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尽力!”李秀兰也用力点头。
“没问题!”许君君笑道。
舒染心里想,她们或许无法改变大的政策方向,但能用自己的办法为自己、也为孩子们,争取一片求知的空间。
情绪低落了两天,舒染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想办法在夹缝中求生存。
她首先重新规划了时间。将文化课教学尽量集中在上午,下午则安排更多需要动手和小组协作的活动,这样即使她偶尔需要外出或者被临时叫去帮忙,孩子们也能进行一些自习活动。
对于扫盲班,她加快了进度,将一些最常用的字词和实用的方法优先教给王大姐和李秀兰,确保即使她不在,她们也能带领其他妇女进行复习和简单学习。
一天清晨,她来到教室,发现讲台上放着一捆削得光滑整齐的细木棍和一小罐黑墨汁。木棍的粗细长短正好适合做笔杆,墨汁虽然粗糙,但比石灰块好用得多。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但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人。
又过了两天,她在教室角落发现了一叠废弃的报表纸,纸张背面光滑,比孩子们用的粗糙纸张更适合练字。
最让她惊喜的是,她甚至收到了一本纸张发黄起毛的《简易绘图法》小册子,里面有一些简单的舞台布局和道具制作示意图。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精准地戳中她当下的需求,她不再去试图戳穿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这些物资用好,心里那份感激和暖意,愈发厚重。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知道她的难处,他在尽力。
同时,她也开始主动出击。她利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主动去找那些家里有孩子上学的职工家属聊天,不谈困难,只聊孩子的进步,聊学习的好处,潜移默化地争取她们的理解和支持。
甚至,她鼓起勇气,再次去找了赵卫东。
这一次,她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拿着孩子们写的工整了不少的字和扫盲班妇女们开始能看懂的简单条据,向他汇报教育成果,并委婉地表示,即使在生产繁忙时期,如果能尽量保证最基本的学习时间,长远来看,对提高职工和家属的素质、甚至对生产本身都是有益的。
赵卫东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最终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只要不耽误正事,你自己看着安排。但人手,别想。”
这已经算是难得的让步了。
舒染还把主意打到了牧区。
她让阿迪力带话给老阿肯和图尔迪,知识毡房可以办起来了,可以在牧区相对闲暇时,组织牧区的孩子们进行一些集中的识字学习,哪怕只是认识最常见的牲畜名称、数字和简单的汉语对话。她定期过去指导。
老阿肯的回复也很积极。他表示欢迎,甚至提出可以提供一个空的毡房作为临时教学点。对于牧民来说,知识同样是改变命运的希望。
思路一打开,舒染感觉眼前的困局似乎松动了许多。
她不再仅仅依赖于连队的资源和支持,开始尝试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和空间,将她的教育事业延续下去。
冰雪消融,道路终于变得通畅。师部汇演的通知正式下达,时间定在四月底。畜牧连的节目《红灯记》选段在列。
消息传来,连里着实又轰动了一阵。马连长和刘书记脸上有光,特意批了条子,让参演的妇女和孩子这两天免于出工,专心排练。
甚至连赵卫东,都难得地没有抱怨,只是嘟囔了一句:“去了就别给畜牧连丢脸。”
第69章
开春的太阳有了点暖意, 照得积雪消融,地面露出斑驳的湿痕。
连队里却气氛沉闷,大生产任务压在每个人心头。孩子们心上也存在着压力, 大人被抽调去新垦区,大点的孩子也要担任一些生产任务, 再加上临近的师部表演的压力……
大人和娃娃们都蔫蔫的。
一天,许君君背着药箱来教室给一个摔破膝盖的孩子换药,看着屋里没精打采的小脑袋, 皱起了眉:“这么下去不行啊,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点精神气儿,开春容易生病。回头一场倒春寒全得躺下!得动起来!”
舒染正为教学时间可能被压缩的事烦心, 闻言叹了口气:“没办法, 连里气氛就这样。”
许君君眼睛一转, 凑近些低声道:“哎, 我说, 咱们搞点动静出来?搞个小的……运动会咋样?让孩子们跑跑跳跳, 出出汗,人也精神点。职工家属们看了也高兴。”
舒染一愣:“运动会?这节骨眼上, 连里能同意?再说,哪来的器材奖品?”
“要啥正规器材?”许君君不以为然, “丢沙包会不会?跳格子会不会?拔河绳子总找得到吧?奖品?糊点小红花,你那铅笔头、水果糖不是还有存货吗?咱们不搞大的, 就在教室前头这片空地上, 不耽误多少工夫!”
舒染心思活络起来。这主意确实好,花钱少,动静小, 效果大。
但她马上想到关键:“好是好,可谁来做裁判发令?得找个压得住场、说话没人敢耍赖的。”
她顿了顿,脑子里几乎是立刻跳出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心口莫名快跳了两下。
许君君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个人,促狭地挤挤眼:“喏,那位陈干事不就正合适?威信高,办事公道。”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舒染脸上有点热,瞪了她一眼,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
找他,确实最合适。但……用什么理由?直接说?那人多半一句“胡闹”就给顶回来。得找个他无法拒绝,又公事公办的由头。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嗯,陈干事确实是最佳人选。这是有利于增强连队凝聚力、活跃群众文化生活的好事,请他支持一下,也是理所应当。”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但她心底深处,又有一丝连自己都不太愿意深究的期待:或许……他不会觉得这完全是胡闹?
许君君噗嗤一笑:“行行行,舒老师您觉悟高!快去请你的最佳人选吧!”
她利索地站起身:“那,我先去跟连长说!”
舒染找到马连长,没提提振士气那么虚的话,只说是“响应上级增强人民体质的号召,利用课余一刻钟搞个小型体育锻炼活动,保证不影响生产”。
马连长正被生产指标压得焦头烂额,一听是这种不费钱不费事还能落个好名声的小活动,挥挥手就同意了:“搞吧搞吧,注意安全就行。”
从连长地办公室出来,舒染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朝着陈远疆的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残雪的凉意,让她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她暗自嘀咕:舒染啊舒染,想什么呢?请他帮忙就是请他帮忙,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答应最好,不答应……再想别的办法。对,公事公办。
这时,正好撞见陈远疆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图纸,眉头习惯性地锁着。
“陈干事。”舒染叫住他,脸上摆出最得体的笑容。
陈远疆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里的锐利收敛了一瞬,只是微微颔首,等着她开口。
“陈干事,有个事想请您支持一下。”舒染语速平稳,“为了响应上级增强人民体质的号召,也趁着天气转暖,我们想利用明天下午工间休息的时间,给孩子们组织一个小型的体育锻炼活动,就是丢沙包、跳格子、拔河之类的小游戏。”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听着。
“活动虽小,但也需要个有威信、办事公道的同志来发令裁判,避免孩子们争吵。”她说到这里,语气放得更加诚恳,“我想来想去,连里就数您最合适。不知道您明天下午那个时间,方不方便抽出一点时间……”
她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看到他听完后,眉头动了一下,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了旁边的白杨树干。
他在犹豫?还是觉得这要求很无聊?在找理由拒绝?
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几秒对舒染来说却有点漫长。她几乎要以为他会拒绝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是不是太冒失了?他这样严肃的人,怎么会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活动感兴趣!
终于,他转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样子,但开口却只有一个字:“行。”
答应了?就这么答应了?舒染心里先是松了口气,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保持着感激之情:“太好了!谢谢陈干事支持我们工作!明天下午,就在教室前面的空地上。”
“嗯。”他又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然后追加了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
“您放心!绝对保证安全!”舒染立刻保证。
目的达到,她见好就收:“那我不打扰您工作了。”说完,便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陈远疆还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还落在她的背影上。见她回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视线,低头假装看手里的图纸,动作快得有点欲盖弥彰。
舒染赶紧转回头,心里那点小得意变成了忍不住的笑意。这个木头人,也有露馅的时候。至少,他并不讨厌参与她的事情,这就够了。至于其他……慢慢来,不急。
舒染得了准信,立刻行动起来。
她让王大姐和李秀兰动员扫盲班的妇女们,用碎布头掺点麸皮缝了几个沙包。又让石头带着大点的孩子,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土地,用石灰块画上了跳格子的线。拔河绳子是现成的,从仓库借了根粗麻绳。
消息一传开,孩子们顿时炸了锅,所有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围着舒染问东问西,眼睛亮得惊人。
“舒老师!啥时候比赛?”
“我能报名丢沙包吗?”
“拔河咱们组肯定赢!”
运动会定在第二天下午工间休息时间。
运动会当天,阳光正好。小小的空地上挤满了孩子,连不少收工早的职工和家属也被吸引过来,围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
陈远疆果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旧的铁皮哨子。他站在场地边,身姿笔挺,表情严肃,与周围嬉笑玩闹的氛围形成了巨大反差,像个走错了片场的教导主任。
“第一项,短跑!预备——”他举起哨子,声音冷硬,引得周围大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孩子们却立刻紧张起来,绷着小脸做出起跑姿势。
“哔——!”哨音响起。
孩子们像小马驹一样冲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牧民孩子巴彦和赛达尔果然冲在了最前面,穿着小皮靴在土地上踏得啪啪响,引得围观的人阵阵叫好。
舒染一边忙着组织,一边忍不住时时用眼角余光瞟他。
陈远疆站在终点线,认真到近乎刻板。他严格判罚踩线,分辨谁先到达终点,让这场简陋的运动会显得正规了那么一点。
接下来是丢沙包。女孩们更占优势,小丫扔得又准又远,赢得了最多的喝彩。
陈远疆拿着个小本子和钢卷尺,居然还在记成绩。
跳格子比赛更是笑料百出,孩子们单脚跳得东倒西歪,不时有人踩线或者摔倒,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陈远疆皱着眉,严格地判罚着,被一群孩子围着争论,竟有些手足无措的窘迫。
最后是拔河。连队的孩子和牧民孩子混合组队。连队孩子劲儿往一处使,喊着号子;牧民孩子则凭着一股野劲儿猛拉。麻绳绷得紧紧的,两边脸都憋得通红。
围观的大人们也激动起来,大声喊着加油。
陈远疆正看着拔河现场,眼神里有闪过一丝温和的情绪。
舒染也挤在人群里加油,恰好撞上陈远疆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舒染下意识地想对他笑一下。
陈远疆立刻移开了视线,表情瞬间恢复冷硬,见胜负已出,猛地吹响了哨子。
最终,一队险胜。孩子们欢呼着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舒染和许君君忙着给每个参与的孩子发奖品:一朵旧报纸糊的、红墨水染的大红花,优胜的再加一个铅笔或一把水果糖。
每个孩子都像得了宝贝一样,脸上洋溢着笑容。
陈远疆站在一边,看着这喧闹欢腾的场面,看着舒染忙碌的身影。他悄悄将哨子揣回口袋,转身想离开。
“陈干事!”舒染眼尖,喊住了他,拿着一朵最大的红花跑过来,“辛苦了!这是您的裁判员报酬!”
陈远疆看着递到眼前的大红花,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似乎从来没处理过这种状况。
周围有人起哄:“陈干事,收下吧!劳动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