前,也没见过会使敛骨吹魂针的人。我对活死人蛊的了解全来自我师父的传授,所以无法肯定地解答你的疑惑。”
游芳雪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听他斩钉截铁地道:
“不过我说过,活死人蛊本身就是为敛骨吹魂针而生的,他们相辅相成。只要你能笃定你的家传针法不会害人,我就敢笃定有敛骨吹魂针相调的活死人蛊对人也只有益处。”
两人言辞恳切的辩道结束,问题却依旧悬而未决,屋内一时静默下来,众人各怀心事。
薛雍阳撇过脸去,盯着墙面。他眉眼里含着沉沉惊怒,但在定论出来之前,不想随意对无辜的人宣泄。
薛时依身侧,陆成君长身玉立着,神色沉郁,一言不发。恂恂公子,美色丰盈,无论当下是什么神情都赏心悦目。
趁薛雍阳不注意,她悄悄站得离他近了些。
入秋来衣裳渐厚,两人宽大衣袖相错,无人知晓处,薛时依使坏,牵住他的手指。
她无意料地被冰了一下,不禁打个颤。他的手指很凉,摸起来像是寒泉洗过她的皮肤,凉入骨,叫人哀伤。
罕见地,陆成君迟钝地没给出回应。
薛时依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将热意一点一点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