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小丫忽然举起手,奶声奶气地问,“那……那我的桌子会和春草姐姐的桌子分开吗?”
舒染笑了:“不会!它们会一直在一起,陪着你们一起长大!”
放学后,孩子们大多都跑了,只剩下值日生还在打扫。舒染看着那些虽课桌椅,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王大姐走了进来,打量着教室,啧啧称赞:“还真让你给弄成了!虽然看着花花绿绿的,但真挺像样!”
“都是大家伙儿一起凑的。”舒染笑道,“大姐,还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啥事?你说。”
“桌椅是有了,但孩子们写字的本子铅笔都快用完了。供销社那边也紧俏,我想着……能不能组织家属们搞点副业?比如捻点毛线、编点筐子、或者做点鞋垫什么的,攒多了拿到团部集市上换点钱,家里有孩子的还能给孩子们买文具。”
王大姐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啊!反正冬闲时候长,我们妇女们凑一起也有个营生,还能给家里添补点!这事我看行!我去跟她们说道说道!”
舒染看着王大姐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心里踏实了不少。她知道,只要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目标和看得见的好处,这股齐心协力的劲头就能一直延续下去。
新教室落成后,孩子们在新教室里读书写字,声音都比以往响亮了不少。那面国旗每周一早上升起,周五下午降下,成了连队一道风景。
舒染白天忙着教学,晚上还得备课、批改作业,忙得脚不沾地。
但她发现,连队里有些细微的变化,似乎总绕不开一个人——王大姐。
这天傍晚,舒染刚把最后几个孩子送走,正准备回地窝子啃个冷馍,就听见家属区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嚷和孩子的尖叫。
她皱了皱眉,循声走过去。只见张桂芬家门口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妇女,里头张桂芬正和一个瘦高个的女人拉扯着,地上掉着个破了口的瓦盆,菜叶撒了一地。张桂芬的儿子铁蛋吓得躲在门后哭。
“咋了这是?”舒染挤进去问。
旁边看热闹的李秀兰小声快嘴说道:“是为晾衣服的地方。孙家媳妇非说张嫂子家的晾衣绳占了她家地方,把她刚洗的床单弄脏了,上来就把张嫂子腌菜的盆给砸了!”
那瘦高个的孙家媳妇嗓门尖利:“就是占了我家地儿!说了多少回了!欺负我家男人不在跟前是不是?”
张桂芬气得脸通红,嘴笨说不过,只知道重复:“你胡说!那地儿一直是俺家用的!”
两人眼看又要撕扯到一起。周围人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喝道:“都干啥呢!吃饱了撑的?为一个晾衣裳的地儿打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王大姐端着个簸箕,闻声就赶了过来。她把簸箕往地上一放,叉着腰就站到了两人中间。
“孙家的!”她先指着那瘦高个媳妇,“你男人是机务队的,常不在家,你有困难大家能帮衬。但你不能胡搅蛮缠!这地方是老早划好的,各家门前三尺,啥时候成你家的了?你床单掉地上脏了,怨风怨土怨你自己没夹紧,怨得着张桂芬?”
孙家媳妇被噎了一下,气势弱了点,但还嘴硬:“那……那她也占过道了!”
“占没占道不是你说了算!”王大姐眼睛一瞪,又转向张桂芬,“还有你,桂芬!她砸你盆子是不对,但你不会好好说?上手拉扯啥?吓着孩子怎么办?一个破瓦盆值当俩大人动手?”
张桂芬被说得低了头,嘟囔着:“她先动手的……”
“她动手你就有理了?”王大姐嗓门更高了,“都是一个连队锅吃饭的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这点屁事撕破脸,值当吗?铁蛋,别哭了!过来!”
她吼了一嗓子,铁蛋抽抽噎噎地过来。王大姐从口袋里摸出半块烤洋芋,塞到他手里:“拿去吃!看你这点出息!”
这一下,两个吵架的和看热闹的都安静了不少。
王大姐喘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孙家的,你床单脏了,我那儿还有块肥皂头,等会拿去再搓搓。桂芬,你这盆碎了,我那儿有个旧的,你先拿去用。”
她这么一说,孙家媳妇反倒不好意思了:“王大姐,不用……”
张桂芬也忙说:“俺也不要……”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王大姐一挥手,“这事就这么过了!以后谁再为鸡毛蒜皮的事闹,别怪我说话难听!都散了散了,赶紧回家做饭去!”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王大姐连吼带劝地压了下去。众人议论着散去,看王大姐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服气。
舒染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佩服。这王大姐,泼辣是泼辣,但处事公道,能镇住场子,还会给台阶下,真是个天生做调解工作的料。
她走过去,帮着王大姐把撒在地上的菜叶收拾到破盆里。
“大姐,还是您有办法。”舒染笑着说。
“有啥办法?”王大姐叹口气,拍拍手上的土,“这帮老娘们儿,闲着就容易生事。都是些眼皮子浅的破事,可不管吧,就能闹大。唉,大家都是妇女,能帮就帮一帮。”
舒染心里一动,状似无意地说:“要是连里有个能专门管管这些家长里短、帮姐妹们解决点实际困难的人就好了。就像大姐您这样的,大家肯定听。”
王大姐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我?我可不行!一个大老粗,字认不得几个,哪能干那个?”
“这跟认字多少关系不大,”舒染认真道,“关键是心正、公道、大家信服。您看刚才,石会计有文化,他咋不来劝?刘书记官大,他也不能天天盯着谁家晾衣服吧?这种事,就得您这样在姐妹里有威信的人来管。”
王大姐被她说得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这……这能行吗?连里也没这规矩啊……”
“事在人为嘛,”舒染狡黠地笑笑,“反正我觉得您挺合适。以后姐妹们有啥难处,您就多帮着问问,多帮着跑跑。大家得了好处,自然更念您的好。次数多了,领导们也就看见了。”
王大姐琢磨着舒染的话,没再反驳,只是嘀咕了一句:“再说吧……走咱们回吧。”
但舒染看得出来,她把话听进去了。
第56章
过了两天, 舒染去连部交教学进度表,正好碰到刘书记和马连长在为一件事发愁。
原来是上面下了通知,要各连队加强对职工家属的思想工作和生活关怀, 最好能有个专人抓一下这方面工作,反映妇女诉求, 调解家庭邻里矛盾。
刘书记揉着额头:“这找谁合适呢?这工作琐碎,又容易得罪人……”
马连长也皱眉:“是啊,得有耐心, 还得压得住茬。”
舒染心里一动,假装不经意地接话:“书记,连长,我觉得王桂兰大姐可能挺合适。”
“王桂兰?”刘书记抬起头, “她……识字不多啊。”
“处理这些事, 光识字可能不够, ”舒染说, “得大家服气。前两天孙家和张桂芬为晾衣绳打架, 就是王大姐给劝开的, 处理得挺公道。平时家属区谁家有点事,也都爱找她拿个主意。她人热心, 也能吃苦。”
刘书记和马连长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考虑。
“嗯……王桂兰同志确实群众基础不错。”刘书记沉吟着, “老马,你看呢?”
马连长点点头:“是个实在人。先让她试着干干, 看看效果?”
舒染心里暗喜, 知道这事有希望了。
她没再多说,交了表就安静地退了出来。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算计什么。王大姐确实有这个能力,也需要一个更能体现她价值、也能给她带来些实际好处的位置。
而连队, 也需要这样一个妇女代表,这对自己以后开展工作,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呢?
舒染脚步轻快地朝着教室走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次见到王大姐,该怎么状似无意地透露一下连里正在考虑人选的消息,再给她鼓鼓劲。
舒染脚步轻快地朝着教室走去,心里那点盘着。
她可不是瞎热心,王大姐要是真能当上这个妇女代表,对她舒染只有好处没坏处。以后动员学生家长、组织个活动、甚至想给孩子们多争取点福利,都有个能说得上话,这叫双赢。
她琢磨着,这事不能做得太刻意,得让王大姐觉得是她自己悟出来的,是组织上的考虑,她舒染顶多就是递了个话。
下午,舒染瞅见王大姐正端着个簸箕,在地窝子门口晾晒干菜。她左右看看,没啥人注意,便慢悠悠地晃荡过去。
“大姐,晾菜呢?”舒染笑着搭话,顺手帮她把几根掉出来的萝卜条捡回簸箕里。
“可不是嘛,这秋菜得赶紧晒干了,冬天才好过。”王大姐手上忙活着,头也没抬。
舒染蹲下来,帮她挑拣品相不好的菜叶,“大姐,我刚从连部回来,交教学计划,好像听见刘书记和马连长在里头说话,提到了您的名字。”
王大姐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紧张和探究:“提我?提我干啥?是不是又有人说我啥了?”
“哎哟,看您紧张的,”舒染笑起来,摆摆手,“不是坏事。我听着啊,好像是说上面要求加强家属工作什么的,刘书记想在咱们连里选个妇女代表。”
她故意皱起眉头,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他‘王桂兰同志群众基础好像还不错,上次调解纠纷也挺利索’……马连长好像也附和来着,说您是能干。”
王大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又强装着不在意,低下头继续摆弄菜干:“领导们就是随口一说吧……我这人毛毛躁躁的,哪能干那个……”
“哎,大姐,您可别妄自菲薄。”舒染立刻接话,语气真诚,“我觉得领导们眼光准着呢!您想啊,处理家属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光有文化有什么用?就得像您这样,大家服气,说话有人听,办事也公道。上次您劝架,不就处理得挺好?我看啊,连里还真缺您这么个人物。”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王大姐的表情,见她虽然还低着头,但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了。
舒染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不过大姐,这话我也就跟您私下说说。我估摸着啊,领导既然有这个考虑,说不定很快就会找您谈话或者让您先干点活试试。您可得有点心理准备,到时候拿出真本事来,让那些背后嘀咕的人都瞧瞧!”
王大姐抬起头,脸上泛着光,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真的?领导真能这么想?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舒染斩钉截铁,“您看您,生产上是能手,家务事也料理得清清楚楚,在家属里又有威信。这妇女工作,不就是把这些长处用对地方嘛!再说了,”她眨眨眼,“这可是为全连的姐妹们服务,是光荣的事!您要是干好了,以后谁不高看您一眼?家里有啥难处,说话也更有分量不是?”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王大姐心坎里。她男人牺牲得早,她一个人又没孩子,虽然因为是烈属受照顾,但总归少了点底气。要是真能当个协助员,能为大伙儿做点事,也能让自己腰杆更硬挺。
她重重地点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染妹子,你说得对!要是领导真信得过我,我王桂兰肯定好好干,绝不掉链子!绝不给……绝不给你丢人!”她差点说漏嘴,赶紧收住。
舒染心里暗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大姐您肯定没问题!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您心里有数就行。我还得回去备课,先走了啊。”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王大姐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捏着根萝卜干,望着连部的方向,眼神发亮,显然已经开始琢磨上了。
舒染心情舒畅地往回走,种子已经埋下,就等它自己发芽了。接下来,她只需要偶尔浇点水,比如再透露点连里的最新动向,或者在外人面前多夸夸王大姐的群众威望就行了。
王大姐可能要被推举为妇女代表,以后管理妇女工作的风声,不知怎么就在连队里悄悄传开了。
支持的人有,觉得王大姐热心肠、压得住阵。但反对、嘀咕的人也不少。
这天傍晚,舒染正蹲在门口洗衣服,就听见隔壁地窝子两个妇女压低的议论声飘过来。
“……她王桂兰凭啥?不就是个烈属?就能耐了?”
“就是,大字不识一箩筐,还能管事儿?别把咱们往沟里带!”
“听说她以前在老家就跟婆婆处不好,才跟着男人跑兵团来的,这样的人能处理好别人家婆媳矛盾?”
“我看呐,就是舒老师跟她关系好,在领导面前吹的风!”
舒染手下没停,她心里清楚,这最后一句恐怕才点到了关键。有人不服王大姐,更有人是冲着她舒染来的,觉得她一个外来户手伸得太长。
果然,没过两天,连部就传出消息,说妇女代表的人选要慎重考虑,暂时搁置了。据说有家属直接找到刘书记,表达了担忧。
去食堂打饭,旁边窗口的一个帮厨大姐阴阳怪气地跟别人说:“哟,现在有些人可是能耐了,都能在领导跟前递话了,以后咱们可得小心点,别得罪了人。”
舒染没吭声,接过那半勺菜。她心里清楚,这是冲着王大姐来的。
回地窝子,李秀兰悄悄告诉她:“舒老师,这两天好几拨人来找王大姐闲聊天,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妇女代表的事,还说……说您手伸得长,想扶自己人。”
王大姐自己也憋着火,对着舒染叹气:“染妹子,我看这事黄了就黄了,省得闹心!为了个没影的差事,惹一身骚,不值当!”
舒染把手里的教案放下,正色道:“大姐,现在不是咱想不想干的问题了。是有人觉得咱们好欺负,觉得咱们离了他们就成不了事。这口气,您能忍?”
她凑近压低声音:“他们越这样,咱们越得把这事做成。还得让他们哑口无言。不然,以后我在连里说话更没人听,您想帮姐妹们做点事也更难。”