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我很关心你，你可以回答我一下吗？”
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人动了下，一只手撑着沙发坐起来，捂住心口，缓了几口气还是觉得难受。
自从几年前她情绪突然不可控制的低落后，身体也渐渐出现了毛病，心口难受这个毛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家族医疗中心的医生说，身体器官没问题。
身体器官没问题，那就是心理有问题。
“莉娜，你还好吗？”
莉娜嗯了声，语气淡淡：“放心，我还没死。”
终端那头的哈米好似没听到莉娜的丧气话一般，她的语气活泼而雀跃：“你知道吗？我今天在洄游网站上看到一部影片，超级好看，我觉得你应该看看，你会爱上它的。”
“洄游网站？第一星球又发现什么新奇的植物了？还是什么新的智慧种族纪录片？”莉娜忍住情绪努力附和。
“哈哈哈，都不是，这次是一部电影哦，故事片。”哈米说：“讲的是一个孤独的人类和一个AI之间的情感纠葛。”
“是故事片？不是纪录片？”
“哈哈哈，不用怀疑，真的是故事片。神奇吧，以洄游网站的偏好来说，他们会在首页挂虚构类故事片真的是头一回，不止洄游网站的用户，星空网和瀚海网的用户都在讨论这件事，今天星网上超级热闹，你该去看看。”
不想辜负朋友的好意，莉娜打开终端，点开虚拟屏幕，链接到洄游网，洄游网站首页挂着两部影片的推荐。
H、E、R这三个词莉娜不认识，不过下面有星际通用语翻译，莉娜读懂了名字，她跟哈米说：“这是哪个智慧种族的文字？”
“人类啊，这个种族就叫人类，刚才跟你说过。”
莉娜看到主演的形象，问：“人类身上有什么改造过的基因？”
“这个就不知道了，人类只是个中等星球上的智慧种族，他们的种族资料星网上没有，暂时不知道哦。”
哈米大力推荐：“人类有什么基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部影片真的很好看，我觉得你看完肯定会变得高兴一点。”
莉娜嘴角微微翘起，一瞬间又垂下去了，她从来没奢望过什么高兴，只要她的情绪跟生病以前一样平静，这就很好了。
她真的想自毁吗？其实她对生命还是有一点留恋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坚持到现在，早从顶楼跳下去了。
可是，现在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她控制，她觉得自己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莉娜，我真的太喜欢这部影片了，我陪你一起看一遍吧。”哈米再次发出邀请。
“好。”
两人终端连线，使用全息投影模式，哈米的身影落在莉娜旁边的沙发上，两人一起欣赏这部电影。
“致我的克里斯：我在想如何告诉你，你对我有多么重要，我仍记得刚开始爱上你时的情形，历历如昨日……”
“克里斯，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有多么幸运才能在五十年前遇见你……”
故事的开始，主人公正在做帮客户写信的工作，他神情沉静又充满了情感，语调冷静又温暖，影片的背景音机械冷漠，这一切交织出复杂的孤独悲歌。
他们的爱人、认识半生的好友、最最亲密的亲人……他们之间的爱意却要通过花钱找旁人写信的方式帮助他们表达。
主人公离开公司，穿行街道、在地铁中，是那么孤独又自然。
自然到，孤独好像就是这个社会的常态，自然到，好像人生就是这样的。
故事里的世界像是三级高等星球的场景，莉娜曾去这样的地方游玩过，她熟悉这样的场景。
太真实了，看到这里，莉娜就入神了。
主人公孤独的生活状态展示完，镜头再一转，他购买了一个AI，这个AI的设定完全契合他的喜好，幽默风趣、善于倾听，又极度体贴……
男主人公和AI慢慢熟悉起来，聊天、说笑话、出门游玩、八卦，再慢慢到调情，谈情说爱，他完全陷入其中，再到最后，他意识到他爱上的是个虚拟的AI，这个虚拟的AI链接了除了他之外的许多人。
孤独的个体懦弱于现实，却在虚幻中寄托了全部的情感，又在虚幻的泡泡破裂后失去依托，重新堕入孤独又无意义的黑洞中。
多像啊！
莉娜想，他们的社会太虚幻了，明明生活在现实世界却沉浸在虚幻中，现实和虚幻的界限越模糊，人就会越迷茫。特别是当她意识到时，她的现实锚点早已经丢失了，整个人就会被一种真真假假编织的空洞包裹着，拖着，沉入深渊。
看到主角和他曾经的妻子从虚幻编织的幻梦中走出来，两人茫然地站在天台上时，莉娜发现，这两个人跟现在的自己很像。
“哈米，我觉得我该去某个地方，过更加具体的生活。”
哈米深呼吸，扭头看她，眼里闪过一道光：“具体的生活指的是？”
莉娜回头说：“我的意思是，不是那种虚假浮华的交际，是站在泥土之上，关心我的一日三餐，为一些小事苦恼的那种生活，感受自己真实地活着。不在乎有没有意义，只是单纯的，真实的，活着。”
“我的宇宙之神呐！”
哈米捂住脸颊，依然控制不住眼泪：“那我给你写信？像故事里的男主一样。”
莉娜笑了：“好，你给我写信。”
有人在《her》这部影片中看到了AI与星际现实，有人在其中看到了情感的流动，看到了孤独的生命，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懦弱者恒孤独……不管看到了什么，这部影片给许多人以心理安慰，让许多干枯孤寂的生命在这个夜晚突然热泪盈眶，灵魂被滋养了一瞬，这就很足够了。
有句话说得好，故事是对现实的比喻。
当故事越是指向现实，当人在感受故事时，故事才会在读者心中拥有恒久的生命力。
除了生存之外，人类的愤怒、悲伤、喜悦、平静……所有的情绪都值得被表达，这不是人类的自恋，这是智慧生物灵魂长出的枝丫。
林听每天都在两部影片的评论区游荡，所有让她印象深刻的评论她全部记录下来，这些都是星际公民情绪的真实反应，也是以后基地研究星际种族的第一手资料。
“我们人类有人类学，星际联盟中的各个智慧种族应该也有他们的种族学吧？”林听突然想到。
弥勒摇头。
红溪也摇头。
弥勒：“你们的人类学主要研究什么？”
“研究人类本身和人类的文化，比如人类的优点、人类的本质和特点，以及人的成分等等。”
对于人类的自恋，弥勒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他后悔，他就不该搭这个话。
“好吧。”
林听讪讪笑了笑。
跟弥勒和红溪说不到一块儿去，林听期待这周赶紧过完，她回基地跟那群人类学家说去。
第37章 人类定制服务
马上又是联盟星的三天休息日了。
下班前, 林听把这一周关于两部影片的各种数据都保存好后，收拾收拾准备见瑞文一面就回家了。
红溪和弥勒两人也收拾好了，三人一同出办公室, 边走边聊，红溪说：“空间站的事别忘了。”
林听记得,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忘：“我们的空间站是自主设计自主建造，资料都是齐全的, 下周就给你带来。”
弥勒双手插兜：“还有我的一份。”
“你不是说要回去跟人商量商量吗？你现在能做主了？”
弥勒微微一笑：“我做不了主，但是我知道我母星上的掌权者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会想明白的。”
弥勒这一周把林听母星上的两部影片都看了两三遍, 看多了, 想多了, 他越来越明白，人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智慧种族。
林听说过，《小破球》是非常受欢迎的一部影片, 弥勒和红溪两人私下聊过人类的集体意识，从这部影片里投射出来的人类集体意识可以看出, 林听之前说的关于道德的所有陈述都是真实的, 没有掺杂谎言。
人类的高道德感在他们集体内部塑造出一种非常安全的氛围, 如果他和红溪的母星到了最后时限依然不能突破限制，那时候他们必须选择一个高等星球依附, 那么, 基于这种道德，星蓝会是最好的依附对象。
就算是基于利益的依附, 至少，星蓝应该比那些赤裸到立刻就要吞了他们的其他高等星球要强。
星蓝是他和红溪为自己母星选择的退路，这条退路现在还没成型, 那从现在开始，他们尽量支持人类发展，加快他们进入星球联盟的脚步，就变得非常重要。
弥勒越懂人类他就越明白，集体共识、集体道德观在人类社会中有多重要。
人类全体既然有这个野望，有人才，大概也有这个能力，弥勒越来越相信人类会进入星际联盟。
弥勒和红溪的选择越来越清晰，他们觉得自己基于当前的有限信息作出了最准确的判断。但是，林听还是卡了他们的视角盲区，他们下意识认为林听代表全人类，其实只是九洲和林听代表了全人类。
林听不傻，她发现了这一点，但没有明说，因为她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现在星蓝虽然还没统一，林听在李松林那儿看过上面制定的绝密文件，最迟十年内，星蓝的政权、语言将得到统一，人类将以统一的姿态代表星蓝参与所有星际联盟外交事务。
林听突然停顿一下，或许，红溪和弥勒没有提这件事，可能他们不是忘记了星蓝没有统一，而是他们认为人类走向统一政权是必然的事。
林听这样一想，顿时笑了。
人最大的错觉之一，就是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想得最周到。
弥勒走在最前面，回头看两人：“啧，腿短就走快点，每次都是我等你们。”
一句话点燃了两个人的怒火，红溪小步快走路过他身边，冷笑：“腿长有什么稀奇，你腿长，我怎么没见你智商比我高？”
林听路过瞥他一眼，阴阳怪气：“哟，你的身高倒是达到星际联盟标准了，你的母星达到星际联盟标准了吗？啊，没到啊，还是个二等星球哦。”
红溪和林听同仇敌忾地走了，留下弥勒站在原地。
弥勒轻轻扇自己的嘴，该，怎么就突然想不开挤兑她俩呢？
一周没见的利亚、阿尔、康光三人从远处走来，三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出声。
弥勒不觉得尴尬，双手叉腰在原地等他们。
三人走近了，利亚笑着说：“我以为你们三个人关系最好，没想到你们也吵架啊。”
“关系再好也会吵架，不稀奇。”弥勒看到三人手上不同型号的空间器，笑问：“你们这周实习得如何？”
阿尔淡淡笑道：“还行，母星那边也算步入正轨了，只是……唉，不好说。”
才来星际联盟的时候大家都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的母星升成高等星球加入星际联盟肯定很难，但是也不是没有机会。现在越是了解星际联盟，越是知道高等星球对中等星球的打压、蚕食，越能体会到自己母星的处境艰难。
几人都心有戚戚，互相安慰几句，也就不提了。
几人到瑞文办公室，瑞文跟往常一样放下手里的工作等着他们。
瑞文的目光落在林听身上，林听问：“有什么事吗？”
“下一周，你准备带什么影片过来？”
“您有什么建议？”
瑞文说：“你们人类对生存环境有什么想法？”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林听不知道瑞文具体想问什么，就随口答了一句。
弥勒微微低头，抿嘴忍住笑，保护环境在星际联盟就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